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造化

第31章 造化

一片安靜中,白雲生肅立如石。

眼前就是通往小彌天第二層的入口,一塊紫晶菱心懸在一方蓮台上,閃着誘人的光。

這東西在江湖上可是個大寶貝,據說乾澤部洲的一整座紫晶礦脈中,才可能孕育出一塊紫晶菱心,其中蘊含的五行元氣極其濃郁,可以恆久地支撐傳送陣法。

四周寂靜無人。

來小彌天的弟子大都會直接進入符合自身境界的一界修行,沒有達到升階的條件,極少有人進出這傳送之地。畢竟三年留院的條件實在過於苛刻,每個弟子都在默默與時間賽跑。

白雲生沒有想帶項無間一起去尋找那東西,而項無間也沒有跟來。這個赤魄境的“西荒小妖”此刻似是忘記了自己的修為,竟着魔似的靠近紫晶菱心。

隨着一陣白光閃過,他一下子消失在寂靜的空間裏。

小彌天第二層。白雲生看到了和底層同樣的傳送陣法,四周依舊安靜無人,紫晶菱心在他身前不遠處孤獨地閃着光。

他心中那股“水滴石面”的呼喚又強烈了幾分,而且水滴越來越快,越來越急促。

白雲生再次“麻木不仁”地忘記了傳送禁制,忽略了自己可以上來的詫異,甚至忽略了自己現在身在小彌天中。

他木然地走向紫晶菱心,光芒一閃而過,他居然消失在了第二層。

與此同時,白虎界的界光閃爍,一個藍發黑衣的男人走了出來,他看見了白雲生離開的背影,雖未認出,卻仍震驚萬分。

“是誰?內院什麼時候有如此年輕的大營位強者?”

男人百思不得解后,思忖着離開了小彌天。

小彌天第三層。

妖族達到青魄境,人族達到大營位前期才能進入的地方。

在如今的天一學院,只有飛龍使中的十二位和一些留院的“老人”才有資格進來修行。

同樣的寂靜之地,同樣的紫晶菱心。此時白雲生的心跳已經快過了獵豹的奔跑,他的表情僵固,瞳孔獃滯無神,腳下機械般地一步步走向紫晶菱心。

呼。

白雲生消失在了小彌天第三層。

第四層。天一學院中,即便八大長老有真正實力進入這裏的,也沒幾個。

白雲生孤身出現在一間石室中。房間很大,光線微暗,紙色的火焰嵌在高高的牆壁上,繞成一圈,照亮了石室的輪廓。

在走進石室的一瞬間,白雲生便恢復了清醒,心中的噪亂也平息了,心跳恢復了正常的速度。

此刻,在他全部視線的盡頭,一座黑色祭台上懸浮着一柄銀白色的劍。

白雲生屏息凝神,下意識地走了過去,就在離祭台三丈遠的地方,方才劇烈的心跳又來了一波,像一頭髮瘋的野象在他左胸口橫衝直撞。

白雲生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把劍,閉緊的嘴巴倏地脫口而出兩個驚詫萬分的字:“是它?!”

過了許久,他才終於確定,就是這把劍在一直呼喚他進入這裏。

而這把劍,正是他在火神澗深淵中見過的那一把。

想到這裏,白雲生如夢方醒,才想起來這已是小彌天第四層,是妖修不到紫魄境,人修不到天營位不可能進來的第四層。

白雲生自然也不可能。可他卻毫髮無傷地站在了第四層。

“你終於來了。”

萬籟俱寂、心驚顫時,一道蒼老的聲音從黑暗裏緩緩傳來,宛如山崗上的清風一般,輕而易舉抹凈了白雲生心中奔突的不安。

白雲生擺動着目光循聲而去,只見一道黑色身影從牆壁的黑暗裏滲了出來,像是從另一個世界穿越而來。

身影里是個老人,鬚髮銀白,步履矯健,目光清濯,聲音似曾聽聞。

看了半晌,白雲生腦海中忽然閃過一片紫紅色的火海。他一下回憶了起來,這聲音正是火神澗中他遇見的神秘人。

白雲生立刻躬身行禮,敬畏道:“您可是火神澗中的那位老前輩?”

華髮老人露出了一種慈祥的笑容:“你的記性倒不差。”

白雲生道:“前輩教誨,雲生不敢忘記!”

