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海濤,兩天沒吃東西,肚子一定餓壞了!你先吃吧,我等劉娜來了一塊兒吃。”張岩看着正在發愣的梁海濤,對他說。
梁海濤對張岩點了點頭,這才聞到一股飄香直撲鼻子而來,肚子立刻咕咕的直叫喚,感覺真餓了!
從出生到現在,頭一回吃到這麼好吃的土雞肉,味道實在太鮮美了!
張岩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樣子:“梁海濤,看你沒事了,我們也放心了,一會兒我跟劉娜都得走了。今晚得趕到縣城,明天上午得去工廠報到。本來昨天就要走,因為你還沒醒來,我們不放心。
這批招工該走的昨天就都離開農場了,臨走前大伙兒都來看過你,包括生產大隊的領導們和玉蓮一家人也都來了。對了,洪建也來了,他似乎對自己曾經所做的感到愧疚……”
這個時候,劉娜端着一盆水進門,梁海濤抬起頭看了她一眼,臉上的淚痕不見了。
三個人吃完飯,張岩看着劉娜:“梁海濤沒事兒了,咱倆該走了。”
劉娜沒回答,抬起眼睛,看了梁海濤一眼,正好跟他的眼睛對上。
剛才她到溪邊打水的時候,想到梁海濤對自己說的那番話,眼淚又禁不住的奪眶而出……
兩年了,無論自己對梁海濤多麼好,他總是對自己不冷不熱的,如果早在一個月前能對自己像今天這樣,她絕對不會參加這次招工報名的,無論如何都會留下來跟他在一起。
“劉娜,放心走吧!我沒事兒,邱明仁和潘毅過幾天也該回來了,這房間又該熱鬧了。再說還有玉蓮一家,你們快走吧!好不容易有了招工的機會,頭一天報到上班不能耽誤了。下山還有幾十公里的路程,要不趕不上到縣城的最後一班車了。”
劉娜看了他一眼,覺得梁海濤跟從前比完全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腦子裏想的、所做的、說話的語氣和眼神都跟從前不同:“海濤,要不你今天跟我們一塊兒去縣城吧,我和張岩陪你散心幾天。”
“不!你倆走吧!我真的沒事了。這幾天讓我自己一個人靜一靜,等邱明仁和潘毅回來后,我一定去縣城找你們,最遲等到雙搶忙完之後,到時候我計劃從縣城直接回省城探望家人……”
張岩上前拍了拍梁海濤的肩膀:“海濤,洪建也走了,73屆知青一個不剩,74屆的知青就剩下你、邱明仁、潘毅三人了。現在農場裏的主力軍是75屆知青,袁姍姍已經是知青農場新任的知青隊長了。”
劉娜接著說:“姍姍從小跟我在縣委大院一塊兒長大,我倆的關係還不錯,我跟她說過你,她告訴我,其實,75屆的大部分知青對你的印象都很好,她說讓我放心!還說有空希望你繼續給大家講故事,《三個火槍手》的故事曾經講到一半,還沒講完呢……
回到縣城,一定要讓我哥好好教訓洪建。他之所以在知青農場能當上知青隊長,不就是靠着公社革委會林主任跟他父親的關係嗎?到了縣城就容不得他耀武揚威了,一個計劃生育辦公室主任算個屁。”
“聽說這兩天,76屆的新知青應該要上來了……”
“一年一度的雙搶馬上又要開始了,夠這些新知青受的,想起走第一次你拉着我的手走那個又窄又滑的田埂,到現在我還心裏犯怵……”
“好啦!好啦!別磨磨唧唧的啦!再這麼沒完沒了的,我真的捨不得讓你倆走啦?你倆可別後悔哦!”
