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曲線返城的無奈之路
就在梁海濤穿越后的第三天凌晨3點43分,一直守在半導體收音機旁心裏忐忑不安的他,最終還是被那場不可避免的唐嶺大地震徹底震撼了!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唐嶺大地震發生的第三天,受華夏國家地震總局、以及在此之前同時收到地震預報電報的其它四個省市地震局的指示和委託,江寧省地震局正派員趕往唐寧縣,將對7月25日晚上從唐寧縣同時發出五封摩斯密碼電報的發報人進行查找,帶隊的是7月29日剛復出工作不到兩天的江寧省地震局副局長潘森。
7月28日傍晚,就在收工的時候,邱明仁和潘毅兩人,隨着76屆的二十幾名新知青,回到了坪鄉知青農場。
……
哥們仨坐在昏暗的屋子裏,邱明仁和潘毅沮喪着臉,悶頭喝酒不說話。
而梁海濤卻一邊喝着剛從生產隊小賣部打來的“地瓜燒”,一邊大塊朵頤着他倆從省城帶回來的鹵豬頭肉,藉著酒勁大放厥詞。
“邱明仁,你倆別垂頭喪氣的,有失必有得,這對咱哥們仨也許並不是件壞事……記住一句話:當上帝關閉了一扇門,一定會為你打開一扇窗……”
此時此刻的梁海濤,無法明確的告訴他們,1977年10月21日,華夏各大媒體將公佈恢復高考的消息;1977年12月10、11日兩天,華夏570萬名的考生將走進關閉了十年的高考考場……
他只能藉著酒勁,安慰他們,給他倆吃一顆定心丸。
“你們別不信,我估摸着,好日子最多不會超過一年半,兩年的時間咱哥們都抗過來了,難道還差着區區一年半嗎?”
邱明仁和潘毅兩人相對了一眼,又都看着梁海濤,心想,這小子是不是真喝醉了,開始說胡話……
“海濤,別喝了!”潘毅搶過他手裏的碗。
“我沒醉!沒醉……來!幹了這杯酒,往事不回頭!”
此時此刻,梁海濤的腦海里想起了前世里李建衡的一首曲子:
歲月就是一杯濃酒
嘗過之後才能體會
歲月就像茫茫水流
走過了難以回首
喝下了這杯酒不回頭
敞開胸懷往前走
趟過了歲月的水流
風雨過後再從頭
……
那是今年知青農場招工前一個多月,不知潘毅從什麼角落隱隱約約聽來了這樣一條小道消息:
在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政策當中,有一條以往未被廣大知青們所留意和利用、但這一年來正悄悄流行的“潛規則”:對於因傷、殘、重病而喪失勞動能力的上山下鄉知識青年,允許其通過正常手續的辦理,回城休養治病。
據說全國各地已經有不少知青以此理由,成功地將戶口轉回了城裏。
這對於有家庭出生問題的知青來說,就好比是在絕望中見到了一線生機……
潘毅對梁海濤和邱明仁說道:“這本來就是一步險棋,首先要弄到縣級醫院的證明,然後經過生產隊領導、公社領導、縣知青辦層層審批,最終還要原戶口所在地的知青辦審批。所以,咱們仨同時辦理病退返城的成功概率幾乎為零……”
邱明仁的爺爺這兩年身體一直很不好,父母的政策還沒有得到落實,梁海濤和潘毅一致決定讓邱明仁用這個方法試試。
潘毅對邱明仁說道:“你走吧,范麗去年底參軍走的時候,你答應過她,今年一定走,這恐怕是唯一的機會了……”
………
仔細權衡利弊之後,三人堅定排除創傷和自殘的念頭,再苦再難也絕不能讓邱明仁做出蠢事,要真弄出個傷殘,下半輩子豈不就毀了,怎麼對家裏親人交代?
左思右想,只有選擇得重病這一條路了!
