第一部 水與火 第一章 我是誰 二
二
剛出宮門,那刺眼的陽光便令他好一陣眩暈,他揉了揉眼睛,定了定神,信步出了廊道站在平台上舉目四顧,眼前的情景卻讓他吃了一驚。
剛才和守衛一起過來的時候,他整個人都還是渾渾噩噩的,腦子裏更是迷迷糊糊的像是一盆漿糊,根本就沒心思去留意周圍的情形,這會兒好歹清醒了一些,才發現自己站在宮外的那座長長的石橋前邊的小平台上,橋下是一個半天然半人工的深坑。
抬眼望去,雖然眼下正是萬物初萌的神木季二月底,腳下的城市卻是一派破敗景象,無論是貴族區還是平民區都不見一絲生機,連那氣勢恢宏的光明神殿也蒙上了一層灰濛濛的土灰色。
城裏城外,幾乎所有的樹都成了光禿禿的枯木,偶爾有一兩棵尚未完全枯死的也是奄奄一息在苟延殘喘,本該是涼風習習的二月底的黃昏,腳下的土地卻是熱氣逼人,空氣乾燥得似乎擦擦手就能點着,城外的大片平原就更是一絲綠色都看不到,放眼看去到處都是令人窒息的焦土色,稍有點風就會捲起一大片沙塵,根本就是一塊荒漠死地。
他不知道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也無法想像這裏的人們是怎麼生存下來的。
他順着就坡而建的層層台階拾級而下,看到東邊的高處是光明女神伊艾拉神殿,殿前是一個很大的廣場,廣場左邊有一個供市民休憇的圍廊式街心公園,雖然各式設施都相當齊全,但顯然已經很久沒人使用,很多東西都開始破敗了,右邊靠岩壁處則是一個仿若舊時點將台的高台,上邊也積了厚厚的一層塵土。
坡道的西面和神殿下方,顯然是那些貴族富人的聚居區了,無論是建築還是周遭環境都比其他地方要高出一截,平常時節現在應該正是綠蔭環繞鳥語花香的季節了,然而現在也已是一片破敗景象,見不到一絲的生氣。
他下了坡道穿過街心公園,順着最近的那條街道沒走多遠,就看到前邊一道城牆將城區隔成了兩個部份,城牆下是一個拱門,門楣上鐫刻着“飛雲門”三個大字。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往哪兒走,想了想便蹣跚着出了飛雲門,順着街道來到了一個小廣場,就見一群瘦骨嶙峋形同槁木的老老少少,木然無神地提着各式各樣的桶,在街道旁一口很深的水井旁排隊等着打水。他走下台階上前幾步攔下了一個老人,疑惑地看着那小半桶渾濁不堪的黃泥水,“老人家,這水還能喝嗎?”
老人抬起渾濁的眼睛看了看他,“唉,再這樣旱下去,連這黃泥水都沒得喝啰!”
“到底出了什麼事,怎麼會旱成這樣?難道宮廷和領主都不想想辦法嗎?”
老人搖搖頭,“你去問領主大人吧。”
他剛從古神殿裏出來,當然不可能知道這場前所未見、困擾着帝國上下的旱災已經整整持續了三年多,而這也正是他會出現在月河城裏的引火索。
長原郡位於西疆省中西部的長西南小平原西南部,是號稱山地之國的西疆省難得一見的高山平原地區,西部和西南部與愛神族人建立的舒蘭王國、夷族部落控制的西夷國接壤,北靠北海郡,東鄰南宮郡,南接西豐郡、清河郡以及帕格爾省的寒石關,境內氣候溫和雨量充沛水系發達,一直被視為西疆省的重要糧倉和蔬果基地。
三年多前,長原郡境內發源於西夷國、卡戎國和西疆交界處羊見愁大峽谷的主幹河流花河突然斷流,下游的河流湖泊隨之相繼乾涸,隨後便發展成持續了整整三年多的嚴重乾旱,使得原本富饒的長西南平原變成了赤地千里、餓殍遍地的人間地獄,連山上的樹皮草根都被剝光挖光了。
無數人被迫捨棄了家園,扶老攜幼四處逃荒,許多行動不便的人便只能眼睜睜地活活餓死,全郡除了索溪城靠着發源於黑山的幾條小河尚能勉強維持,月河城因為建在山上,當初建城時為了防範圍困挖有不少深水井還能苟延殘喘,以及毗鄰南宮郡的圖南城受災略輕外,其餘幾個位於流花河流域,完全依賴着流花河水的城市都已經成了空城,周邊的幾個郡也是雨量減少河流萎縮,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旱災的影響,給整個西疆省人們的生活和社會秩序都造成了巨大的衝擊。
旱災剛開始時,外邊還能給受災的城市鄉鎮送來一些糧食和水等救災物資,雖然也是杯水車薪,但還聊可救急,但到後來,運送救災物資的馬車隊往往在半路上就被災民一搶而光,即使僥倖能避過災民的搶劫,那茫茫荒漠造成的損失也令各方都難以承受,這外來的救援便幾乎全都斷了線,而各郡也隨着無數災民的湧入,原本就不穩定的社會秩序受到強烈衝擊,各地盜賊蜂起,又要想辦法安撫災民以防他們造反,又要應付本地民眾日益增長的不滿情緒,也都是焦頭爛額自顧不暇,隨着災情越來越嚴重,被困在災區里無數的人們便只能掙扎在死亡線上。
起初人們以為是什麼地方忤逆了眾神遭了天譴,採用了各種獻祭方式試圖平息眾神的憤怒,然而來自各方的情報都顯示這次旱災並非天譴,而是以自稱為“不死之王”為首的一夥強盜佔據了上游的荒野之地羊見愁峽谷,修起大壩截斷河流迫使河水改道流入了北冥海,而情報顯示他們打出的旗號竟然是“清天已死,渾天當立”!
