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脅差

第九章 脅差

鄭國蕃表字鳳璋罵罵咧咧,抨擊着沈老爺諱榜,順着憶,走回家中。

這時節秋高氣爽,順天府昨日下了一場雨,到了今兒,被太陽一蒸,地面上早就幹了,但鄭國蕃走到憶中的家門口,這才對已經破落下來的家有具體印象。

他家所在的槐樹衚衕,因衚衕口有棵大槐樹得名,這條衚衕地勢低洼,鋪路的石板破損不堪,加之衙門人到鄭家勘驗現場,人來人往,更是踩得泥濘,進了衚衕,感覺就和外面完全不一樣,以二層木結構樓居多,大多數頗為殘舊。

有幾個四五歲的孩子在衚衕里奔來跑去追逐遊戲,踩得泥水飛濺,卻咯咯亂笑,瞧見他墊着腳尖走進衚衕,大呼叫喊着,滿手的泥就奔了過來,頓時把鄭官月白色的儒衫弄得上面一個一個的黑手印。

鄭國蕃在憶中搜尋着這幾個孩子的名字,衚衕裏面已經有幾戶人家聽了動靜,紛紛走過來。

這條衚衕中大多數人家都要出門幹活,其中以店鋪夥計和大商家的僱工居多,譬如那位吹噓自己祖先夜遇神人授金的張四維張閣老,他家就有織機上千張,放在後世,就是一個大紡織廠的資家,這些大商家們需要僱工人手頗多,大多雇傭地人手,財雄勢大,甚至官府也要高几分,因為大多數商家背後都會着一兩個地士紳,舉人進士之流,有些巨賈豪商更是連官府都得罪不起,他若歇業一天,或許半個城市就要因此停頓一天,無數人家無工可做一天。

槐樹衚衕便是依靠這些商人存的百姓聚集地,鄭家是唯一的例外,他家老爹得了民間俗稱癆病的肺病,這玩意兒更多時候叫富貴病,用老百姓的話,有座銀山也吃的空的,得了這病的幾年,硬是逼得鄭家連老宅都賣了,貪槐樹衚衕房子便宜,在這兒買了棟兩層樓,院子極窄,院牆也只有大半人高。

這時候正是午後,槐樹衚衕留在家中的基是老人和孩子,老人們大多有午睡的習慣,不過今天鄭家殺妾案弄的紛紛擾擾,大多數人卻是連午睡都省了,探頭探腦的張望鄭家。鄭國蕃這一回來,鄰里之間總要招呼詢問關心一番。

他倚着憶中形象,微笑着和老人們話,打消了別人的疑慮,這才轉身回家,鄭家在衚衕進去第三家,他家廝單思南早捧着個火盆在門口,“少爺,趕緊跨一跨火盆去去晦氣。”

單思南是老管家單赤霞的兒子,鄭家的家子,這老管家單赤霞起來也是傳奇人物,當年是薊鎮總兵官戚繼光手下。許多年前,前閣老張居正還沒改革一條鞭法,鄭老爹應役去薊鎮做民夫,正逢戚少保打土蠻汗,單赤霞單老管家是浙江兵出身,在浙江就是知名的遊俠,得過松溪派武當拳的真傳,後來戚繼光招浙江兵討倭寇,他就入了軍,後來又隨軍北上薊鎮,打土蠻汗的時候腿上中了流矢,巧,是鄭老爹把他從死人堆裏面背回去的。

這單赤霞乃是義氣漢子,非要報答鄭老爹的大恩,當然,若以人之心衡量,或許也有他的腿廢掉的緣故,就從軍中退出,在鄭家做了管家,從此在大興落戶,鄭家那時候還沒破敗,也算殷實人家,幫他娶了媳婦,次年就了個兒子,比鄭國蕃剛剛兩歲,取名思南,便是思念江南的意思。

鄭家主人病逝,單管家的人後來也得病去了,頓時上下全是光棍,若真要,還真是買了畫扇進門后鄭家有了點家的味道。單思南還,不懂什麼話該什麼時候講,什麼話什麼時候不該講,讓自家少爺跨過火盆,就從懷裏面摸出一把刀來,“少爺,這是你的刀,縣衙的人來的時候我怕他們給捲走了,使意去要回來的,那仵作還不肯,我狠狠給了他一拳。”着炫耀地笑了起來,“那傢伙真不禁打,大聲喊疼,驚動了知縣老爺,知縣老爺發還給我的。”

單思南不過十一歲,腦袋比同歲的孩要大一點,導致鄭國蕃從叫他大頭,他雙臂也要比常人長一點,自跟單赤霞練武,別他人,等閑三五個閑漢根近不了身,若是手上有刀槍,那就更不得了。

着單思南遞過來的刀,他伸手接過來,這刀大約成年人臂那麼長,略微有些弧度,刀鞘是木製,摸上去十分光滑,隱有包漿,顯然是長期被人摩挲。

拿在手上翻來覆去了,鄭國蕃疑惑,這玩意兒像是日刀裏面的脅差罷?

