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荊州
天圓地方,承陰陽二氣,雲現龍游鳳翔之蜃,齊聚南宮北斗十三星辰,得窺大道威儀,是為天時。
包羅萬象,佔五行神脈,坐擁山川河湖捧月,藏盡地珍靈寶無邊星河,不盡千古風流,是為地利。
煙火鼎盛,是生靈游弋,遍地瑰麗繁華似錦,容納兩界王寇君臣流民,享盡人間富貴,是為人和。
在方圓天地。
在四荒五洲。
任何一座大山,任何一座大城,能得三者其一,皆可成為名山大川,名城勝地。但有一個地方,偏偏佔盡了天時,坐擁了地利,凝聚着人和。
中原,荊州。
五大部洲手足交錯之地。
天地無極神心交會之地。
東九百里,西九百里,南九百里,北九百里,四極成圓,起而為城。
奔騰的烏江河由西北到東南,從城中蜿蜒穿過,將荊州城分為了持道界與麟德界,劃開了江湖與凈土。
如果說荊州是四荒五洲的中心,那麼天一學院便是荊州的中心——這座江湖上的最高學府是無數普通人和修行者的一生都繞不開、躲不開的地方。它獨立於江湖之外,又凌駕於江湖之中,院內生靈不分妖人,殿內武學包羅萬象。
在悠久的歲月長河中,無論是妖族還是人族,無論是修行宗門還是獨行游者,無論是列國豪強還是富家宗室,皆會派出弟子入天一學院“深造學習”。即便雄踞中原的五大世家、盤踞四荒的幾大妖界也不例外。
每年三月,正是天一學院開園納學的日子,四荒五洲的眾多年輕子弟都會慕名而來。
白雲生三人便是在此時步入了荊州地界。
封狼驛。這裏剛剛離開乾澤部洲,剛剛進入荊州邊境,是乾澤的金吾國在此設立的一道驛站。
西荒妖界已經遠在身後,三個從妖界風塵僕僕而來的年輕人身邊卻仍有不少妖族身影。
白雲生放下手中的酒杯,第三次打量了一圈身邊的人。這家驛站旁邊的小酒館,樓高不過三丈,桌椅不過七副,此刻坐在屋裏喝酒歇腳的人影不過二十一道,其中卻有一半都是妖修。
“項大哥。”
白雲生略有不安地輕輕一叫。他對江湖上的妖人之見頗有所聞,從西荒一路走來,三人也極少踏足城鎮,擔心引起什麼不必要的麻煩。
項無間放下酒杯,不動聲色地點點頭,低聲道:“放心,如今江湖上妖人兩族平靜已久,況且三月是荊州的大日子,不會有事。”
“他們會不會發現我們?”
白雲生還是不放心地低聲問了一句——妖修即便化身人形,身上還是會帶着一絲妖氣,在江湖高手面前一眼便會被識破。
可他似乎忘了自己根本沒有妖氣。
項無間和易風嘯自然知道他話中的意思,雖然他們對江湖之事頗有見聞,但還是刻意收斂了體內的業力,讓身上並不泛濫的妖氣更加稀薄。
三人一壺酒也沒喝完,便匆匆結賬入城去了。
……
“荊州。”
白雲生仰望着巍峨的城門,一字字地念着。
“終於到了,看上去也沒有傳說得那麼神。”
一旁的項無間笑着說道:“江湖傳言,自然會誇張一些。”
“我看也是,半點氣吞天下的氣勢也沒有。是不是冰塊臉?”白雲生摸了摸鼻尖,說道。
“……”
見易風嘯不理自己,白雲生又轉向了項無間,問道:“項大哥,那個什麼學院,真有那麼厲害?”