但是,這個“病”要重得使自己真的喪失勞動能力,這對於年輕力壯二十歲剛出頭的年輕人來說,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
梁海濤說道:“既然決心已下,都得想辦法試試……”
潘毅皺着眉頭:“辦理病退,第一道難關,就是要搞到縣裏醫院的病情證明……”
梁海濤想了一會兒說道:“我跟劉娜說說,她肯定有辦法……”
邱明仁看着梁海濤:“劉娜?”
梁海濤點了點頭:“她在縣醫院有朋友……”
潘毅看着梁海濤:“你這麼肯定?而且還能開病情證明?”
梁海濤又肯定的點了點頭:“我敢肯定,不過,開具證明之前的必要手續還得要辦,不能什麼都沒有就讓人家開病情證明,這年頭誰也不敢擔這個責任。”
邱明仁點了點頭:”這是必須的,就怕萬一都準備好了,縣醫院的病情證明開不了,前期的工作就白費勁了。“
梁海濤說道:“本來劉娜讓我保密的……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們了……”
原來,去年底徵兵,全縣就兩個女兵名額,近二十個報名者最終錄取坪鄉知青農場的劉娜和范麗兩人,但就在通知前,劉娜得知縣武裝部突然安排了一個省軍區的內定名額,也就意味着她和姍姍將最後競爭剩下的一個名額……
“為此,劉娜連夜趕回縣裏,說服她爸爸放棄了自己這次徵兵的機會,她爸爸就是咱們縣委的劉副書記,為此,他爸爸就找了縣醫院院長,開具了一份劉娜有肝炎病史的證明,拿到證明的時候,劉娜要求我幫忙,在第二天上午之前,務必讓這份證明出現在徵兵辦公室的辦公桌上……這件事情劉娜一直讓我保密。”
潘毅恍然大悟:“這兩年劉娜的保密工作做的真好啊!原來她爸爸是縣委副書記。”
邱明仁感激的看着梁海濤:“事到如今,不知說什麼好……我跟范麗謝謝你和劉娜了……”
梁海濤說道:“咱們幾個都是同甘共苦的好戰友,應該的。”
……
當時能夠讓知青比較順利回城而又流行的疾病主要是:肝炎、腎炎、肺結核......
那個年代缺乏營養,人群中肝炎患者、肝炎病毒攜帶者、“大三陽”、“小三陽”的很多,所以“肝炎”就成為了邱明仁的首選。
他首先到公社醫院做肝檢查:“醫生,我肝疼。”
“疼多長時間了?”醫生看着他問道。
“疼好長時間了……”
“你是坪鄉知青農場的知青吧!”
“是的,你怎麼知道?”邱明仁聽醫生這麼問,心裏有點緊張。
“寧境公社本地的大多面孔都比較熟了,城裏來的知青一看就知道,到坪鄉知青農場幾年了?”
“兩年了。”
“怎麼樣?生活還習慣吧?”
“還好,三餐能吃飽,就是半年才能吃到一次豬肉,肚子裏缺油水,每天一斤多的米飯,到了夜裏就餓的睡不着。”
“這好不容易下山一趟,還不得好好解解饞?”