老人擺擺手,說道:“什麼教誨,只是老頭子嘮叨了幾句。”

白雲生恭敬道:“晚輩白雲生,還不知前輩尊姓大名?”

老人清亮的眼中忽然流露出了無限的悵惘,喃喃道:“名字倒是忘了。在那個地方呆的太久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白雲生小心道:“您說的是火神澗?”

久經風雨的老人臉上的惆悵很快不見,風輕雲淡道:“還多虧了你,不然我這把老骨頭還在受罪。”

白雲生笑了笑,沒再說話,但老人卻一眼洞察了他的心思,說道:“你是不是在想,自己怎麼會在這裏,我怎麼會在這裏。”

“是。”

白雲生如實回答。

老人臉色一正,肅然道:“小彌天每上一層都有極強的禁制,修為不足之人擅闖會遭受八道至強業力的攻擊,這世上幾乎沒誰可以接下。但你不具半分業力,卻一路順利地到達了這裏。”

老人停住了,神秘地笑着,看着白雲生。

白雲生恍然道:“是您幫我來到這兒的?”

然老人卻出人意外地說道:“不,是你自己。”

白雲生臉色頓時掛滿了難以置信,緩緩道:“我?我只是一個普通人,非妖非人的普通人。”

老人似乎看出了白雲生的不自信,並沒有解釋,而是問了他另外一件事。

“你去過毗盧仙境了?”

白雲生雙眼一瞪,又一陣詫異,但還是說了實話。他好像完全沒有想過隱瞞什麼,面對這個僅兩面之緣的老者,他好像什麼也隱瞞不住。

“是,我去過。”

“見到那幾個傢伙了?”

白雲生楞了一下,繼續說道:“見到了。您認識五神獸?”

老人含笑搖頭:“不,我們從未謀面。”

他接着問道:“你對那件事有信心嗎?”

白雲生這回真地驚了,忙道:“您竟然知道那件事?”

老人還是沒有回答,繼續問道:“你知道,它們為什麼選中你嗎?”

白雲生努力提起自信,說道:“神獸說,我是營魄雙生,天生仙命之人。”

老人話鋒又一轉,說道:“你的確是靠自己才來到這裏,至於原因老夫也無法探知。”

又不等白雲生反應,老人接着道:“而我在這裏等你,也只是為了了結一件事。”

陷入迷茫的白雲生倏地抬起頭,剛才的失望一掃而光。雖然他不知道什麼營魄,不知道為何自己能來到小彌天第四層,也不知道那把劍和自己有何淵源,但他隱隱感覺到有“大事”要發生了。

果然,只見老人目光如電,一字字道:“老夫當日受你之恩,今日便助你開啟那沉睡的營魄!”

鏗鏗鏘鏘的一句話結結實實地打在白雲生身上、心上,宛如晨鐘暮鼓,讓他僵硬的渾身震顫不止。

“真的……嗎?”

白雲生難掩激動不矣,就像是一個陷在沼澤中的人,忽然接到了一條繩索;一個徒步沙海的人,忽然看見了一片綠洲。

老人頓了頓,輕輕嘆了口氣,才緩緩說道:“或許這也是天意。年輕時我和你一樣,也無法吸聚任何五行元氣修行。我苦練招式身法,遊歷山海各處,希望能找到破解之法。終於在西北深處的一座大山裡,我找到了這把劍,無意中被它改造了身體和經脈,才在近六十歲開啟了修行之路。”

白雲生緊緊地盯着老人,屏息凝神,生怕漏過一字一句。

老人彎腰又嘆了口氣,看着祭台上的劍,眼神里似乎一瞬間就經歷了滄海桑田,緩緩說道:

“很久以前,我就是拿着它挑落了‘千歲榜’上的一眾高手,橫掃四荒五洲。然而到最後卻被它的劍意困在了火神澗。”

白雲生似乎從未懷疑過這個神秘老人的話,口中不禁問道:“這是為何?它既是您的兵器,怎麼會困住您?”

老人悠悠道:“強弱好壞,皆在一線之間。如果一件東西強大到遠遠超出了你的想像和駕馭能力,那它對於你就是災難。你非但不能操控它,反而會被它挾持。”

白雲生盯着祭台上的劍,狹長的眸子裏從來沒有如此亮的光。

老人繼續道:“被你從火神澗救出后,我便四處尋找它的下落,沒想到它竟藏在了小彌天中。而你下山入世來到荊州,或許這就是它與你的機緣,有可能破你身上之繭。”

白雲生當即彎腰拱手,無比崇敬道:“還請前輩成全!”