項無間回答道:“天一學院超然於四荒妖界和五大部洲之外,自然有其過人之處。”
“也不知道那個考核難不難。”
白雲生撇撇嘴,揚了揚眉,不再說話。三人定了定神,穿着普通人家的衣服,走進了這個改變他們命運的地方。
……
世曰: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穿過三十丈長的城門走廊,每隔三丈便立着一名崗哨,手中持着黃金巨斧,身上穿着火雲鎧甲,好不威風。
要說這荊州城,城起八方,東西南北列着八座城門。城門之間卻無城牆阻隔,坦坦蕩蕩地敞開一城山水和繁華,與城外的山河交相輝映。
烏江河從北到南穿城而過,河西是麟德界,河東是持道界。
河的上游,城的北邊是重重大山,鬱郁古林。
河的下游,城的南邊是廣袤平原,樓閣屋舍。
白雲生三人從北冥門入,在輕紗渡口乘上只有修行者才會乘坐的船,沿着烏江河順流而下。
正值陽春三月,萬物復蘇。一河春水碧波蕩漾,兩岸風光舉世無雙。
河西的房屋鱗次櫛比,規劃齊整,街上車水馬龍,閒情逸緻;
河東的樓宇高低不齊,錯落有致,行人面不寒暄,行色匆匆。
寬闊的河面上船影如織,兩岸的碼頭一個接着一個。西岸麟德界的碼頭上,一夥伙船夫上上下下搬運着貨物,一箱箱金銀、一張張金符在貨物間來往,看得白雲生好奇不已,完全不理會東岸持道界的“冷冷清清”。
三個年輕人一路順河而下,在路過青凌渡后,兩岸的屋舍樓宇倏地不見,一座座大山呼嘯而來,再一眨眼,身邊四處已是山林蔥鬱,野獸森森。
“項大哥,這城裏怎麼怪怪的。”
白雲生眼熱又眼生地望着兩岸大山。
項無間輕輕一笑,意氣風發道:“荊州地大物博,自成山水,妖人自居,不計其數。這些大山便是妖獸和妖修的居所。”
話匣子剛剛打開,腳下的船卻慢慢停了下來。
莽荒渡。眼前是一座山石鋪成的渡口,前後不見人煙,只有些許妖修匆匆上船,匆匆下船。
“走吧。”
項無間第一個躍下船頭,易風嘯與白雲生緊隨而上。
渡口北的重重大山與西荒妖界並沒有什麼不同,鬱鬱蔥蔥,猿鳥盤旋,風穿野林,獸行灌叢。可白雲生卻感覺自己腳下,比站在毗鄰幽冥神火的天帝山上時還要“火熱”。
隨着項無間的腳步,三人不消半個時辰,便沿山路而上,來到了一座山中小鎮。
一路上,白雲生從項、易二人口中得知,四荒妖界、五大部洲甚至是中原各國,均在荊州設有分派或府邸甚至店鋪,用作接應各自勢力和招募為用。
三人此時來到的奉帝鎮,便是西荒妖界在荊州所立。歷年來,所有從西荒下山而來的妖族弟子,前來荊州大都會來此落腳。
應楚江天的嚴令,三人並沒有亮出天帝山弟子的身份,隨便找了家客棧休憩了一會兒。他們來奉帝鎮只是暫居,因為明日便是天一學院一年一度的開園納學之日,但凡是來到荊州的年輕才俊,誰都不會錯過。
當然,來到這中原之心,江湖風雲之地,不能錯過的可不只有名滿天下的第一學府。還有荊州的不夜繁華和匯聚了天南海北的珍饈美酒。
不過此時剛過午後,並非飲酒之時,但好在荊州的街巷從來不會因為時辰而冷清。在客棧休息了一個時辰,白雲生便敲響了項無間和易風嘯的房門。
兩人並沒有拒絕白雲生出門的提議。要說明日是一個萬眾矚目的日子,對他們來說也極其重要,對於初入江湖的三個年輕人來說,不應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隨意走動。
但這裏可是荊州,沒有人能抵擋它身上那種神秘的引力。
半個時辰后,船停在了風雲渡口。這裏是從大山出來,東岸持道界的第一個渡口。
白雲生三人收回放在對岸麟德界小半個時辰的目光。在那兒的十幾裡外,矗立着一片威嚴雄偉的樓宇,只要路過這方圓十里,無論是誰,不消過分注目,便能發覺那裏的與眾不同。
那片氣象恢弘的樓宇也是天一學院。不過它並不屬於修行者,而是江湖之外中原各國凡俗弟子的修習之地。
船已經載着新的人往下游去了。
三人回過神,渡口幾十丈外,便是持道界有名的洛川街。
由於風雲渡口特殊的位置,這裏也是持道界難得的熱鬧之地。放眼望去,三十里長街上店旗招展,人影如織,雖沒有麟德界街巷裏那麼濃厚的煙火氣,卻也是酒樓茶館林立,各色各味的酒香一里接着一里。
不過再好的店鋪,再香的美酒,此時怕也與白雲生三人無緣了——因為他們身上只有下山前楚江天給的那三百兩黃金,皆是用來明日之用。
趕路時,露宿野外找些食物容易,可一進城市,一切都成了問題——這街上的一草一物,任何與錢有關的東西,他們怕是都碰不得了。
不過三人臉上也並無異樣,起碼白雲生絕對沒有山野豎子初入江湖的窘迫。反倒是一副進了大觀園的樣子,一直左瞧右看。