……
看着劉娜和張岩依依不捨離去的背影,梁海濤開始盤算自己接下來的計劃。
既然招工無門,為何不趁着這一年多時間,為日後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
距離1977年恢復高考,還有一年半的時間。對於高考,他心中有數,而且勝券在握,用不着費太多時間。
雖然改革開放的日子即將到來,但在這個過渡時期內,任何違反政策的事情都不能觸碰。
距離1978年7月還有兩年時間,到那個時候,華夏郵票公司恢復營業,停滯十年的華夏集郵事業和郵市將逐步起死回生。
如果能在1977年底之前完成自己交給劉娜的任務,等到1978年、1979年、1980年華夏郵票總公司三次提價之後,即可在1982年大學畢業之前,為自己在職業生涯規劃的道路上積累第一桶金。
第二件事情,就是能為華夏貧困地區真正的脫貧致富,做點兒應該做的,比如辦一個鄉鎮企業……
想到這裏,他覺得應該到玉蓮家看看,吃了這麼美味的雞肉,怎麼也得應該上門道個謝才對。
於是,他打開房門,向玉蓮家的方向走去……
坪鄉生產大隊屬於唐寧縣寧境公社,位於海拔一千多米的高山上。
坪鄉知青農場屬於坪鄉生產隊的地界。
幾十年來,這附近原來只有一座和尚廟和一座尼姑庵,它們之間相距大約一里路,周圍零零星星撒落着幾畝由和尚和尼姑耕作的高山茶園。常年雲霧繚繞,早晚溫差非常大。
七十年代初,寧境公社決定在原有幾畝茶園基礎上擴大茶葉種植面積,提高當地農民的收入,從坪鄉生產隊抽調骨幹,正式成立了坪鄉茶場,原來的和尚和尼姑成為了茶場的師傅。
茶場在成立的第二年就取得了一定成績,以此帶動了坪鄉生產大隊農民脫貧致富的積極性。
為此,引起了唐寧縣委的高度重視,決定在繼續擴大茶葉種植面積的同時,大力發展柑橘果園、林業、高山水稻種植。
在縣知青辦和寧境公社的領導下,1973年7月份開始,茶場正式接納上山下鄉知識青年,坪鄉茶場因此改名為坪鄉知青農場。
坪鄉知青農場的知青主要來自江寧省內不同城鎮和周邊省市的應屆中學畢業生。
寧靜公社為了幫助知青建設這個綜合性的農場,自知青農場成立起就陸續從公社各個生產大隊抽調的十幾位農民青年和幾位老農民,最高峰的時候,全場總共有知青近八十人。
梁海濤他們這屆知青來的時候,茶園和水稻田都已成規模。由於高山土壤酸性太高,蔬菜難以成長,但最起碼農場的知青一日三餐能吃飽飯,而且不需要國家補貼。
每年不僅能向縣裏上繳上百擔的茶葉,還能向公社上交一定數量的公糧。
使得坪鄉生產隊成為了寧境公社人均工分最高的生產隊,真正帶動了當地農民的脫貧。
必須承認的是,第一批主要來自唐寧縣城的二十多名知青,在洪建的帶領下,在當時最艱苦的條件下,披星戴月、開荒闢地,在這一片貧瘠的土地上流下了辛勤的汗水,做出了努力,為知青農場後來的發展奠定了基礎,做出了榜樣,立下了不可磨滅的汗馬功勞。
而且洪建放棄了1974年徵兵、1975年招工和徵兵的三次先後機會,承諾了“等到柑橘園成林的時候再走”的諾言,這點不得不讓梁海濤佩服。
洪建對劉娜的追求、喜歡玩弄權術、刁難原主,但抹殺不了他帶領農場知青開闢了五百畝茶園、五百畝水稻田、五百畝柑橘園、五百畝山林所做出的貢獻。
……
歷年來,每一屆新知青到來的時候,恰好正值一年一度的水稻“雙搶”季節,乾的頭一份農活兒就是收割、翻田、插秧。
在海拔一千多米的高山上,水稻田都是層層梯田,層與層時間的落差最大的有兩米高,田埂的寬度一般在二十到三十公分之間。
最大的種植面積不超過一畝,大多數都是只能種一二行的“帶子丘”和“青蛙一跳三塊田”的碎田塊。
走在田埂上就好比走繩索,心驚肉跳的。尤其是遇到下雨天,田埂都是泥水,膽顫心驚、搖搖晃晃,一不小心就滑水田裏或摔到下一個梯田裏去。
一旦滑進水田,拔腳再走,就象被什麼人拖拽似的……
每一次參加“雙槍”的前一天晚上,生產隊都得組織知青召開動員大會。
所謂的“雙搶”就是搶收和搶種,即在規定的時間內,把夏季的水稻收割了之後立即插下秋季的秧苗,那是一年中農村最忙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得起早摸黑、揮汗如雨,感覺就是跟時間競賽。
而偏偏在這個時候,從公社各個生產隊抽調來知青農場的農民,都不得不請假回到自己家中幫忙“雙槍”,所以,農場裏剩下的都是知青,還有兩位時不時給大伙兒憶苦思甜的老農民。
動員大會之後,新知青們個個興奮的睡不着覺。
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就挽起褲腳摩拳擦掌走進了梯田……
“我的媽呀!這,這麼窄的路怎麼走呀?”
