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會面
午間,林子深回到夢萍客棧,剛好在門口遇到鐵嘴張。
鐵嘴張的面色不是很好,像是生了病,腳步有些虛浮,聲音沒有昨天那麼鏗鏘有力,看向林子深的眼神也有些閃躲。
他今天早上看到林子深和王夢走在一起,王夢是流星寺的講師這件事,是秋瓶縣人盡皆知的事情,所以鐵嘴張以為林子深是來監視他的,他原本就心態不好,現在更是像霜打的茄子,提不起精神。
鐵嘴張好面,想出名,想揚名立萬,想當秋瓶縣的說書大王,但更惜命,別看他整天油腔滑調,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真到了生死關頭,最先想到的還是他自己。
“林公子,您先請。”鐵嘴張突然客氣起來。
他這麼做的目的,就是希望今天晚上,林子深能多照顧照顧他,多護着他點。
林子深可不知道李弱他們的計劃,所以也就沒有把鐵嘴張的反常放進心裏,他先一步進入客棧,向櫃枱要了一壺酒,四盤子菜,囑託李方送上樓,便先一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不多時,李方端來酒和菜,站在門口沒進去,等林子深將托盤遞還給他,李方賤兮兮的笑道:“林公子,今天晚上是夢萍姑娘的最後一曲,你可一定要出來聽啊。”
夢萍姑娘是十年前來到的秋瓶縣,那時夢萍客棧還不叫這個名字,客棧也還遠沒有這麼大的名氣,所有的一切都是夢萍姑娘來到之後才有的。
夢萍姑娘會唱曲,頭兩年客棧的名氣,就是通過她來打響的,不過自從客棧有了錢,請了鐵嘴張來說書,夢萍姑娘出現的次數就逐年減少。
從七天出來一次,到半個月,一個月,三個月,半年,七個月,一年,一年半,時間最長的一次是兩年沒有出現。
那時,凡是聽過夢萍姑娘唱曲的人,無不為之陶醉沉迷,終日無所事事的待在客棧,不上活,不回家,那些客人的家裏人紛紛來到客棧,誣陷夢萍姑娘是狐狸精,專門勾引男人,也是受到了這些人的影響,夢萍姑娘才減少出面次數。
李方是從小就跟在掌柜身邊長大的孤兒,當年也是他給流落街頭的夢萍姑娘開的門,所以他相信夢萍姑娘絕不是外界傳聞的那樣。
只要客棧里來了新客人,他都會推薦夢萍姑娘的唱曲,只希望夢萍姑娘能夠不要在意那些胡攪蠻纏人的說辭,專心唱好自己的曲,他也能在旁邊多聽幾首。
夢萍姑娘上一次出來唱曲是十天前。
雖然林子深沒有聽過,但是李方和他混熟了之後,總是時不時的在他耳邊提起夢萍姑娘的聲音是如何的婉約動人,餘音繞梁,所以林子深對夢萍姑娘也是充滿了好奇。
因此他欣然同意了李方的邀約,晚上一起到樓下聽曲。
李方離開后,林子深很快吃完了酒菜,脫了衣服,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還不知道今天晚上會不會再遇到那些傢伙,他需要養足了精神,以免應付不過來,落了下風。
窗戶半開着,街上不似白天的喧囂,夜晚多出一種喜人的寧靜。
風輕吹着,小雨斜劃過,落擊地面。
林子深醒來,已經是夜晚,外面半漆黑,半明亮。
各家店鋪都在門前掛上燈籠照明。
行人沒有急促的腳步,只有臨睡前的怡然自得。
林子深換上衣服,將刀收起,下樓,一樓幾乎客滿,李方沖他揮揮手,指了指身旁的位置。
那是林子深的位置,總是空着。
林子深坐下,端起李方提前倒好的酒杯,一飲而盡,捏起一顆花生米,扔進嘴裏。
經常來這裏喝酒的人,都知道客棧里多了位林公子,風度翩翩,氣質絕佳,面冷,和他們不是一路人,於是便都心照不宣的井水不犯河水,不去打擾他。
李方不同,他能感覺出來,林子深面冷心熱,否則怎麼會一直請他喝酒。
林子深左右觀望,今晚多了很多客人,坐滿了,站滿了,窗外還有一些,就連櫃枱上都蹲着兩個年輕人,掌柜的頭夾在兩人中間,眼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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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
李方解釋,今晚是夢萍姑娘的收官之作,唱了最後一曲,她就要回老家了,縱使掌柜萬般不舍,也不能強迫,所以便一咬牙一跺腳,在外面貼了酒水免費的牌子,這才多了些沒怎麼喝過酒的生瓜蛋-子。
