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潛龍之戰
翌日。
在此屆殿試中,天柱峰的弟子有九名,到了第三輪,九人中只剩下兩個——項無間和一路“保送”的南飛。
二十歲,黃魄境,名列江湖“龍潛榜”第十七。當今天帝山萬千妖獸、千百年輕妖修中,最強的血脈天賦,最快的修行速度。
在晉級四強的這一輪,登仙台上,南飛看着手中的黑木令,一貫平靜的臉上出現了莫名的玩味,他的對手竟然是項無間。這個年輕人剛剛入門一年,在天柱峰的聲名已經不在他之下。他日名列“龍潛榜”也是遲早的事。
要說這江湖“龍潛榜”乃是日月閣所立,此勢力極為龐大、神秘,雖遠遁江湖,不問紛爭,卻有着衡量天下大事的本事。這“龍潛榜”上的高手皆是江湖中的青年翹楚,無論人還是妖,若在百歲內可修至中營位前期、黃魄境,打破修行的第一道天塹,便有了登榜的資格,故江湖上也把“龍潛榜”稱為“百歲榜”,與那更高層次的“千歲榜”遙遙相映。
南飛在天帝山年輕一輩中早已無敵手,同樣作為楚江天的親傳弟子,眼前的師弟或許能給他帶來些許趣味。
“讓我看看你究竟有何能耐。”
台下被保送四強的白雲生觀戰心情十分不錯,雖然他心裏還在奇怪,僅憑他赤魄境的修為便被點名晉級,為何無人提出一句質疑和反對。
登仙台上,大家的注意力已經從對白雲生的不滿和疑惑轉到了南飛和項無間身上。上至殿主,下至門童都在期待這場妖王親傳弟子之間的對決。
同樣是上古妖獸,一個朱厭,一個螭龍,一個橙魄之境,一個黃魄巔峰。
無論功法還是武學,南飛的修為都要勝過項無間一籌。雖然差距並非無法彌補,只是非常非常難。
南飛眉心處的黃色利爪魄印威風凜凜,他緩緩拔出背後的長劍,一陣雪光乍現。
言未盡,戰已嘶。
風未起,劍已出。
一道刺眼的清亮閃過項無間的雙眼,光起的瞬間,南飛猛躍於空中,緊接着急速墜落。
劍鋒閃電般劈下,沒有任何虛招,彷彿一把利斧將要劈開一塊朽木。
這突然的攻擊讓場外的人眉間一挑,奇怪南飛為何着急出手。
項無間倒是面無懼色,冷靜地拔劍相抗。
劍鋒擊鳴,宛若驚雷。
他從正面生生扛住了南飛泰山壓頂般的劍勢,腳心一滯,腳掌已經陷入地面半指。
一招未果,南飛急身一轉,劍芒再次劈下。
身形未穩的項無間依舊直面相抗。
伴着又一聲驚鳴,項無間的左膝直接彎了下去,砸裂地面。
南飛當即壓過對手長劍,化式為掃,直取對手胸口。
項無間立刻豎劍身前。
再一聲驚鳴,他直接腳尖離地,橫飛出去。
南飛的三招劍法看似全無變化,僅僅是最簡單的動作,卻每一招都暗藏了至少三十種變化,只要有一次變化看不準,定會當即斃命。
項無間利落地站起身,利落地擦去嘴角的血跡。短短數息間,他的虎口已被震裂,鮮血順着劍柄直流,體內五臟六腑震蕩,氣息紊亂。
南飛持劍傲然道:“接下這三招,你有資格做我的對手。”
盞茶間,項無間氣息已恢復如常,說道:“多謝師兄手下留情。”
“我沒有留手,接下來也不會。燭火劍下,絕無完人。”
“無間正有此意,請師兄全力出手。”
“好!讓我看看師父教了你多少。”
這一次兩人同時出招,劍芒的碰撞聲不絕於耳,但場面卻是看着有些狼狽。
他們似乎完全沒用劍法,只是用最原始的劍招在互拼。
劈,砍,切,掃,刺,削,挑。
每一劍都力道沉重。
每一劍都火光四濺。
每一劍都霸道野蠻。
對劍法一知半解的白雲生緊張地看着戰局,忍不住低聲道:“這也算是劍法?”