“是啊!一會兒做完檢查,我就馬上去餐館要一份紅燒肉,而且越肥越好。”
醫生微微一笑,聽着邱明仁滔滔不絕,一邊反覆摸了摸他的肝區,無論怎麼摸都不腫,而且從臉色、眼睛、皮膚、舌苔等方面來看也沒有絲毫肝炎癥狀。
“同志,你身體很好,而且喜歡吃肥肉,肝一點兒沒事,放心吧!”醫生笑着對他說。
“啊!”邱明仁這才發現剛才的話太多了,被醫生的話給套住了……
他尷尬的看了醫生一眼,看來肝炎只得作罷。
接下來邱明仁又想到肺結核。
為了裝作癆病狀,他一周不刷牙不洗臉不洗澡不換衣服,弄得整個人蓬頭垢面,渾身髒兮兮臭烘烘的……
然而對鏡自憐,卻怎麼看也不像是個癆病鬼,骨子裏始終透露着一股“書生氣”,搞得農場裏不知情的知青以為他神經失常,好幾個女知青看到他都躲得遠遠的……
不知道潘毅哪兒來的方法,找了許多香煙殼裏的錫箔貼在邱明仁的前胸後背,陪他到公社醫院作透視檢查,沒想到在那台x光機器上站了不到三秒鐘,立刻被那個年輕的醫生叫了下來,指着邱明仁的心口,嚴厲地說道:“你!這裏,有問題……”
醫生的神情語氣已經非常明白地告訴了他:並不是他的胸部有什麼肺結核的問題,而是心裏頭有問題!邱明仁只得臉紅筋脹地再次悻悻而返。
“肝炎不成,肺結核又不成,只剩下腎炎了。”
“既已為之,豈能棄之,此病不成,再生彼病,天無絕人之路……”
……
也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劉娜從縣裏一位高人那兒得到了一帖製造腎炎的傳授“秘方”。該方如下:
取本人新鮮尿液適量(與肝炎檢查主要依靠驗血所不同的是,腎炎檢查主要依靠驗尿,因此炮製供檢查用的尿液即是要想成為腎炎的關鍵),本人鮮血少許、新鮮雞蛋清少許(此方關鍵的關鍵就在於“少許”,切記不可貪多,多了即要露餡)、加入尿中調勻待查(在醫生開單化驗時作掉包之計),然後在檢查前半小時吞食“麻黃素”(藥店有售)兩片,用以升高血壓,加重癥候。如此炮製,腎炎即可成矣!
……
服用此“秘方”之後,劉娜果然讓她爸爸通過縣醫院給劉岩平開具了腎炎病情證明。
那天晚上,邱明仁、潘毅、梁海濤、張岩、劉娜坐在煤油燈下,邱明仁擬了一篇要求回城治病的申請報告,全文如下:
“本人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已經兩年了,深感廣闊天地是大有作為的。
本人在兩年時間裏因勞累過度,積勞成疾,不幸身患嚴重的腎炎,喪失了勞動能力。現申請懇求回城休養治病。
待本人疾病康復痊癒之後,一定再上山下鄉,再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
所有人都捂着肚子笑個不停,連邱明仁本人讀完后也捧腹大笑……
寫好了回城休養治病的申請報告之後,邱明仁第二天一大早就找到生產隊郭書記。
郭書記看完病情證明和申請報告后,沉思不語,邱明仁見狀立刻從口袋裏拿出一個信封,從報告下方遞給了他,郭書記眯了邱明仁一眼,趕忙將信封放進口袋,立刻拿起鋼筆簽字並蓋了生產隊的公章,立即帶着邱明仁到公社幫助蓋公章。
吃完中午飯後,邱明仁告別了郭書記,來到了縣知青辦,找到了兩年前報到時認識的老張。
老張一邊看手裏的證明和報告,一邊關切地問邱明仁:“你……心裏有把握嗎?”
“啊!把握?有!差不多吧……”邱明仁聽他這麼一問,不明白啥意思,腦子裏轉了一個大彎,木然地點了點頭。
“可不能差不多啊,最好能一次成功!”老張關切地看了邱明仁一眼。
“嗯……謝謝!”邱明仁這才明白過來,感激地看着老張。
老張一邊簽字蓋章,口中一邊念叨:“嗨!你這是腎炎,張x是肝炎,王xx是肺結核,劉xx是腰肌勞損,林xx是美尼爾氏綜合症……”
一些希奇古怪的疾病名字,邱明仁有生以來還是頭一回聽說。
他心裏明白,老張這是在告訴自己,那些都是與自己一樣上山下鄉的知青,也都是因為家庭出身問題而被拒之門外,而如今都迫不得已走上了這條曲線返城的無奈之路……
多少年之後,每當回想起當初的這件事情,無論是農民還是基層大多數幹部,對所謂的家庭出身有問題知青的關心、愛護、幫助、熱情,一直心存感激之情。
忙乎了一個多月,萬事具備,只欠東風了。
要想病退回城,最後一道關口就是原戶口所在地寧洲市知青辦了。
據說原戶口所在地知青辦的審查極其嚴格,尤其是遇到個別較勁的人,無論何種疾病都要派人全程複查,許多人都栽在那裏,功虧一簣,遺恨無窮。
然而,此時此刻的邱明仁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
“面前就算是龍潭虎穴也必須闖過去!”潘毅陪着他當天馬不停蹄地趕往省城……
第二天一大早,邱明仁撒了一泡尿,和着自己的鮮血、雞蛋清,調製好了準備複查的尿液,裝了四個小藥瓶,分藏在渾身上下不同的地方,然後呑下兩片“麻黃素”,心裏默默祈禱,口中念念有詞,大步走向寧洲市知青辦。
生死成敗,就在此一舉。
寧洲市知青辦院內的一間大辦公室里,人頭攢動,辦事的、觀望的、打探消息的、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接待的是一位很乾練的中年男人。
當邱明仁遞上病情證明和申請報告時,只見他把所有材料上各級的簽字、蓋的公章,翻來覆去仔仔細細地看了好幾遍,然後盯着邱明仁問道:“請問,你得的是什麼病?”