高台上,原本是擺放桌子的地方,多了一個大鼓,鼓面是獸皮,周身一側刷了紅漆,上下各釘了一圈尖頭釘,大鼓旁邊有一個梳妝枱,上面立着一面銅鏡,其餘地方擺滿了胭脂水粉腮紅畫眉墨。
林子深又不懂了,難不成是要在台上化妝,他看向李方,李方點點頭。
一切瞭然。
沒到一盞茶的時間,夢萍姑娘緩緩走上高台。
台下響起一片叫好喝彩,比鐵嘴張說書還熱鬧。
林子深扭頭望去,鐵嘴張乖乖靠牆坐着,冷眼欣賞身邊人的熱鬧。
夢萍姑娘上了台,衝著台下客,彎腰鞠躬,柳條般的身子下折,頓時響起衝天吼聲,再抬頭,她的臉頰已然紅潤,眼眶濕潤,蹙眉而望,惹人垂憐,三拜過後,客棧成了秋瓶縣最熱鬧的地方。
一圓眼漢子悄悄來到門口,拉開門帘,露出一條縫,靜靜等着。
林子深好整以暇,坐在他面前的李方捂着嘴,痛哭不已。
夢萍姑娘淡然自若的坐在梳妝枱前,獨自描眉塗口,手指從額前拂過,一副攝魂動魄的美麗畫卷從她的臉上徐徐展開,所有人屏氣凝神,唯恐驚擾了這一刻。
終於,夢萍姑娘畫好了妝,起身,又是三躬身,這次沒人再歡呼,因為全都在直勾勾的盯着她。
真美,這是所有人的心聲。
林子深雙臂環胸,按耐戴上面具的衝動,雙眼眯起,魂魄力將他全神裹住,這才沒落入陷阱。
他暫時還不知道夢萍姑娘用了什麼手段,但很顯然,店裏的人都受到了魅惑。
夢萍姑娘走到鼓前,拿起鼓槌,莞爾一笑,鼓槌落下,櫻桃小口張開,吐出撓人心肝的曲調。
林子深瞪大雙眼,他看到裹在身上的魂魄力竟然開始向下剝落,就像正在蛻皮的蟬,等到露出稚嫩的身軀后,便會被躲藏在暗處的狩獵者一口吃下。
林子深悄悄捏出一張靜心符,貼在心口,頓時,一股清涼之意遍佈全身,如泉水洗去污垢,神清氣爽,清目明神。
一曲過後,眾人還在回味,夢萍姑娘卻已經不見了身影。
整間客棧陷入詭異的寂靜,所有人一動不動,表情迥異,眼角卻都無一例外的掛着淚珠,嘴角張的極大,外面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唯獨客棧裏面,以及站在窗外聽曲的人靜止不動,彷彿從角落裏生長出了黑色觸角,勒住了所有人的咽喉,要將所有人拉進無盡的黑暗。
林子深站起身,看向門外,圓眼漢子收起視線,門帘被從外面合上。
林子深一掌拍在桌子上,響聲傳遍整間客棧,如小石子丟進寬闊的湖面,掀不起風浪,漣漪卻擴散到了整個湖面,喚醒了躲藏在湖底石頭陰影下的小魚。
一時間,黑壓壓的魚群從湖底衝出,萬條錦鯉破水而出,光暈染紅了整個世界,落下,激蕩起風暴,湖水終不平靜,人終醒,已惘然。
李方擦拭眼淚,嘟囔道:“夢萍姑娘,我會去看你的。”
“你知道她老家在哪?”林子深面無表情。
在他眼中,夢萍姑娘並沒有那麼美好。
李方搖搖頭,同客棧所有人一樣,眼神憂傷,嘴角倔強:“我會找到她的。”
林子深將剩下的一碗酒推到李方面前,隨即離開了客棧。
在客棧角落,不容易被發現的地方,鐵嘴張蜷縮着身子,儘力躲進黑暗裏,臉上冷汗直流,雙眼發直,嘴角蒼白,只是重複着一句話:“它回來了。”
華燈初上,街道上行人稀稀疏疏,夜幕升起一盞巨大的月亮燈籠,月色籠絡在城中的建築物上,灑下一層光紗。
林子深確定方向後,慢步追去。
夢萍客棧兩條街外,圓眼漢子驅散了所有巡查官兵,和卸下了裝扮的夢萍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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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走在一起。
老嫗嘿嘿笑道:“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城裏何時來了一位落丹境的修道大能,我竟然不知道。”
圓眼漢子田放木訥點頭:“我們也很意外,沒想到城裏竟然藏龍卧虎,所以老大才讓我來找您,尋求您的意見。”
“還用多說,幹掉他,我的計劃用不着那麼多的落丹境,有王僧那個老小子就夠了。”
“可是我們人手不夠。”田放誠實道。
老嫗陰笑:“找人幫忙這件事,儘管交給我,雖然被關了二十年,但是有些朋友還是能派上用場的,我需要時間聯繫。”
“真是有勞您了,我們會替你爭取時間,老大他很想你。”
“想我的不止他一個吧。”老嫗活動脖子,發出僵硬的聲響:“你們幾個怎麼樣?”
