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倔強的石頭
那聲且慢喊的有些結巴,自然是小胖子李重潤喊的。
“一個庶民,居然敢讓本宮等一等。真是可笑。”太平公主倒是不似方才那麼生氣,眼睛眯了起來,聲音也恢復了之前的慵懶,“本宮倒是給你機會說一說,看你能講出來什麼道理?若說不上來,就讓你和那大哭的小子一起學學規矩。”
“公主姑姑,如果侄兒說的沒道理。隨你懲罰便是。”外面雷聲漸漸的近了,讓李重潤有了個主意,心一橫,躬身站了起來,很是瀟洒的沖太平拱了拱手。“范哥兒還小,十記殺威棒下來,只怕不死也要殘疾,此等大事,只怕姑姑不好在奶奶那裏交差。這是其一。”
李重潤心裏放的開了,說話居然也利索了很多,“姑姑所來,就是想查明昨日表哥受驚之事,不知道對不對?”
“大膽,有人舉報汝等在皇上安寢之處,行巫蠱之術,意圖謀反!還不速速招來!”方才尖叫的小黃門那尖利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只是被公主殿下瞪了一眼,訕訕的退了下去。
太平公主沒開腔,只是擺了擺手讓他繼續說下去。
“巫蠱魘鎮這種事情,自然是找不到證據的。”李重潤偷偷看了看太平公主的神色,只是她臉色如常,並沒看出什麼變化。
只是背後公主儀仗之中一名持槍貫甲的青年,神色很是得意,仔細看去,竟是之前在闔閭閣當值的侍衛。李重潤琢磨着,應該此人就是那誣告之人。
“如果說有證據,那麼一定是人證。不知侄兒說的對不對?”
公主儀仗中的那名青年神色愈發的得意了起來,竟連與李重潤對視都不屑了,只是很是熱烈的看向了公主的方向。
“怎麼著,你還想當堂對質不成?”太平公主臉上掛滿了不屑一顧的微笑。眼神略略的瞄向了那位目光熱烈的青年,很風情的拋了個媚眼兒:“你當本宮是審案子的糊塗縣令?”
外面隆隆的雷聲一陣響過一陣,聽起來似乎是越來越近了。
“巫蠱之事,我等兄弟並未參與。誣告這種事情,也自然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李重潤更加確定那人就一定是那誣告之人,覺着自己與其隻身犯險,索性連他一起坑了。“侄兒有個賭局,不知公主殿下可有興趣。”
“賭什麼?”
“侄兒與那誣告之人賭命!”
不遠處一聲轟鳴的雷聲傳來,似乎是在佐證李重潤的決心一般。
“誰若撒謊,在觀景台上五雷轟頂而死。”
太平公主臉上的笑意更加的濃重了:“天下人賭咒發誓願遭天打雷劈的不少,付諸行動的你倒是第一個。”
“姑姑,被雷劈這種事情,只有做了虧心事的壞人才會害怕。”李重潤見到那青年神色愈發的慌亂了,心裏倒是愈發的證明了自己的判斷。
“既然你這麼有誠意,本宮若是不答應,豈不是太過不通情理?”太平公主話音剛落,便有幾聲驚呼傳來。
“母親大人不可,潤哥哥是被冤枉的。”不知寶兒表妹何時來的此處,聽聞平日裏最喜歡的表哥竟要去遭雷劈,竟不似平日那般怯懦了,趕忙撲到太平公主腳下,抱着太平公主求情。
“公主大人明鑒,昨日小人親眼所見,世子與他發生爭執,此人在世子離開之後嘴裏念念有詞,定是行了些詛咒之事啊。小人絕無半點虛言。公主殿下只需嚴加審問,自有結果呀!殿下!”那侍衛也不甘心的大聲的辯解着。
“去去去,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插嘴。”太平公主伸腳踢開了抱着自己小腿的寶兒,擰身來到儀仗之中的那名青年身旁,“他都敢去,你信誓旦旦的事情,反而還不敢認了?難不成,是你在撒謊?”
