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上）

第八回凶頑輩偏出佛門裏冤枉事多在公堂上

話說海孝童掀開軟簾走進大雄寶殿，抬頭見裏面坐着一個兇惡和尚，心中害怕，再一看旁邊所坐的那一位矮子，面如寒霜，賊眉鼠眼，不是別人，正是黃鼠狼方安。這小子眼皮最活，心眼最多。那夜馬俊等人在睢州殺官劫獄，方安見胡磙、洪奇、吳能、吳成等都死在那伙英雄手中，料到若再強出頭，自已性命難保，趁混亂之際，他便溜出去了。

出離睢州，黃鼠狼心中好不凄惶。想起當初他和吳家弟兄一同奉張丞相之命，要去瓊山殺害海瑞全家。如今尚未去到海南，就失去了吳氏兄弟，剩自己孤雁哀鳴，去也難以成事，回京又難以復命，真是進退維谷，如喪家之犬一般無處棲身。想來想去，覺得要想建功立業，還得從海孝童身上入手，如能將那個娃娃幹掉，挖斷海老兒的血脈，一來在主子那裏能交代過去，二來也略消心頭之恨。

但海孝童雖然是一個文弱書生，可他卻與赤面虎馬俊相投，處處受到馬大俠的護佑，自己要去作對，明知不是馬爺的對手，必須找些同夥幫手才行。誰能甘願出力賣命，與自己做幫手呢？這小子想來想去，想到了現在開封府岳王廟作主持的金眼佛姬廣和鐵頭羅漢姬明。

這兩位和尚武功非常，又是吳氏兄弟的師父，一個個兇狠殘暴，專干那殺人嗜血的勾當。聽說他們手下高徒甚多，又買通了當地官府，在汴梁城內外，真有些翻雲覆雨的本領。如今聽說他兩個徒兒被殺，豈有不嫉恨報復之理？如能將他們轟下水去，我黃鼠狼不用花費多大力氣，就大功告成了……這就叫“借刀殺人”之計。

方安盤算停當，就來到開封府拜見兩位惡僧，他一進山門就放聲大哭，如喪考妣一般。

姬家弟兄不知何故，自然要來動問。

方安就搖簧鼓舌，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將前因後果講說一遍。兩個凶煞聽說徒兒被害，霎時氣沖斗牛，怪叫如雷，就要去尋赤面虎報仇。

黃鼠狼忙攔住道：“二位師父莽撞不得，那馬天罡非是等閑之輩，一口金背刀，神出鬼沒，實在厲害，飛蝗如意石出手又萬無一失。若還以力相拚，只怕有害無益。”

姬廣瞪眼大吼道：“難道此事就罷了不成？！”方安施禮說道：“師父息怒，我有一計，管叫那馬俊與海孝童死無葬身之地！”

姬明說：“有何妙計，快快講來。”

方安微微笑道：“二位師父不知，這次開科取仕，乃是定國公徐玠籠絡賢才之意，張相爺為了爭奪門生，傳下密令，命各地舉子全到開封府領取入場文憑，藉以收買親信，擴大勢力。想那海家娃娃近日必來無異。

您二位可差心腹到知府衙門暗暗送上一信，請官府三日內找個借口暫停辦理文憑。海孝童若來，必定在城裏關外落宿等候，我等四處訪察，訪着后把他暗送九泉！倘若那馬俊前來救護，我等正好將他拿住生吞活剝。一來與吳家兩位哥哥報仇雪恨，二來張相爺必定有重賞，三來嗎？嘿嘿，一個大名鼎鼎的千里獨行俠被二位師父置於死地，從此您二位老人家還怕不能威震江湖，名揚四海嗎？”

二惡僧一聽，哈哈大笑：“真乃三全其美之計也……”當即吩咐徒弟擺酒，與方安共求一醉，當日無話。

第二天方安正要出廟察訪，恰巧瞅見孝童主僕前來降香，暗暗笑道：“這才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來投！”便說與姬廣，二人在殿堂中專候。