“都很好,穿的好,吃得好,玩的好,住的好。”
“嘿嘿,怎麼少了兩個。”老嫗看向田放。
田放雙目圓睜,神色僵硬:“老大和我沒那麼好。”
“遇到什麼麻煩了?”老嫗饒有興趣的問。
她認識田放口中的老大不是一天兩天了,兩人幾十年前就是搭檔,做過不少壞事,若不是他後面有大佬保命,被神鬼大廟抓進深牢的就不只是她一個人了。
“公孫家的小兒子死了。”
老嫗突然停下,稍作猶豫,繼續前進:“不是我做的。”
“老大知道,公孫負身上的傷口形狀很奇怪,老大認不出來是哪位大人物動的手,所以這幾天打算找挪信使調查調查。”
“挪信使就是朝廷的狗鼻子,清高的很,未必肯給你們老大面子。”老嫗冷笑。
田放黯然:“那就又要拜託您了。”
“如果動手的那個人敢妨礙我,我一定會扒了他的皮,好好收藏的。”
兩人又走過兩條街,在一座陰森久沒人的院前停下。
田放打開門,站在門口,讓老嫗進去。
老嫗立在門口:“殺死公孫負的會不會是今晚那個小子。”
“我觀察過他,他和流星寺來往密切,應該不會是他。”田放如實交代。
在轉移公孫負屍體那天,田放曾見過林子深,雖然只是一面之緣,且對方着急離開,不曾留意有人注視,但是田放相信自己的直覺,林子深絕對不是等閑之輩,隨後的調查中,果然不出田放所料,林子深對殺氣很敏感,那天兩人短暫對峙,在氣勢方面,田放竟然沒在對方身上討到半點便宜。
“那就表示,流星寺里有兩個落丹修士,我們的對手不簡單啊。”老嫗感慨。
田放慕然抬起頭:“需不需要喚醒那個傢伙?”
“這就是你們的事情了,我和你們終究不是一路人,替我照顧好替身,如果我遇到危險,她會是最可靠的幫手。”
田放在外面鎖上門,今晚他還要去另一個地方找人。
來到瓷器書畫店,正好趕上店鋪關門。
店小二劉亮認識田放,知道他是掌柜鄭商的好友,背手笑道:“田捕爺,掌柜已經回家歇着了,您要是買東西,只能等到明天了。”
瓷器書畫店和夢萍客棧隔了一條街,這家店鋪的掌柜鄭商是城裏有名的大才子,每天都會有慕名的姑娘在門口偷看,只可惜鄭商不喜歡出門,就連吃飯都是用飛鴿傳信的形式讓客棧專門送來。
進店的第一天,鄭商就曾教導過自家的小夥計,甭管對方是誰,只要到了他們店裏,就必須要讓對方買點東西。
“我找他有急事,你陪我去他家走一趟。”
劉亮是個懶傢伙,不想跑這一趟,但也不好折了田放的面子:“田捕爺,掌柜家離這不遠,我還要趕回去休息,明天天不亮就要出城進貨,掌柜今天已經叮囑了七八百遍了,要是明天出了什麼岔子,他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田放便說:“走一趟耽誤不了你多少時間,給你帶路費。”
劉亮最後還是沒有拒絕,走在前面帶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