“來人,送寶兒小姐回房。”
“把這兩人綁了,給我送觀景台上去!”
“擺駕觀景台。”
太平公主一連串的命令下來,毫不拖泥帶水,起了儀仗就往觀景台去了。
兩個小黃門本想來綁李重潤,只是他很是硬氣,“我自己去。”
眼神中有些森森然的氣味,竟是唬的兩個小黃門真就沒敢動手,老老實實的跟在他後面。
那誣告李重潤的侍衛還掙扎着想說些什麼,卻被一旁的侍衛抬手放翻,只是一時找不到合適的鎖具,乾脆就綁在了他自己手持的長槍之上,抬着就跟着公主的儀仗去了。
觀景台位於九州池畔,很高,所以平日裏被雷劈的次數不少。一根方才被雷打裂了的旗杆桿還沒來得及更換,斜塌在一旁。
數名侍衛匆匆忙忙的把那誣告之人綁在了觀景台另一邊的旗杆上,聽他一直括噪不休,就塞了團麻布在他嘴裏。看見李重潤很鎮定的坐在那塌了的旗杆下面,便沒再搭理他,急匆匆的下去了。
“我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說你坑我又有什麼意義呢?”
台上風聲很大,李重潤倒是也不怕自己的話被別人聽了去。
“讓自家兄弟給綁到這杆子上,你今天怕是死定了。”
“誰讓你打小報告呢,你今天能告我,你家那幫兄弟怕明天告的就是他們。”
那名誣告他的侍衛被同僚拿繩子綁的死死的,掙扎了幾下都動彈不得。只是死死的瞪着他,眼眶似乎都要瞪出血來了。
“你也就是想借我當個台階,往上爬一爬。”怕他聽不清楚,李重潤往他那邊走動了兩步:“只是小爺我又不是石頭,被人踩了,自然會有些脾氣。”
“就算今日你命大,逃過這一劫。你說小爺這等洒脫姿態,再看看你虧心成這樣子,我那公主姑姑是信你?還是信我?”
“下輩子好好學學數理化,打雷的時候,離高的東西遠點兒。”
遠遠的傳來一絲哭聲,李重潤往聲音處望去,只是看到自家表妹正淚眼婆娑的依靠在自己窗前,向著自己哭喊着什麼。李重潤不知說什麼是好,便只能遙遙的擺了擺手,示意她安心。
不忍心看着自家表妹哭的那般梨花帶雨的模樣,李重潤又坐回到塌掉的旗杆那裏,放眼望去,只見到一片白茫茫的雨幕席捲而來,霎那間天地一色,九州池對面巍峨的宮殿和高聳的城牆瞬間就變得依稀起來。
本來呼嘯的風聲卻在此時應景的停了下來,遠遠的傳來一聲轟隆隆的悶雷,回蕩於天地之間,顯得遼闊又寂寞。
如同觸動到了李重潤心裏的某一根神經了一般,一股極其強烈的孤獨猛然湧上心頭。世間萬物似乎都離自己遠去,天地間一片蒼茫混沌,只餘下自己一人。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本來很是緊密的雨幕在那剎那竟然停滯了一瞬,天地間一片靜謐。讓李重潤有些低沉的聲音傳出去了很遠。
公主儀仗中一名穿素白宮裝的婦人聽到了此詩,眼神猛的亮了一下。只是還不待說什麼,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雷卻在裊裊的餘音之中劈了下來。
李重潤醒過來的時候,外面依舊是有些昏暗的天色。
只是略微動了動,便覺着渾身上下如同被車碾過了一般。李重潤免不得低聲的呻吟了幾下。
“潤哥哥你醒啦!”寶兒表妹聽到聲音,急忙將手裏的巾帕丟回銅盆之中,忙不迭的想來扶他起來。
只是表妹的手剛碰到李重潤的後背,一股極強烈的刺痛感便刺激的他慘叫起來:“別動,別動。我還是躺着吧。”
放棄了扶他起來的嘗試,寶兒妹妹便絮絮叨叨的開始給李重潤講起他昏過去之後的事情。
“潤哥哥潤哥哥,你睡了十八個時辰了呦。還好太醫來診治過沒,說你沒事。”