爭鬥正酣,南飛和項無間的身體周圍升起了一層紅色滴血的火焰結界。兩人拼殺的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猛,像兩團燃燒的火在登仙台上忽閃忽滅。
四周只有兵器的嘶鳴碰撞聲如一道道滾雷,越滾越響,越滾越急。
鑾台之上,齊珠子又開始自言自語:“想不到南飛的定火劍法已經練到了如此境界,真是天縱奇才。”
霸下也讚賞道:“項無間也了不得,十八歲便將《火神訣》練到了第二層火神怒,而且此子現在的劍法比南飛也不遑多讓。”
楚江天點點頭,滿意地說道:“無間天賦的確強於南飛,這劍法他只練了一年便已和南飛旗鼓相當。”
“可惜,他還是會輸。”
齊珠子惋惜地搖搖頭,四周又安靜了下來。
天帝山的弟子大都知道南飛很強,但只有山中輩分高一點的門人才明白南飛究竟有多強。那不只是血脈、功法和武學,還有一個最要命的東西。
登仙台上。隨着半空中又一次驚雷般的交鋒,兩人同時倒飛出去。
不同的是,項無間向後滑了幾十丈才穩住身形,而南飛只是倒退了數步。
硝煙暫止,一番激戰過後,破裂的石塊和坑洞遍佈檯面四周,整個登仙台已經變成了亂墳崗。
項無間握劍的右手還在顫抖,而他手裏的劍已是缺口密佈。南飛手中的燭火劍乃上品兵器,自然不是項無間這把定火劍的仿品可比,能堅持到現在已算是不錯了。
不過南飛臉上已沒了輕蔑之色,他盯着項無間,正色道:
“我練定火劍法七年方有此成就,想不到你一年就達到了此等地步。若在當年,你比我強。”
項無間的業力深厚程度遠不及南飛,且定火劍法消耗極大,但他還是強打精神說道:
“定火劍法大開大合,大繁至簡,每招融無數變化於其中,這是殺人劍,不是繡花劍。”
“說得不錯,這的確是殺人的劍法。它是妖王大人成名后創立的武學,練到極致,便也是殺人的極致。不過,你還是會輸。”
南飛一聲厲喝,燭火劍脫手而出,懸於南飛身前,一劍化七劍。七柄相同的劍鋒混濁着紅光與白光將他護在中間,繼而七劍合一,又回到南飛手中,一切好像沒什麼變化。
但只有最敏銳的人才能發現,在南飛身體一丈範圍內有了如頭髮一般細小的變化。項無間也發現了,但卻捕捉不到那絲變化,只是感到了一種模糊的殺機。
鑾台上,楚寒對着一臉從容的楚江天,淡淡道:“他是被逼到了這一步,還是想故意試一試。”
楚江天神秘一笑,未作回應。選項無間與南飛一戰自然是他的安排,為的就是驗證一件事。
此刻,登仙台上的項無間掌心印滿了汗水,緊緊握住殘缺不全的定火劍,劍眉深鎖,眼中流動着層層焦慮。
南飛依舊平靜地站在他對面,手持燭火劍,肅然不動。
一種說不出的危機感倏地襲上心頭——項無間猛然發覺,他已經漸漸感覺不到南飛的氣息了。
剛剛交手時,對方那切膚碾肉般的殺氣此刻蕩然無存,對面站着的,似乎只是一個全無修為的普通人,像是有一層什麼東西包裹住了他。
項無間額頭凝出了一滴滴汗珠。
“這是什麼感覺,他明明還在,為什麼卻好像不在。”
項無間強壓下心頭的不安,運轉業力,揮劍刺向南飛。他決定先發制人,等下去怕是會更糟糕。
他的劍力道剛猛,劈開焦灼的空氣,帶着一股熱浪沖向南飛。
可讓項無間震驚的事發生了,他的劍在靠近南飛丈余時竟力道驟減,片刻間消失不見,變成了輕飄飄的一劍,停在了南飛身前一丈再無寸進。
項無間立刻抽回定火劍,躍向高空,垂直刺下,直取南飛天靈。
可同樣的事發生了,他的劍還是軟綿綿地停在了半空中。
此時此刻,他才看清楚,在南飛周身一丈內似乎有一朵,不,是無數朵淡紅色微弱的火焰在燃燒。
眨眼間熄滅,眨眼間重燃,無聲無息,無形無勢,往複不止。
項無間立刻收劍,站在原地束手無策。這樣打下去沒有任何意義,到時候不用南飛出手,自己就先業力耗盡認輸了。
南飛把燭火劍抱在胸前,一字一句地說道:
“定火劍法的精髓在於霸道二字,全攻無守,侵略如火。這是它的強點,也是最大的弱點。”
鑾台之上,楚江天和六位殿主靜靜地看着這一幕。他們都知道南飛已經勝了,結果只是時間問題。門中的其他弟子也全部沉默地等待着結果。
只有一個人並不這麼認為。
“項大哥,加油啊!”