病情證明上面不是都已經清清楚楚寫着的是腎炎了嗎,他為什麼要這麼問?是為了進一步證實什麼?試探?還是公式化的提問?邱明仁心裏頓時七上八下的……
“是腎炎”。他趕緊恭恭敬敬地回答:“是腎小球性腎炎”他又急忙補充說。
“你複查過嗎?”幹練的中年男人又問。
“複查過,是縣知青辦的同志帶我到縣醫院複查的”。邱明仁指着那張縣醫院的病情證明回答。
這時,中年男人對着那張縣醫院的病情證明翻來覆去仔細地看了幾遍,先作出思索狀,又忽然抬起頭來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邱明仁,微微抬起嘴角,臉上露出神秘的笑容,然後拿着那張病情證明,快速走到另外一間辦公室里去了。
“天啦!看來真的遇到了一個較勁的傢伙,接下來要派人全程複查,我怎麼這麼倒霉?”
邱明仁不知道中年男人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心驚肉跳心裏嘀咕着,但又只能故作鎮靜地站在那裏。
就在中年男人起身離去一會兒,四周圍觀的人便紛紛靠上來向邱明仁提出了各種各樣的問題。
“喂!這病好辦嗎?”說這話的是一個年輕小夥子。
“這病今後還能回得來嗎?”另一個年輕小夥子問,看樣子像是一個正在插隊的知青。
“你怎麼這麼年輕就得了這個病,嘖嘖……”說這話的是一位中年婦女,不知道她這是羨慕還是惋惜。
對於這些旁觀者的問話,邱明仁除了哼哼哈哈、吱吱唔唔,不敢多回答一言,言多必失!生怕稍不留意露了馬腳前功盡棄。
邱明仁覺得經過了漫長難熬的等待……
那中年男人終於大搖大擺地回來了,並且大步直徑走到了邱明仁面前,兩眼緊盯着他,當著在場所有人的面,用一種嚴厲的、令人不容置疑的語氣,開口說道:“唐寧縣裏的人說了,並沒有帶你去複查過……”
聽那口氣,看來他已經和唐寧縣裏通過了長途電話得到證實了,而那雙先前看上去還算比較和善的眼睛,忽然放射出凌厲的光芒,似乎要穿透邱明仁的五臟六腑。
那整個場景,就像是在威虎山的威虎廳里座山雕在一步步逼問楊子榮似的。
“這不可能!”邱明仁痛苦地抬起頭對着蒼天嚎叫起來……
在絕望中,他直視着中年男人凌厲的目光,淚水一下子湧出眼眶……
他咬緊牙關,留着淚水,拖着沉重的腳步,走出了知青辦。
他走到了廁所里,掏出了藏在身上各處的、精心炮製的尿瓶子,狠狠地扔進了糞坑裏。
由於過於激動,再加上吃了“麻黃素”,當他走在大街上時,頓時感覺昏頭昏腦、眼冒金星、天旋地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