老人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個少年,就像在看七萬年前的自己。看了好一會,他終於輕輕一嘆,說道:“機緣已至,能不能把握還要看你的造化。時間不多了,我來助你。”

說完老人拂袖轉身,看向祭台上的凜凜長劍。只見他五指成掌,雙掌合十,掌心凝聚出一團詭異的黑色業力,就像雨後荒原上燃燒的一團黑色火焰。

此刻,白雲生極力按捺着內心的洶湧,吃驚地看着老人的背影。

他第一次看到如此漆黑如墨的業力,而當他的目光接觸到黑色火焰的剎那,一股極度危險的氣息從他背後嗖嗖地升起,陰冷恐怖。

他絕不會懷疑,只消一丁點火星子,自己就能死上千百回。

忽然,那把插在祭台上的劍像有了生命一般染成了血色,散出柔軟綿長的血光,呼應着老人掌心正在燃燒劇烈的黑色火焰。

不一會兒,隨着火焰急劇膨脹,擴散成了一團巨大的黑色焰體,升到半空,向血劍慢慢靠攏。

劍身發出的血線像烏賊的觸手,一下抓住了漆黑的火焰。眨眼間,黑色業力彷彿血液一般順着血線流進劍身。

火焰越來越弱,劍上的血光卻愈發耀眼。不一會兒,最後注入劍身的業力中已經夾雜着縷縷血紅。那已不是業力,而是真正的血。

就在黑色火焰熄滅的那一刻,血劍從祭台緩緩升起,閃耀的光芒彷彿殘陽中的血河,波光粼粼,照亮了石室的每個角落。

滔滔殺氣山呼海嘯般撲到白雲生面前,讓他黑色的瞳孔瞬間染成了紅色,整個人置身一片血海之中。

剎那間,無邊無垠的血海上掀起了滔天血浪,而他就是血海中飄搖的一葉魂魄。

剎那間,光芒瞬熄,風平浪靜,視線收盡。

白雲生驚恐地環顧四周,還是那間石室,還是那個老人——唯獨老人此時手中多了一把長劍。

一把普普通通,平平無奇的劍。銀白色的劍鋒宛如三尺月光,陰冷幽然,讓人不寒而慄。

“此劍名,長生。”

老人右手一拋,長生劍破空襲來,飛影如流星,竟瞬間刺入了白雲生的左胸口。

“接劍!!”

在白雲生驚駭的眼神中,老人黑髮飛揚,雙目神光四射,口中聲音若晨鐘暮鼓、般若密音:

“血劍入體,向生而死,逆轉五行,死而復生。白雲生,老夫以吾神魂之血獻祭,喚醒神劍融於爾身,助你通魂開魄,破雲登仙!”

雖然白雲生做好了準備,但還是沒能料到長生劍的刺襲——劍鋒沒有穿他體而過,而是石沉大海一般沒了蹤影。

等到老人說完最後一個字,白雲生猝然倒地,昏迷不醒。

……

正當白雲生在小彌天第四層孤身犯險時,當天夜裏,項無間獨自離開了天一學院,向荊州城持道界的河東街走去。

夜晚的河東街繁華不減。一路走來,通明的燈火點綴着黑夜,讓這座古老的城市顯示出了它神秘的一面。

夜空中,藍黑的底色上星光閃爍,浩瀚的星河與這地上的燈河在天邊的盡頭交匯,無比絢爛。

每一個遊走在燈光和黑暗裏的修行者都知道,荊州最美的燈火在河東街,河東街最美的燈火在珠光寶氣樓。

三十里長街,三十里燈河,唯獨項無間眼前這座樓上的燈最高,最亮。

百丈高的樓宇鶴立雞群,每一層樓都是燈火通明,說不盡的高雅富貴。

樓下出入的修行者絡繹不絕,要麼衣着華麗,要麼目露凶光。門口的千年沉香木匾上刻着五個赤金大字:珠光寶氣樓。

這裏只歡迎兩種人:有錢人和修為高深的人。可項無間既不是有錢人,修為也不高深,但卻偏偏受到了極大的歡迎,而且一進門歡迎就來了。

來人是個身着金色長袍的圓臉男子,一頭金髮,一雙方眼裏閃着炯炯的金光,看着進門的青年揖笑道:“恭迎項少主。”