白雲生無視在場的肅靜,揮舞着拳頭呼喊着。
“雲生退下。”楚寒立刻傳音喝退了他。
他明白妖王大人安排項無間和南飛對戰是有目的的,而這個目的能否達到,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登仙台上。
項無間一臉正色問道:“南飛師兄,這可是傳說中的獄?”
南飛一臉傲然道:“看來師父沒少教你。”
“怪不得師兄以黃魄境的修為,便能在‘百歲榜’上有如此聲名,原來是因為這萬中一人才有機會參悟的獄。”
“此乃燭火獄,只是獄的雛形,距離真正的獄還差的遠。在此獄中任何攻勢都會蝕於無形,化為無力。是我修習定火劍法時悟出,輸在這裏,算你殊榮。”
“輸?我可從沒認過輸。”
項無間扔下一聲輕哼,奪劍劈向南飛,全然無視了南飛方才的說辭。
人未變,劍未變,結果也未變。項無間的殘劍在南飛身前一丈處力道盡卸,殺氣全無。
南飛的聲音和臉色一樣淡漠:“天才可以狂妄,但也需要失敗。”
“你防,我便破了這防!”
項無間不管不顧地一聲低吼,業力盡釋於經脈,涌貫百骸。霎時間,血紅色的光從他身後騰空而起,一隻朱厭獸影仰天長嘯,迎風嘶吼。
劍光融着血光呼嘯而至。
一時間,滔天的殺氣令整個登仙台上下紛紛側目,鑾台之上的楚江天和六位領主也不禁動容。
只為殺戮而生的妖獸!
只為殺戮而生的劍法!
項無間已經把自己當成一把劍!
然劍起於浩蕩,卻落於無聲。
南飛抱劍而立,不動如山。遠遠看去,就像一個人在對着一根木樁揮劍獨舞。木樁未破,招式卻愈發密集。
登仙台下的弟子怔怔地看着台上的對決,不只是年紀輕的弟子,即便資歷頗深的弟子也從來沒見過這樣程度的殿試。
霸下殿主看着場中一靜一動的兩人,緩緩說道:“南飛如此年輕便領悟出獄的雛形,非項無間可敵。”
他的意思是想早點結束戰鬥,但妖王卻給出了不同的意見。
楚江天閉目養神,緩緩道:“這幾百年的毗盧仙境我們處境十分不妙,就由他去吧。”
又是二十幾招落下,項無間經脈中的業力已耗去八九。
南飛雖心高氣傲,卻也不忍欺壓後輩。他在等對方認輸。卻不想項無間用出的劍招絲毫不見變弱,甚至比一開始交手時更快,更狠,更猛。
不知何時,本該隱現的燭火獄已經完全暴露,一朵朵飄搖的火苗瞬熄瞬起,阻擋着項無間的進攻。
忽然,南飛平靜的臉色盪起了波紋,同時楚江天也睜開了雙眼——燭火獄竟然被生生撕開了一絲微弱的缺口。
項無間的劍已經刺到了南飛天靈一尺前。
攻擊還在繼續,缺口轉瞬彌合,又轉瞬出現,不一會,竟殺得密不透風的燭火獄漏洞百出。
南飛心裏忽然升起了一股熟悉的陌生感。
“這種感覺是···”
一直沒說話的楚寒,此時才開口對楚江天說道:“恭喜師兄。”
楚江天露也出只有妖王才會有的目光,欣慰道:“還不錯。”
楚寒看向另外五位殿主,冷冷道:“你們幾個也感覺到了吧。”
霸下低沉道:“是獄的氣息。”
是獄的氣息,雖然微弱如微粒,但確實不假。
一絲慌亂終於襲上南飛的心頭,可就在他亂神之際,一道輕微的聲響倏地刺破了他冰冷的耳畔。
他的衣服竟被劍鋒刺破了一角。
“這不可能!!”
南飛一聲驚呼,體內業力瞬間爆發。
項無間手中的劍當即斷裂,人摔在破破爛爛的擂台上,不省人事。
南飛狠狠地看了一眼昏迷的項無間,冷冷一嘆,轉身躍下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