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贖罪》第365章 忘川
無。
虛無。
頭頂腳下的天地間什麼都沒有。
只能隱隱約約看見兩根擎天的柱子——也可能是兩條垂直流下的水瀑，只是沒有水聲——不只是水聲，周圍什麼聲音都沒有。
白雲生站起身來，看着四周的荒蕪，踩着腳下的堅實，感受着如往常一樣的四肢和軀體，愣了好一會兒，才鬼使神差地朝那兩根柱子走去。新筆趣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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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居然真是兩根柱子。
只是白雲生現在眼裏已經沒了不見頂不見底的柱子，此刻他一直疑惑不解的眼神，正盯着柱子下的兩個人影。
那真的是兩個人。
白雲生盯了好半天，思索了好半天。
這倆好像不是活人，也不像死人，明明是初次見面，可左手邊這個，他竟然越開越有了幾分眼熟。
可能看了有半炷香，白雲生突然向後退了三步，指着左邊的人影，恍然大悟道：「你是窮奇？」
「想不到人世間還有人能認得我。」
這句話讓白雲生又退了九步，這次不是因為驚訝，而是驚懼——一個看着半活不活、半死不死的人影居然開口說話了！
白雲生緩了好一會兒，稍稍平息了心中的驚懼，也漸漸認清了這個人影的身份。
他用陰陽魚打開了傳說中的冥界之門，能在這裏獃著的傢伙，怕真的是昆崙山的那個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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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生又遲疑了一會兒，才七分信三分不信地行禮道：「在下昆崙山黃泉後裔，我在山中見過閣下的圖像。」
「昆崙山死之一族？」
這溫和的一道聲音卻不是出自「窮奇」之口，嚇得白雲生又退了兩步，看向右手邊另一個死活不知的人影。
左右盯了好一會兒，白雲生才又慎然問道：「閣下是？」
那人影道：「你識的他，卻不認識我，這黃泉族子當得可不稱職。」
此時窮奇身影解釋道：「他是鯤鵬。」
「鯤鵬？生之碧落的聖獸？」
白雲生的臉色頓時變得五顏六色，驚詫萬分又難以置信。
誰能想到，傳說中的生死二聖獸真的存在！居然就在這冥界之門前！
如此境地奇遇，縱然是心如死灰、只求一死的白公子也放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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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輩白雲生，拜見兩位聖祖！」
他雖然痛恨碧落族，但鯤鵬之輩早已超脫碧落，況且此情此景，鯤鵬與死之聖獸窮奇定關係匪淺，遂未生出半分憤恨之心。
「請起。」
可白雲生的跪拜卻被窮奇半路拂起，兩大聖獸看着白雲生，身無天尊之氣，反倒是溫和謙遜，不失禮意。
鯤鵬道：「此地名曰鬼門關，乃陽界與冥界的門戶，我兄弟二人在此看守，阻一切入，阻一切出，無盡歲月，少有生靈來，從無生命過。白公子此番突現，已是千古未有的奇事了。」
「哦？」
白雲生一聽才明白，要進入冥界似乎不會像想像中那般輕鬆順利。
「鬼門關既為陽冥二界之門戶，又為何阻止生命出入？」
「生死輪迴，各有天命，閣下進入冥界后，自會有所明白。」
窮奇的解釋充滿了官方的味道，絲毫沒有將白雲生當作一個黃泉後人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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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生也不作多想，道：「哦？這麼說我能讓兩位破例了。」
「閣下手持陰陽魚，此乃進入鬼門關唯一信物，我等自不會阻攔，只不過……」
鯤鵬話說一半，面露玄機。
「不過什麼？」白雲生道。
窮奇接着道：「閣下一旦進入冥界，從此陽界一切再與你無關。你的修為，你的法寶，你的記憶都將失去，你將成為冥界的鬼族，那是一個誰也無法預知的世界。」
白雲生一聽此話，好像雨中的趕路人忽然看到了一株枝繁葉茂的菩提樹，心中的焦慮和驚懼瞬間煙消雲散，反倒坦然一笑道：
「這就是我來這裏的原因。」
「這段時間，我的往生鏡一直閃爍不定，又看不出什麼內容，怕是冥界又要有動蕩發生。」
「閱盡往生，得窺極樂。冥界安靜得太久了，活動活動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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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白雲生進了鬼門關后，過了好一會兒，寂靜無聲的四面八方里，才又飄起了窮奇和鯤鵬的聲音。
又過了好一會兒，這兩段聲音才慢慢消失進這千萬年的寂靜。
「非要去嗎？」
聲音從一個女子口中傳出，宛如一淙天籟縈繞在平靜寬闊的河面上。
竹筏里，她倚在一個黑衣男子的懷中，神態憂然。
「我不去，他們怕是要完了。」
男子貌不英俊，言語間卻有直入人心的神秘。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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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絕世的芳顏上終於落下一滴哀傷，但話卻被男子打斷：「這玉鐲是我休戚之物，與我生息相連，有它陪着你，就如同我在。」
