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沉冤昭雪
白羽凡微微一笑,終於用筷子夾起麵條,吃了一口,點頭表示稱讚,還說燒得比他好吃。
看對方的態度緩和下來,羅主任再一次懇求:“不好意思,白主任,有的事情我到現在才知道,當初……”
“這事以後再說吧,這裏也不是賠禮道歉的地方。”夏永山很不禮貌,居然敢打斷羅如意的話,沒想到她心中暗暗高興,感謝這個小夥子解圍。
馬上就把話鋒一轉,非常誠懇的說:“我們以後有改正錯誤的機會,現在,還請白主任不計前嫌……”
“你也知道有前嫌?”這一次打斷她的,是白羽凡,麵條像是他的仇敵,一口接一口,塞進嘴裏,大口咀嚼,吃得暢快也吃得解恨。
羅如意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看他把麵條吃完,還把盒子蓋起來,然後說累了,困了,要夏永山給他找個地方休息。現在他是掙工分的人,沒有錢住旅館。
還沒有看看病人,還沒有答應做手術,怎麼就要走了呢?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羅如意趕緊站起來,今天晚了,怎麼也要他答應明天做手術,還不知道怎麼開口,就聽見門被敲響了。
夏永山打開門,看了一個女人衝進來,喊着:“姐姐,姐夫怎麼了?”
開始,羅如意不知道是誰來了,要維持在他人面前的形象,馬上換了一張面孔,聽到進來的女人,本來就一肚子氣,衝著妹妹發火了:“你跑來幹什麼?”
“我才聽人說,姐夫摔傷了,馬上要做手術是不是?我來幫個忙。”
“幫什麼忙?你就會幫倒忙!”羅如意本來想把妹妹推出去,但是丈夫迫不及待要手術,而白羽凡就是因為妹妹當初的陷害,不願意拯救自己的家人,如果妹妹能讓他出氣,丈夫就能早一天減輕痛苦。否則的話,白羽凡拖幾天,有的是借口,過了72小時,會產生那麼多的不良後果,那才是不可救藥的。
進來的就是栽贓他的那個女人,白羽凡眼睛都要出血,可是羅如心大大咧咧的,只看着她的姐姐,根本不把別人放在眼裏,繼續說:“姐姐,不是馬上要手術嗎?我聽說,醫生都接過來了,手術以後,我也可以值班,一起來照顧姐夫啊。”
“還手術呢,醫生被你害得不輕,讓羅如意給你姐夫做手術,全靠你了。”
“白羽凡?”羅如心這才發現,坐在辦公室桌子邊上的人,臉刷的一下白了,可是,馬上川劇變臉,面頰脹紅,嚷嚷,“怎麼了怎麼了,以前的事歸以前的事,現在病人來了,急着要手術了,而且很重的病,你們白衣天使,總要發揮人道主義精神吧?”
看見仇人,分外眼紅,白羽凡全身顫慄,眼睛像要噴出火來,冷哼一聲,大聲說:“還說我沒有人道主義精神,可是你連人性都沒有,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慾,空口白話、栽贓陷害、而且不要證明,不要對質,連我申辯的機會都沒有,簡直是無恥之極——”
到了這個時候,羅主任才覺得大事不好,妹妹這個時候偏偏趕來,更加激怒了白醫生,隱隱約約,彷彿又傳來丈夫疼痛的慘叫,可妹妹偏偏不知好歹,還想狡辯:“你還罵我?你就是,你就是對我,就是耍了流氓的……”
那是一張也算清秀的臉龐,睜着眼睛說瞎話,五官扭曲,令人厭惡,夏永山就是等待着這個時機,要揭穿她的謊言:“這個羅阿姨,不要再狡辯了,不要再坑害別人了,你的良心難道不痛嗎?”