人頭攢動的大街上熙攘着獨屬於荊州城的繁華,剛走了三四里,白雲生便已經眼花繚亂,手腳“畫龍”。
兩邊的酒樓藥鋪一個接着一個,鼻子上的酒香一絲纏着一絲,綿綿不絕。此時他真的是恨自己少長了一隻鼻子、兩隻眼睛,少生了四條胳膊,四條腿。
“這城裏面可比山上熱鬧多了。”
項無間見怪不怪地笑道:“荊州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城市,匯聚着天下人的目光,自然繁華一些。”
大街兩側的商鋪人來人往,人修和妖修進進出出,好像是在玩一種探秘奪寶的遊戲,只有敵人,沒有朋友——出來的絕不搭理進去的,進去的也絕不搭理出來的。
三人閑逛了一個多時辰,白雲生“沒見過世面”的模樣沒有招來任何人的關注,倒是項無間和易風嘯被路過的人落下了不少目光——黃魄境、橙魄境,江湖上又多了兩個年輕的天才妖修。
不一會兒,項無間閑適的腳步忽然停在一家店門前。這家店在洛川街上並不最高,卻最氣派。
從門口那桿黃金築成的旗杆上就可見一斑——黃金旗杆上掛着一面黑金旗。
正所謂黃金萬兩,黑金十石,赤金一寸。即便是在礦藏無盡的乾澤部洲,一座黃金山裡也只能挖出十餘石黑金,一石黑金里只能生出一寸赤金。因為太過稀缺,黑金與赤金並不用於江湖上的流通交易,卻是煉製兵器法寶的上佳材料。
而這家店竟然用足足十幾斤黑金做了一整面大旗,大旗上還用赤金寫着一個字“兵”。
白雲生還在一家藥店門前探望,他一直被那些花草的味道所吸引,但只是單純地吸引,沒有任何要進店的意思。
此時只聽易風嘯叫了他一聲:“雲生,這裏。”
天機門。
項無間三人一起走進了這家豎著黃金桿、掛着黑金旗、寫着赤金字的門店。
店裏都是些修行者,身影不多,他們徘徊在一件件奇形怪狀的兵器周圍,挑選着適合自己的兵器。
白雲生凌亂的眼神一下子定焦,接着瞪直了眼,喃喃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兵器。”
金屋頂,玉橫樑,白玉磚,五彩飛龍柱,九寶琉璃窗,裝飾奢華的房間裏精緻地羅列着各種兵器。
白雲生摸了摸鼻尖,不解道:“項大哥,我們來這做什麼?”
項無間淡淡道:“挑一件兵器。”
白雲生道:“你不是有定火劍嗎?”
項無間輕嘆一聲,道:“那只是件仿品,在北荒被盛余崖弄斷了。”
易風嘯帶着一腔寒氣道:“要是真的定火劍,那泰阿山弟子也要死。”
他冷不丁地插進一句話,嚇了白雲生一跳,遂問道:“冰塊臉,你也要挑兵器?”
易風嘯道:“寒月也在毗盧仙境裏碎了。”
白雲生摸了摸背後的滄溟,輕輕道:“可這裏的兵器應該不會白送吧?”
項無間看着滿目琳良的兵器,目不轉睛道:“先看看再說。”
長劍,短劍,寬刀,窄刀,長槍,彎鉤,雪斧,長棍,雙鐧,長鞭···各種各樣的兵器陳列在水晶櫃裏,用手指觸碰水晶,輸入業力即可知道兵器的材料、威力、品級。
白雲生此時正瞄着一柄古銅色的寬劍,劍身上刻着斑駁的花紋,劍鋒卻閃閃發光。不過他卻看不了此劍的介紹,只得跟在項無間和易風嘯後面,問東問西。
“項大哥,這把斧子做的也太隨便了,斧柄像是粘上去的。”
“項大哥,這把刀和我的比起來怎麼樣?”
“項大哥,這條鞭子好長啊!”
項無間並不厭煩,也不搭理他,只顧自己看看兵器。易風嘯估計實在人受不了白雲生的“聒噪”,直接一個人走開了。
沒過一會兒,項無間散步的身體忽然頓了一下,停下不動。
在他眼前是一雙拳套——幾乎是這家店裏獨一無二的一副拳套。
拳套呈土黃色,薄細且長,穿上幾乎可以包裹到手肘。上面繞着絲絲黑線,看似軟綿,卻透着一股撲面而來的英武之氣。
項無間點出一縷業力傳入水晶,平靜如水的眼睛裏頓時露出了驚訝。
白雲生看項無間逗留了許久,便知道這拳套可能是件寶貝,遂問道:“項大哥,這是什麼?”
項無間淡淡道:“坤山部洲慕容家的至寶,大玄武殺。”
白雲生驚愕道:“就是江湖上那件號稱‘攻防無敵’的近戰殺器?”
項無間點點頭,道:“一般兵器只有殺戮之用,但這副拳套若有業力加持,便以防禦為先,攻擊力卻絲毫不減,的確是無堅不摧的近戰利器。”
白雲生疑惑道:“但大玄武殺是件神器級的兵器,怎麼會出現在這路邊小店裏。”
項無間笑道:“這當然是件仿品,上面說是加入了些玄武神獸的皮屑。真正的大玄武殺據說是由神獸玄武親自煉製。”
他話音剛落,只聽一道清脆的女聲從身後傳來:“想不到你對它這麼了解。”
一個黃衣女子悄然出現在項無間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