說完，男子左胸口飄出一道紫白色的光，緩緩盤繞在女子的玉蔥手腕上。
佳人美玉，天作之合。
她最終選擇了沉默，把身體緊緊地依在男子懷中，生怕這美好下一瞬便要消失。
一江一河，一船一舟，一對遨遊在虛空裏的仙眷。
突然，江河破碎，夢境飛逝。
剎那之間，黑紅為地，血紅為天，火焰為土，人血為海。
扭曲的視線里攀爬着漫山遍野的惡鬼，耳邊傳來的風聲分不清鬼哭還是魂叫。
放眼望去，萬鬼蠕動之中，一座參天祭台鎮若天柱，台上鬼卒重重，鋼叉凜凜，女乾笑連連，處決着一隻只從台下抓上來的惡鬼，如注的鮮血匯成厚厚的紅漆，從祭台四方滾鋪而下，吸引着每一隻趨之若鶩的鬼魂。
白雲生的肩膀被推了一下，一隻惡鬼爬上他的脊背，只剩一半的頭顱掛着半邊爛肉，看的他又驚又怕又噁心，立即雙手用力甩掉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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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時，卻駭然發現自己與身邊層出不窮的鬼魂沒什麼分別——渾身千瘡百孔，黑血腥臭。
再低頭一看，瞬間讓他鬼毛四立——他的胸口竟然空空如氣，沒有心臟，沒有肺腑，只剩下一副臭血斑斑的骨架。
「白雲生！你殺人成麻，雙手染血無數，還不速來受罰！」
一聲震天之吼嚇得他骨架一跳，只見兩隻皮包骨頭的鬼卒女乾笑着向他飄來，兩把鋼叉穿過他胸口的肋骨，挑着便上了祭台，一口滾滾油鍋正燒得血氣扭曲。
這油鍋大有十丈，鍋中金油翻湧，正歡快地炸着上百隻惡鬼。
密密麻麻的慘叫聲宛如午夜夢魘，讓他醒不能，昏不行，駭得他連連大叫：「不，不，我不下去，我不下去！！」
「喋喋，白雲生，你前世業力深重，現在該贖罪了！」
猙獰的鬼卒獰笑着，舉起鋼叉將他拋進了黃綠色的滾油之中。
「不！！」
寂靜的河面上突然盪起一聲慘呼，白雲生猛地起身，拚命地喘息着，身背已讓冷汗浸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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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
一道陌生的人語傳來。
白雲生立即抬目觀去，但見外面昏天黑地無盡，大河奔流不絕，一艘孤船行在江上，一個袍影正在撐桿。
那人高大威猛，露着半臉鬍鬚，聲音便是來自他口中，無情無緒，彷彿木語。
「這是哪？你是誰？」
白雲生走出蓬船，站在小小的船板上，問道。
船夫似乎並不在意他的無禮，淡淡道：
「忘川，擺渡人。」
白雲生定了定心神，舒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謙聲道：「我剛剛做了一個夢，多有失態，請見諒。」
「夢見什麼了？」擺渡人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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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生遲疑片刻，還是說道：「我死了，在地獄裏，一群鬼圍着我，把我扔進了油鍋……」
「你本就是個死人。」
說完，船夫閉口不言，不知喜怒。
白雲生頓時尷尬，只好轉而問道：「我怎麼會在這裏？我們要去哪？」
「一個死人，不該有這麼多問題。」
見擺渡人一下子又變得不太好說話，白雲生也不再多嘴，只好獨自看起江水來。
要說這忘川河水，前後不見始末，左右不見堤岸，河水似墨若無，看不清水底，瞧不見水流，若非遠處有似山若林的黑影在緩緩後退，河上的鬼甚至懷疑自己身在一片虛無之中。
白雲生又問了幾句話，可這神秘的擺渡人再也沒有回話。
待到不知何時，船上掌起燈來。
白雲生走出船篷，此時外面一片漆黑，船頭懸挂的昏黃燈光照出那一抹孤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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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有擺渡人相伴，白雲生真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待在夢裏。
尋着昏黃的燈光，他把頭探出甲板外，想看看河裏的倒影。這一看不要緊，夜晚的河裏沒有他的倒影，卻映出了一張女鬼的臉。
「啊！！」
白雲生嚇得一聲尖叫，退回船艙，身心瑟瑟地不敢再出來。
就這樣寂寞地漂流了不知多久，木船終於停了下來。
「到了。」
擺渡人淡漠地吐出兩個字，白雲生興奮地跑出船塢，放眼一看，果然到了岸邊。
岸上連着一座座墨綠色的山影，山下落着一座驛站，門上懸着兩盞燈籠，燭火青黃。
「我該去哪？」白雲生問。
「上了岸，自有接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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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渡人無興多言，將白雲生「趕」下船，撐桿回航，不久便在河面上消失無蹤。
獨留白雲生站在岸邊，一個人水裏地上地左右相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