海公子一見方安在此，就知事情不妙，轉身要走，哪裏能夠，被金眼佛一把抓住。孝童方要喊叫，外邊又進來兩個和尚，一個用棉絮堵住他的嘴，另一個將他捆綁起來，關到內殿夾山牆中囚禁。

少時姬明從知府衙門回來，聞聽已將孝童抓獲，心中大喜，命徒弟在禪堂擺下酒席，共同慶賀。

三賊正吃得痛快，小沙彌來報，有一個姓羅名佩的武士前來拜見，正在山門外等候。

二惡僧不明羅大俠的來意，就叫方安暫時躲避，他弟兄親自迎了出去。走過影壁牆，老遠就念：“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我看羅大俠哪裏。”

左刀俠迎上前去，抱拳秉手，一聲說道：“羅佩一向少來問候，今日唐突造訪，有勞二位長者親自出迎，實不敢當。”

和尚說道：“哪裏哪裏，你我乃是故交，大俠今日到來，頓使古剎生輝。來來來，隨貧僧到禪堂吃杯清茶。”

羅爺道聲“多謝”，三人一同來到禪堂坐下，小沙彌送上茶來，各吃一盞。

金眼佛問道：“聞聽人言，大俠客身染重病，貧僧正要前去探望，不料大俠已然痊癒了。不知今日到來，有何見教？”

這左刀俠乃是個光明磊落之人，作事清清白白，說話爽爽快快。見賊禿詢問，就把要找海公子主僕的事說了一遍。

姬明一聽，扭頭冷笑不語，倒是姬廣哈哈大笑着說：“我當為了何事，原來是來找人。可惜敝處沒來過什麼書生公子，請大俠客還是到別處去尋吧。”

羅佩詫異道：“客店東家明明說他主僕二人到岳王廟降香，緣何會不見呢？”

姬明將臉色一變道：“照你說來，倘若那個書生娃娃有什麼差錯，我弟兄不得承擔嗎？！”姬廣也在一旁橫眉立目，凶相畢露。

羅佩一聽話不投機，心想：這兩個禿驢險毒得很，我隻身來到他的巢穴，不可久纏，便站起身說聲：“告辭！打攪了。”

抬腿就走。姬廣說：“不送！”隨即向姬明使了個眼色。姬明會意，看羅爺走到影壁牆邊，抖的一鏢，照定左刀俠的后心打去。

羅佩聽得身後一點風聲，說聲：“不好”，急急閃身，那隻鏢從肋下而過，穿透衣衫，擦破肉皮，羅爺覺得腋下一麻，一股毒氣瞬時鑽入全身，趕緊閉氣封血，頭昏眼花，只覺站立不穩，“撲通”一聲栽倒在地上。

兩個惡僧相對一笑，上前將羅爺抬了，也放入夾山牆內。這就叫“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

此時方安出來，將惡僧連連稱讚不止。末了眼珠一轉，又生一計，姬家兄弟依計而行不提。

再說這個開封府尹常萬春，乃是當朝奸相張居正的門生，吏部天官梁夢龍的東床佳婿。

這狗官原是保定城一個富商之子，自幼好吃懶做，靠招搖撞騙混世，後來花五千兩銀子，買了個前程，在京城刑部衙門作一名小小的獄吏。因善於阿諛奉迎，欺下媚上，將重金珠寶賄賂奸相，愽得張居正的青睞，收為心腹，保薦他到開封府上任，作了個四品黃堂。

梁夢龍為與張相靠攏，便把愛女許與常萬春為妻，從此這小子為虎作倀，成了四大奸佞的鐵杆爪牙。上任以來，他貪贓枉法，勒索民財，為所欲為，無惡不作。當地黎民百姓，提起來就要罵他祖宗八輩。

這日常萬春正在書房吃茶，聽人役來報，岳王廟二禪師又來求見，就知必有要事，急忙吩咐“有請”。

人役將姬明領進，常萬春階下相迎。二人來到書房，吃茶已畢，鐵頭羅漢將捉住海孝童與大俠羅佩之事說個明白。狗官大喜過望，立即命書童傳來班頭錢五，隨帶二十名人役，到岳王廟將孝童及羅佩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