走在最前頭的劉娜頓時愣住了!
她走在梁海濤前面,剛走了第一步,第二步就邁不出去了,那隻腳說什麼也不敢抬起來,深怕一抬起來就摔倒,她站在那兒快半個小時了,她不走,梁海濤就走不了,梁海濤走不了,後面的十幾個人就動不了,最後她急得哭出來了。
梁海濤心裏也為她着急,但不知道該怎麼才能幫助她……
他只能在她身後說:“你別著急!抬起頭!眼睛往前看!”
一會兒,只見她一邊哭,一邊慢慢彎下身子,弓着雙腿,撅起屁股,兩隻手趴在田埂上。
梁海濤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看着她四肢慢慢地一步一步向前挪動着,梁海濤身後的男知青不禁捧腹大笑。
沒想到的是,劉娜伸出一隻手招呼着梁海濤,非要他把手給她。
“走田埂最關鍵的是重心,不能牽着手,兩個人重心不穩,反而更難走。”
劉娜不聽,哭喊着說:“你怎麼一點兒同情心也沒有?你不保護我誰保護我……”
梁海濤頓時啞口無言,看着她令人心疼的樣子,只好把手伸過去牽着她。
當她剛邁出第一步,就搖搖晃晃連拖帶扯地把梁海濤也給一起拖到泥田裏。
看着她和自己,渾身都是泥水,梁海濤哭笑不得地坐在泥田裏。
那劉娜卻笑呵呵地對梁海濤說:“你不是說重心嗎?剛才咱倆距離太大,重心當然不穩,你應該緊貼着我,這樣重心就穩了。”
“你乾脆讓我背着你算了。”
……
在“雙搶”中的腰酸背痛、直不起腰、渾身被烈日晒的起泡脫皮、手指被鐮刀割傷、中暑等等,在絕大多數知青們的心中,都屬於司空見慣的常態,相對於對田埂的恐懼心裏來說,根本不在話下。
梁海濤這屆知青到農場之後,除了參加“雙槍”之外,最主要的任務就是開闢柑橘園和種植柑橘。
柑橘苗是通過縣知青辦牽頭,用茶葉跟天源華僑農場換來的。
開闢柑橘園和種植柑橘的過程,比起“雙搶”來說並不累。
但時常要挑着大糞為一棵棵柑橘苗施肥,這是許多知青最犯憷的活。
柑橘園的山路坡度一般都在四十度到五十度之間。
當一個人挑着一百多斤的大糞,走在山坡上,如果是按照通常挑擔子的方式,兩頭一前一後,前面的那一個糞桶就會在上坡的時候與地面相碰,導致兩頭重心不穩使得前頭往上翹,只要前頭一翹,整個擔子的重心就往後移動,重心一旦往後移動,後面的那個糞桶就會將挑擔人的身體往後拉,這個時候人的身子根本站不住。
可以想像的到!那糞桶會滾到後面的人身上,滾落中的糞便會濺到後面那個人渾身,還有可能從後面那個人的頭部澆下去……
如果身後的人也挑着一百多斤重的大糞,那所產生的多米諾骨牌效應將把由於一個人引發的事件一步步無可挽回地推入不可收拾的尷尬境地。
所以,對於挑擔上山的人來說,有一定的技巧,尤其是在坡度這麼大的山路上挑擔,擔子兩頭一定不能前後,整個人的身子應該有一定的側度,盡量在上坡的途中讓扁擔與行進的直線方向保持最大的角度。
其實,勞動中很多學問,都是農民多少年積累起來的經驗和智慧結晶。
有一回,劉娜挑着大糞走在崎嶇的柑橘園裏,不小心踩到一個石子滑倒,當時的她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動作就倒下了,整桶大糞扣在身上。
當她醒悟過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在她身後被滾落的糞桶中的糞水澆到整個頭部和臉部的那位農民兄弟,蹲在地上默默無聲地撿着頭部和臉部上一點一滴的糞渣,然後放到自己的糞桶里。
劉娜當時被眼前這個場面驚呆了!震撼了!
當時,她已經忘記了自己尷尬的處境,說實話那個時候周圍也根本沒有人關注你是否尷尬,她學着農民的樣子,默默地蹲下身子用手一點一點地捧起撒落在地上和身上的糞便。
這種在當時被許多知青認為是“農民意識”的行為,其實就是農民兄弟恪守的職業道德!是一種職業精神的樸實表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