一夥打家劫舍的強盜竟不可思議地公然宣稱要挑戰諸神權威,這不能不讓人們懷疑這一切都跟近些年來一直蠢蠢欲動的魔族有關,而種種跡象也表明這不死之王有着非常強大的力量。
為了對付不死之王,省里的誠王及周邊幾個領地的領主都絞盡了腦汁,招募各路高手組成小分隊突襲、重金懸賞刺客暗殺和巫術詛咒等等,凡是能想到的辦法、可以採用的手段都試過了,結果派出去的人沒一個能活着回來的,甚至連那個“不死之王”到底是人是鬼都沒能弄清。
前些日子,一個自稱開了“天眼”的瘋瘋顛顛的流浪法師不知怎麼就闖進了凌霄宮,一陣半瘋不顛令人目瞪口呆的手舞足蹈,還差點燒了凌霄宮之後,在一張紙上胡亂塗抹了一陣,便大笑着飄然而去,大家都還沒從驚愕中回過神來,他就已經沒了蹤影。
眾人大愕不已,哈文卻似乎從中看出了一些端倪。
他讓人拿來了一面鏡子,然後對着鏡子裏面的那些看似雜亂無章的文字反覆查看,果然從那些看似雜亂無章的狂言瘋語中發現了一些帶有特殊符號的詞語,把它們摘抄出來再重排一下,就明顯能看出是一段古精靈語,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水火相繼,渾元重啟,崎山之下,沉睡之人,靜待回歸……
哈文倏然一驚!
水火相繼,渾元重啟,這是不是意味着這場旱災還只是又一次渾元危機的前兆?城外那座並不起眼的崎山的下面,竟然還有一個沉睡之人正等着他們去喚醒,而這個沉睡之人似乎與這場旱災有着某種神秘聯繫,難道這就是給他們指路的神諭?
離城不算太遠的崎山並不高,山上還有個洞穴,但也並不深,城裏好些膽大點的孩子都鑽進去玩過,據說除了幾具骷髏之外什麼也沒有。他們抱着最後的一線希望挖開了山洞,結果在破解了許多的機關陷阱之後,卻挖到了一座遠古的多姆神殿,發現了被冷藏封印在神殿裏的他。
他不可能知道是一個神諭將他帶到了月河城,更不可能知道這個神諭又會將他帶往何方,眼下他只知道自己成了一個身無分文飢腸轆轆的流浪漢,喉嚨在冒煙,肚子在唱空城計。
他舉目四顧,看到不遠處有家叫做劍與酒的酒家客棧,想了想便上前推門走了進去。
店堂里空空蕩蕩的,估計是生意清淡已久,老闆娘阿琪看到有人進來也是連眼皮都沒抬,只顧自己跟一個女孩在櫃枱前不知說些什麼。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只有幾個枯瘦如柴的人坐在牆邊,跟狗一般的張着嘴巴直喘粗氣,再看貨柜上也是空空如也,儘管只有幾個不知已經放了多久,看着就讓人沒了胃口的乾麵包,估計連斧頭都砍不動了,那價格卻是高得嚇人。
他明知自己身無分文,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只好舔了舔嘴唇強忍着轆轆飢腸,轉身往牆角那的桌子走去,準備就在這等着哈文派人來找。雖然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那古神殿裏,他們幹嗎要挖開山洞,卻也隱隱覺察到這並非偶然,自己和這場乾旱有着某種撇不清的干係,他們回來發現他不見了,肯定會派人四處尋找他的。
他來到桌子旁邊剛想坐下,一眼看到旁邊的桌子上居然放着半瓶開了蓋的水,這令他越發的感到渴得厲害了。他再也顧不得矝持了,偷偷地看了看四周見壓根沒人注意到他,便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飛快地拿起水瓶不顧一切地猛喝起來。
然而,還沒等他喝上幾口,便聽到身後似乎有人怒罵了一聲,緊接着腦袋“嗡”地一響,眼前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