似乎,這個時候才發現邊上有人,還是個年輕的小夥子,好像在姐姐家見過面,對了,那天照顧姐夫洗澡的,和姐姐說完話出來,他還把客廳里打掃得乾乾淨淨的,不過就是來巴結領導,要圖什麼好處的。這種人,羅如心根本不放在眼裏。馬上呵斥:“你是什麼人?怎麼到這裏來了?我們說話,管你什麼事?給我出去——”
兄弟姐妹當中,這是最小的一個,從小嬌生慣養,書讀得少,又不懂人情世故,依仗着姐姐當幹部,幹了不少缺德的事。當務之急,她還不知好歹,白醫生還靠小夏做工作,得罪了就麻煩了。只有呵斥:“要出去的就是你,少在這裏添麻煩。”
看見白醫生氣的渾身顫抖,話都說不出來了,夏永山仗義執言:“就是要走,也要把話說清楚。那天你在你姐姐那裏,可是把什麼事都坦白了的,你根本就是誣陷白醫生,是不是我要把你的原話全部說出來?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的,到時候我就是證人,我相信,你姐姐也不會再包庇了。”
眼前這個小夥子不可小覷,不在於他的背景,而在於他的能力,一個堂堂正正的國家幹部,怎麼能和無知的家庭婦女沆瀣一氣呢?羅主任指責妹妹:“不要耽誤你姐夫治療,趕緊的,實事求是,不要撒謊,對當事人說清楚!”
羅如心早就被姐姐訓斥過,也知道事關重大,只好低下頭來,囁嚅着:“我我我,我承認……我錯了,好不好?白羽凡,當初,只是想嚇唬你的,只要你服個軟,我就,我就……”
“你你你……害得我好苦啊——”白羽凡一拍桌子,騰地站起來,瞪着眼前這猥瑣的女人,氣急敗壞,滿腔憤怒說不出來。
羅如意把妹妹扯過去,說:“你趕緊,趕緊給白主任賠禮道歉啊。”
女人垂下了頭,連聲說:“我賠禮,我道歉,我鞠躬……”
然後她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白羽凡根本不受禮,轉身面對着牆壁,憤憤的說:“士可殺不可辱,你給我造成多年的傷害,不是開除了公職,不是下田幹活,不是下放改造,不是沒有工資……這些都不算什麼,讓我忍無可忍的是我心靈的創傷,是對我人格上的侮辱,給我精神上的痛苦,是任何醫生手術也沒辦法治療好的傷痛呀——”
“都是你乾的好事,你怎麼那麼糊塗?而且還矇騙了我,讓我也推波助瀾,讓他雪上加霜,都是你呀……”
看姐姐怒斥妹妹,白醫生也懶得理會,緩緩地從桌子後面繞出來,喃喃地說:“小夏,讓你辛苦了。你跟他們說,把我送回農村吧,我和你爺爺相處得挺好的,我還願意和他做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讓大自然平息我累累的傷痕。”
羅如意着急了:“白醫生,你不能走啊,請你回來,把手術做了好嗎?求求你了——”
“你們另請高明吧。我無能為力。”白羽凡很堅決的說,“小夏,憑你說,戴着這麼沉重的枷鎖,帶着這麼沉重的思想包袱,我這個手術能夠做好嗎?我也不害人了,誰讓你們害我在先?沒辦法。”
見白醫生要往外面走,羅如心也慌了,為姐夫着急,不僅僅是他姐姐的丈夫,而且是娘家的頂樑柱,寬厚大度,贍養着她們的父母,管制着自己的男人,過就是仗着姐姐姐夫的勢力才為所欲為,剛才到病房裏已經看到姐夫了。雖然打過了止痛針,可是還在那裏齜牙咧嘴的。聽說請了專家來,還以為馬上就能手術的,誰知道是自己造的孽,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害得人家那麼慘,自己種下的仇恨,怎麼化解呀?