他不知道,從宋朝開始,日對中國的大宗交易主要就以刀劍和摺扇為主,這時候的日刀的鍛造已經全面超越大明朝了,許多留世的明人筆都提到過日刀,往往誇獎極其鋒利,極精且美,戚繼光在《紀效新書》裏面直接這樣寫:長刀自倭犯中國始有之,彼以此跳躍光閃而前,我兵已奪氣矣。倭喜躍,一迸足則丈余,刀長五尺,則丈五尺矣。我兵短器難接,長器不捷,遭之身多兩斷。

戚繼光台州大戰的時候,殺了幾個日名武士,其中有一個是愛洲陰流嫡傳,身上帶着愛洲移香齋(日劍聖上泉信綱的老師)手抄劍術秘笈,從那以後,日劍術在江浙也頗有流傳,單赤霞單管家就是此道高手,這把脅差也是鄭國蕃五歲時候單赤霞送的。

他撫摸脅差良,突然想起來,這把刀恐怕……像……就是……殺人兇器?

頓時,滿是火紅紅辣椒醬的水嫩白豆腐腦兒又被打翻,在他腦海中。

他喉頭一癢,幾步撲到牆角,一張嘴,哇啦哇啦吐了起來,單思南怔了怔,趕緊過去+激情小說/class12/1.html給自家少爺撫背。

這一吐,翻天覆地,到最後連黃疸水都吐出來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在地上跪了良,這才順着勁兒,拽着單思南的手筆了起來,隨手把脅差塞到單思南手上,沙啞着嗓子:“大頭,你去把這把刀賣了。”

“賣了?”單思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少爺,這把刀你平時喜歡的不得了,再,這是俺爹送你的……”

“快去,不然人腦子給你打出狗腦子來。”鄭國蕃擦了一把鼻涕,對他狠狠瞪眼,這傢伙,在他憶中是極親切的人,但這個親切和他理解的那種後世兄弟朋友之間的親切又不一樣,是一股濃濃的、明清上才有的的那股子親切。

單思南嘟囔了幾聲,攥着刀轉身就要出門,鄭國蕃想了想,還是叫了他,“算了,留着罷!以後你替我保管就是了。”,聽了這話,這腦袋略有點大的孩童臉上這才露出笑容,“少爺你放心,我保證保管的妥妥的,就當是自己的……”

他到這兒,似乎察覺漏了嘴,吐了吐舌頭,趕緊閉嘴,把脅差給塞到腰間,這把短刀他打就眼饞,少爺讓自己保管,那不就是自己的么。

“我爹中午吃了東西沒?”他放下那把脅差的心思,往廚房了,單思南緊緊跟在後面,“中午燉了一條魚,老爺擔心少爺,一直沒吃呢!”

“你去熱一熱。”

“哎!”

過得片刻,單思南把一隻粗瓷大碗裝着的魚端着從廚房出來,鄭國蕃伸手去接,“我去罷!”

半大子急了,楞眉瞪眼地喊:“少爺,那可不行,爹臨出門吩咐過,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少爺跟老爺太接近。”

“了,我都讀縣學了,懂的東西比你多,我心裏面知道呢!沒事的。”

單思南死活不肯,雙手緊緊捧着瓷碗,臉蛋都漲紅了,“不行,就是不行。”

鄭國蕃爭了半天爭不過他,只讓步,“罷!罷!我跟你一起上樓,在門外跟爹爹幾句話。”

主僕二人這才上樓,那木頭樓梯經昨兒下雨潮了,踩上去發出瘮人的聲音。

上了二樓,走到最裏面,這是一間額外隔開的閣樓,鄭老爹就在裏面,房間陰暗潮濕,時不時有幾聲低沉的咳嗽聲。

單思南拿眼睛瞪了瞪自家少爺,這會子他可不敢大意,少爺是鄭家日後的希望,不準以後就能進國子監,見皇帝考殿試,最後做大官。

“了了我知道。”鄭國蕃往後退了兩步,單思南這才推開門,輕手輕腳走進去,“老爺。”

裏面一陣衣衫聲音,接着,是一個老年男子羸弱的聲音,“可是乖官回來了?”

鄭國蕃一陣尷尬,這乖官是乳名,大抵跟心肝寶寶這類意思相近,這句皮囊怎麼都十三歲了,皮囊裏面的思想更是大,還被這麼叫,自然有些尷尬,只是憶深處,就有一股子孺慕親切,令他不由自主跪拜在地,“兒子讓爹爹擔心了。”

父子兩人一個房內一個房外就這麼對話,鄭國蕃多了幾百年的見識經驗,似乎一下就長大了,言辭間就有一股不出的味道,裏面鄭老爹一邊咳嗽一邊就頗為欣慰,他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年輕時候在九邊那是連蒙古土蠻汗都瞧過的,在這個時代已經是了不得見過大世面的。

鄭老爹欣慰兒子經此一事,似乎一下長大了,這時候外面鄭國蕃提了一個讓他猶豫的意見。

“兒子想把畫扇姐姐的屍身從化人場贖回來,還請爹爹首肯。”

化人場就是施行火葬的地方,雖然朝廷提倡土葬,但實際上此時民間火葬已經頗流行,一些暴斃的和夭折的,更是基以火葬為主,若是犯罪處死的,也基火葬,家屬若是想土葬,必須要花一筆錢去贖回屍體。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大明春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大明春
上一章下一章

第九章 脅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