“那個誣告你的妖人當場就被雷劈死了,衣服都沒了,身上全是黑紋。好些人都說那妖人是訛獸變的,被老天爺的神雷打了就現了原型。”
“大家都說你有神明護佑,還請了太醫幫你診治過了。”
寶兒畢竟有些年幼,說話有些顛三倒四的,不過好在還能說的清楚。
想來自己的一番冒險還是起了些成效,至少絕了大家覺着自己牽扯到巫蠱之事的念頭。此後就算再有人提及此事,至少也可以拿這事來堵嘴。
日子就這樣過去了幾天。李重潤的身子慢慢的好了許多。當然,不只是李重潤的身子,自從被傳言說是有神仙庇佑,其他幾個兄弟的日子也變的好過了許多。
那個又丑又胖的宮女可能是怕被神仙弟子報應,再也不敢出現在幾位小兄弟面前。所以每天的飯食不僅能準時送到,也終於能讓幾個小郎君吃飽了。偶爾還能見到些葷腥。
李重潤覺着這幾天可能是自己穿越以來過的最舒服的日子。
只不過快樂的日子通常都不長久,就像喝高了以後頭疼就會出現一般。
今天的來客就很是讓李重潤覺着頭疼。
來的人是個婦人。很瘦。
身穿着一身月白色圓領袍服,帶着黑色的襆頭,襯托出一股濃濃的胸有詩書氣自華的書卷氣。
臉龐五官沒有大唐崇尚的雍容之風,很是有些江南女子的清秀。
只是那眉毛和男子一般,又黑又粗,斜斜的插向鬢角,映襯的整個人帶着一股濃濃的英氣。
李重潤覺着她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裏見過,只是一時又想不起來。
婦人像男子一般直直的抱了拳,行了個平揖,“上官婉兒,見過潤公子。”
李重潤想不到這位男人婆竟然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女宰相,急忙回禮:“重潤見過上官昭容。”
“婉兒現在只是才人,並不是昭容。”
“才人名滿天下,遲早是的。”
“婉兒不才,有一事相求。”上官婉兒直接了當的問道:“那日在觀景台上,公子所吟誦的詩文,不知是何人所作?”
李重潤恍然大悟,想起了為何自己覺着這位女宰相面熟了。
自己當日觀景台裝逼之時,在太平公主背後見過她,只是當時以為只是個普通的宮人,沒成想就是名滿天下的女宰相上官婉兒。
嘴上很是虛偽的回道:“有感而發,有感而發。”算是虛虛的應了是自己寫的。
上官婉兒很是不滿意李重潤的客套:“婉兒已將此詩報給聖上。聖上很是喜歡,說是有魏晉遺風。”
“皇上謬讚了。”
“王勃九歲而著書立說,名聞天下。今日公子做此大作,定能名垂千古。”
“才人過譽了。”
“妾身以為,能做出此等瀟洒詞句的人物,不應該是這般唯唯諾諾的樣子。”
“才人教育的是。”
上官婉兒感覺自己好像掄大鎚砸到了軟枕頭上面,使不上勁兒,讓人很是難受。
乾脆不再客套,直來直往的說:“只是妾身有些疑問,還望公子指教。”
“靜聽才人教誨。”
“公子如今人未弱冠,如何做出此等孤寂的詞句?”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罷了。”順嘴抄了一下陸遊大大,李重潤覺着自己做文抄公倒是越來越順手了。
“能說出這兩句話出來,妾身對公子做出那般詩文,倒是沒有懷疑了。只是有些感慨公子是為何有此等的孤寂心情。”
“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辭強說愁罷了。”反正抄都已經抄了,給自己套個文壇新秀的頭銜想來也是不錯的。
上官婉兒似乎很是滿意李重潤的回答。眉目之間很是風情萬種的笑了笑。
“聖上有口諭,讓妾身傳給潤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