她攔在前面,雙膝一軟,居然跪下來X:“白醫生,求求你,你是好人,是正派人,是我不好,我太齷齪了,我冤枉了你,向你賠禮道歉。我已經鞠躬道謝了,你嫌不夠,我現在給你跪下,你還要我磕頭嗎?趕緊救救我姐夫吧——”
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女人顯得更醜陋。白羽凡眼角也沒有掃一下,拚命想擺脫女人扯住他的褲腳。
羅主任堵在門口,卻對妹妹呵斥:“你給我起來,跪下來有屁用!給我馬上寫檢查,寫認罪書,寫保證書,然後,明天我們就到衛生局,要求撤銷對白主任的處分。”
“現在就要寫。”夏永山這才又一次講話。
“我寫,我馬上就寫,你趕緊把紙和筆給我。我馬上寫,承認我自己的錯誤,澄清事實的真相,要求領導撤銷對白主任的處分。”羅如心看見桌子上有空白的處方簽,還有一支圓珠筆,抓起來,坐到桌子邊上,就在紙上寫下了“情況說明”幾個字。
夏永山說:“不對,你應該寫認罪書。”
女人點點頭,重新開始寫。
院長這時候來了,還沒有說話,夏永山就把事情簡單說了。院長頷首,心中淤積幾年的鬱悶發散了一點,更希望這個問題早日解決,讓白羽凡能夠回外科主持工作。於是對羅主任說,希望反映問題的時候,介紹一下醫院的現狀,幾十萬人口的城市,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疾病發生,而現在醫院就是個空架子,嚴重的缺少專業醫生。很多手術不能做,有的居然要往農村送,然而那裏的醫療設備又不齊全。外地的醫院跟我們一樣,甚至省里的大城市都是這種狀況,好醫生都不在崗位上,讓他們到農村去開闌尾、治療小感冒……實在是高射炮打蚊子,不合算啊。
院長說那麼多,羅如意卻急於解決自己的問題,於是就說:“我們明天一起去,我們家的問題我們承擔責任,首先免除白羽凡的處分,把他調回來,再反映其他的問題。這裏,是不是請白羽凡明天手術……”
見那個女人趴在桌子上,已經寫了滿滿的一張紙,還在繼續往下寫,白羽凡卻僵持着不動,夏永山走到他跟前,說,自己在這裏看着,看着她把材料寫完,自己收起來,明天一起去衛生局,去市革委會。白醫生累了,趕緊找地方休息,明天才有精力做手術。
院長馬上說:“白羽凡還是回到他原來的宿舍,剛才已經讓人打掃乾淨了,還送了一些必需品去,我帶他去休息哦。”
夏永山卻說,要辛苦院長一下,讓人送印泥來,還要按手印的。
院長答應了,這才和白羽凡一起走出了住院處大樓。
沒有多久,蘇老師就接到女兒的來信,因為在電話里已經說了事情的緣由,還有兩個同學給她介紹,卻也只是了解了大致情況。和女兒說話的時間太短,女兒總是哭泣,母親也很難過,但是總算有了思想準備。
“你女兒來信了!”林部長走到她跟前,把信遞過去,她放下手裏的灰桶,手髒兮兮的,還在身上擦拭了一下,這才去接。那邊捏着信,並不放手。依然板着面孔,聲音卻很溫柔,“今晚不要栓門,我有話,要和你講。”
蘇瑾瑜渾身哆嗦,已經捏着女兒來信,恨不得馬上看。可是那邊捏得更緊,環眼死死地盯着她,熾熱的目光像是要將她洞穿。
“啊,不。”她四周打量了一下,其他老師都在傳磚,只有她,提着沉重的灰桶,要送到瓦工的手裏。沒有人看到這邊來,她沉悶地低呼。
就這,也惹怒了對方,他猛然把信抽回來,狠狠的扔在地上,吼了一聲:“我都給你當郵遞員了,你丈夫在那個鬼地方,你當然要受我們的監督,檢查你的信件,難道不應該嗎?你垮着一張臉,還不賴煩嗎?是要好好改造!”
信件張着娃娃口,蘇瑾瑜卻沒有出氣的地方,不是女兒的字,地址也很奇怪,居然是東方服裝廠馮有貴轉。她知道,這是全市最大的服裝廠,也知道,林部長已經堂而皇之的看過了。
連寄出去的信件他都要檢查,來信哪有不看的?蘇瑾瑜沒有勇氣、沒有資格、沒有理由拒絕,誰叫她頂着那一派軍官太太的帽子?如果不是姓林的看過,他說她女兒來信,蘇瑾瑜不敢相信——這是女兒寄來的,因為從外到里,謝謝都不是女兒的字,心中一沉——真真都不能寫字了?那要傷得多厲害呀。
電話沒有問清楚,也來不及問了,不知女兒傷的是哪只手?現在確定是右手無疑了。天啊,還不僅僅是手,聽說是胳膊呀。
這些字大大咧咧的,鬆鬆垮垮的,是誰幫她寫的?如果是男人的手跡,那就說明兩人走得太近了,可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還在幹活,信被扔在地上,一直到看不見男人的身影了,她才撿起來,拍去灰塵,放進口袋裏。
收工。大家都去食堂吃飯,她急於看女兒的來信,匆匆回到宿舍,也不顧滿身塵土灰漿,迫不及待要看女兒說什麼。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