一旁出入的修行者紛紛側目,無不驚詫。

珠光寶氣樓的第一掌柜,堂堂的鐵面財神竟然親自到門口,迎接的卻是一個黃魄境的年輕妖修。

出入珠光寶氣樓的都是些眼光毒辣的狠角色,他們驚詫的目光掃過項無間——這年輕人也就二十歲左右,能有黃魄境的實力絕對是個不世的天才,但即便再大的天才,也輪不到鐵面財神親自迎接,除非是公輸家的人。

但眼前的青年絕對不是公輸家的人,因為他是個妖,公輸家裏絕對沒有妖。

項無間只是淡淡一笑,回禮道:“閣下是···”

男子恭敬道:“在下是這寒舍的老闆,來是非,特在此恭候少主。”

項無間忍不住笑了出來,說道:“來老闆,如果堂堂珠光寶氣樓都是寒舍的話,那這荊州城豈不成了叫花子窩?”

“少主見笑了,請隨我來,堂主正在樓上相候。”

說著,來是非讓開身子,請項無間走上樓。

珠光寶氣樓的第一層是公輸家天機門的兵器鋪,項無間只是掃了一眼,心中就讚嘆不已。

只見樓中五花八門的兵器應有盡有,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鞭、鐧、錘……琳琅滿目,讓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這二到四層都是拍賣場,分為天地人三等,此時都正在舉行拍賣會。

頂樓是器閣。

此時,一個雄眉闊眼、橫鼻厚唇的老人正坐在閣中主座上翻閱古籍。房間門大開,金玉雕頂,屋內高低不齊的牆格中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礦石,五顏六色,無奇不有。

項無間只認出了一座紅木架上暗白色的天目石,那可是鍛造兵器的極好材料。

老人見項無間進來,放下書起身相迎,笑道:“項少主,老朽天機門公輸王,在此恭候多時了。”

項無間以禮還禮,說道:“晚輩豈敢勞煩前輩久候,疏漏之處還請前輩多包涵。”

“哈哈哈……”公輸王大聲笑了出來,那笑聲彷彿是鐵鎚在打鐵:“少主請坐。”

項無間坐定后,說道:“前輩直呼吾名即可。看來前輩早知道我會來。”

公輸王滿意地看着項無間,點頭道:“荊州城雖大,不過這持道界卻很小,裏面的事很少有我不知道的。少主此來可是有事要辦?”

公輸王還是沒更改對項無間的稱呼。

項無間也不再客套,起身從懷中拿出一張圖紙遞給公輸王,開門見山道:

“前輩,不知天機門中可有人能打造出此劍?”

公輸王接過圖紙,第一眼看過去,就擰緊了金條一樣的眉毛。

過了很久,公輸王方抬起頭,凝重道:

“敢問項少主,你這兵器圖是從何處得來?”

項無間似乎早就料到他會有如此反應,淡定道:“家中一位長輩外出遊歷時無意間獲得。我下山修行時特意交給我,囑咐我去一趟天機門,看能否有人將其鑄成。”

公輸王聽完,又沉思了一會,無力地搖搖頭,說道:

“這件兵器雖然看似工藝簡單,完成起來卻是極難,此種鑄造之法聞所未聞,即使能打聽到,恐怕江湖上也難有鑄劍師能將其完成。”

項無間雖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這壞消息,還是小小的失望了一下。不過,他仍舊不放棄地問道:“難道天機門中無人可以一試?”

公輸王思忖良久,眼睛一亮,似是想到了什麼,卻又接着嘆氣搖頭,說道:

“如果祖師還健在的話,或許有機會一試。”

項無間看見希望,急道:“他老人家怎麼了?”

公輸王失落道:“祖師已退出江湖兩百年,我久在荊州,具體情況還要到了宗門中才能得知。”

他的話,無疑給項無間留了一條後路。

項無間也頗為感激道:“多謝前輩,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了,若有機會,定當登門拜訪貴宗。”

說完俯身行禮,就要離開。

公輸王急忙叫住了他,似乎生怕失去了什麼機會一般:“項少主若是急需兵器,可從樓中先取一件暫用。”

項無間面露感激,口中卻拒絕道:“不必了,兵器若無法心意相通,不用也罷。”

說完,便起身離開了珠光寶氣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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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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