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空桑生聖
在對待這條大魚的問題上,大家發生了激烈的爭論。
一派是無為主義派,該派認為,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大魚被擱淺在這裏,是天命使然,是死是生,我們不要管。然後咽口唾沫——其居心之險惡昭然可見。
一派是積善主義派,比較迷信,認為這條魚長這麼大,而且這麼特異,一定是神靈,萬萬吃不得,最好的辦法也只有一個字——放!趁它還沒死,趕快搬到水裏去放生。
兩派爭得面紅耳赤,灣尹也沒了主意,於是把村裏的六位長老找來合議,他們都是村委會常委,有決策權。
可一合議又蛋疼了,長老們也分為兩派,一派支持無為主義派,一派支持積善主義派。從早晨8點(辰時)一直爭論到11點多(午時),還是沒結果,最後只好遵照慣例——投票!
幾個腿快的村民跑到河灘上,撿了七個黑色鵝卵石,七個白色鵝卵石,灣尹和六位長老一人一顆黑的,一顆白的,面前擺了個大陶碗。
規定:支持無為派投黑的,支持積善派的投白的,什麼顏色的多就聽哪邊的。
六位長老投完后,碗裏三黑三白。
全村人的目光都轉向了灣尹。
在眾人的目光炙烤下,灣尹能渾身發熱,攥着兩顆石頭髮愣。
這時,挺着大肚子的阿采跑過來:“阿爹,放生吧!這條大魚這麼大,渾身金鱗,額有金星,一定不是凡俗之物,如果就這麼不動它,它會死的,見死不救,村裡人要遭殃了。”
“哎,這個么……”灣尹還是猶豫不決。
阿采一再苦求。
就在灣尹要下決心要支持積善派之時,一個村民跑過來報告了一個“喜訊”:“灣尹大人,那魚……死啦!”
眾人呼啦一下又轉向那條大魚,發現它的尾巴不再動,兩腮也不再鼓,真的——死了。
灣尹終於鬆了一口氣,因為這個時候,已經不存在“放生”一說了,把目光向圍觀的眾人掃掃,看到很多人在看着大魚的屍體舔嘴唇、咽口水。
他心裏明白,現在必須做出最英明的決定。
於是他把手裏的石子往地上一扔,一揮手:“分魚,吃!”
“哇哈!灣尹大人聖明!”
“灣尹大人萬歲!”
無為派歡呼勝利,積善派搖頭嘆息。
阿采張着嘴愣了愣,嘆口氣,轉身就走。
村裡人在灣尹和長老們的主持下,分魚。
拿來石刀、石鐮、石斧,連砍帶剁,把大魚肢解,然後按戶平分,包括積善派,畢竟善心不能當飯吃,美味的魚肉還是讓人心情愉快的。
中午的時候,全村都是一片烤魚的香氣,人們沉浸在大快朵頤的歡樂氣氛中。
灣尹家裏沒烤,而是用陶鼎煮了滿滿一鼎,庖人給端上來,一家人圍着開始吃,只有阿采坐在一旁啃高粱麵餅子,堅決不吃那魚。
親媽說:“阿采,你懷孕呢,魚可是大補,吃點吧。”
大媽說:“小丫頭片子幹什麼呢?沒餓着是吧?”
二媽說:“不吃正好,我們四個人,少一張分魚的嘴!”
阿采只是不吭聲,低着頭,繼續嚼高粱麵餅子。
到了晚上,大家都睡覺了。阿采老覺得有事兒,翻來覆去睡不着,後來終於忍不住睏倦,迷糊了。
就在這迷糊中,她又開始做夢,朦朧看到一個渾身白衣的老頭站在面前。
阿采大驚:“你是誰呀?怎麼闖到我家裏來?”
老頭說:“哦哦,阿采,別吃驚哈。我來告訴你件事。”
老頭說,自己是伊水之神,那條大魚其實就是自己的兒子,因為吃酒醉了,擱淺在河灘上,沒想到村民見死不救,還把他分着吃了,這是一份仇恨,因此必須報仇。
只有阿采心善,沒有吃那大魚,所以老頭想救她一命。
老頭說:“從明天開始,雞叫二遍的時候你就起來,到門口看看你家的石臼里,如果裏面生滿了青蛙,你就趕快往東的山丘方向走,一定不要回頭看。切記切記!”
老頭說完,就消失了。
阿采醒來,覺得怪異,但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從這天開始,她就開始失眠,翻來覆去睡不好。每到雞叫二遍,就偷偷爬起來,挺着大肚子到門口去看那個石臼。
就這麼一連過了七八天,沒發生什麼事兒。
這天早晨,雞鳴第二遍的時候,阿采打着哈欠開門出來,外面還黑着,睡眼朦朧地往門旁的石臼里一看,一些黑影在裏面跳動。
再仔細一看,大驚失色,裏面全是青蛙!
阿采急忙跑到正屋裏大叫:“阿爹、大媽、二媽、親媽,快起來,快走,村裡要出事兒了!”
她這麼一喊,那四口子一齊跳起來:“什麼事兒?”
“我、我不知道,我做了個夢……可能要發大水……”阿采含糊地說,其實她也不知道要發生什麼事兒,只是估計,因為是河神給她托的夢。
“什麼?做夢?發大水?”灣尹有點惱:“你夢遊呢?這幾天都晴天白日的,發個屁大水啊!”
說著一頭又睡下了。
大媽也嘟囔着:“死孩子,凈瞎說!”
二媽:“你個丫頭片子鬧什麼?連個覺都睡不安生!”
親媽:“阿采,還是回屋再睡會兒吧,要生了,好好休息……”
阿采不知道該怎麼說,想把長輩們叫起來,明白知道叫不動,看看自己的大肚子,咬咬牙,轉身跑出門,雙手捧着肚子,深一腳淺一腳地出了村,往東面黑乎乎的桑林方向跑。
天光大亮的時候,都跑到桑林附近了,她聽見身後隆隆作響,就象地震一般的聲音。
這時候如果她一口氣跑進桑林、跑上桑山,大概也沒事兒了,可是好奇害死貓,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就這一眼,她驚呆了,就見村子方向波浪滔天、白水茫茫,村子已經變成了一片汪洋!
“爹、娘——!”她慘叫着,抬腿就想往回跑。
可是她發現自己邁不開腿,低頭一看,雙腳已經生出了樹根,雙腿開始變硬、變僵,接着遍及了全身。
“啊……”她驚呼了一聲,再也發不出聲音來了。
三天以後,洪水退去。
有莘國派人來考察災情,考察了一番之後,回去報告:伊水沒來由地突然泛濫,掀起的滔天洪水吞沒了灣子村,那裏已經變成了一片沼澤,村民無一生還。
有莘國郊野的民眾包括附近辛聚的人都跑到了灣聚旁的土坡上,滿臉悲痛,對着還是一片泥濘的村莊廢墟默哀,一分鐘以後,轟然一片歡騰——他們終於可以佔有灣聚的桑林和農田了,烏拉!
於是,郊野的民眾全體出動,踐着泥水去圈地,分割桑田。
一些採桑女就開始在桑林里忙活,當然現在不是觀社的時候,忙活的還是採桑養蠶。
幾個採桑女在山丘邊的桑林里正採桑,突然聽見傳來了嬰兒的哭聲。
“什麼聲音?”領頭的女子奇怪地四顧。
“大姐,好像、好像是小孩哭呢……”一個採桑女回答。
另一個質疑:“小孩?不能吧?桑林這裏的確是……那個的地方,可馬上就有小孩,也太快點兒……”
“別吵,找找看!”大姐帶着幾個採桑女開始循聲尋找。
很快,她們在桑林邊看到一株很奇怪的大桑樹,樹根分兩股,上面兩個左右分開的大樹杈,有點象個人的形狀。
再仔細一看,樹榦部位有個列縫,從裏面傳出了嬰兒的哭聲。
大姐慢慢把臉靠近裂縫,往裏一看,一個嬰兒正在樹洞裏扎手舞腳地啼哭哩。
“我的天啊,誰這麼狠心,把孩子放在這裏面?”大姐喊起來。
一個湊過來看看:“大姐,不、不是吧?這個裂縫,根本放不進孩子去啊!”
“哎,是……”
大姐看看,的確,那裂縫堪堪能伸進去一隻手掌,那個孩子說什麼都放不進去,因此她們也根本就沒辦法把他拿出來。
於是,採桑女們就喊叫着去找男人們。
男人們正在為劃分灣子村農田的事兒打架,十幾個人抱着滾在泥水裏,不停地撕扯、叫罵,打得鼻青臉腫,滾得跟泥猴一般。
採桑女們一喊,泥猴們住了手,爬起來,問明情況,拿着石刀、石斧跑到桑樹邊,往裏看看,也一片的奇怪聲。
之後,男人們動手,把裂縫砍開闢大,把嬰兒抱出來,一看,是個男嬰,只是皮膚比較黑,有點瘦弱,但兩眼炯炯有神。
“哇,空桑樹生的孩子,這麼奇怪!”
“誰,誰想收養他?”
眾女互相看看,心想,俺們自己有孩子,沒有的還要生,現在養孩子的成本這麼高,誰收養這麼個古怪的孩子呢?都不吭聲。
最後大家計議了一下,決定把這孩子獻給有莘國君,讓他看着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