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連鎖反應
三個人嘻嘻哈哈地離開了會議室,許相回到自己的辦事房,看了半個多時辰的公文,親自命令和洽還要處理幾件庶務才離開;和洽一直忙到夜裏才完成了工作,和洽出來路過青銅司的辦事房,正遇見史阿出來,史阿笑道:“和洽,也在加班啊?”
青銅司在尚書台的辦事房,其實相當於一個檔案室,能給尚書台審閱的卷宗都放在這裏,平日裏也就是一兩個跑腿的吏員在這裏,像史阿這樣的青銅司大神最多也就是來辦事的時候歇歇腳。這麼晚,史阿還沒走,肯定是送來了一份重要的卷宗,或者是有卷宗做了改動。
跟在史阿身後的是兩名吏員,都是一副疲憊的樣子,和洽暗暗感激給自己提供資料的那個人,不動聲色地問道:“出事了?”
史阿沒有隱瞞,簡單介紹:“衛固在看押的地方越獄了,你可能還不知道,我是念及舊情,才沒有把他單獨關押,誰知道他的同夥,用一條命幫他創造了一個趁亂逃走的機會!”
史阿沒有細說,但是大致的情況還是能猜到,和洽忍不住搖搖頭;幾個人走到大門口,有青銅司的人跑來報告:“在蔡邕家附近,發現了衛固的蹤跡,毛先生也被驚動了,荀棐將軍已經調集了人手圍捕。”
史阿奇道:“衛固跑到那裏幹什麼?和洽,我去忙了。”
和洽答道:“好的,那我回去了。”
和洽並沒有回去,而是按照六國盟給的一張線路圖,翻牆進入了尚書台,那張線路圖一定是尚書台內部人測繪的,完美地避開了所有的巡邏人員,讓和洽直接回到先前的走廊;配的鑰匙也沒有問題,直接打開了青銅司的辦事房,和洽關上門,小心翼翼地捧起桌上的卷宗,躲在牆角的桌子下面,用火摺子照明,翻看了最上面的幾本,發現今天的卷宗只有一份,是蘇雙從雲中送來的,標明了曹操軍與鮮卑人的幾次私下交易。
和洽顧不上讀完,就把這份卷宗揣入懷中,滅了火摺子出門,和洽沒想到的是,他原本想原路退出,卻不巧遇見了荀棐;兩人算不上熟稔,卻也相識,見到和洽,荀棐一臉奇怪地問:“和洽,還沒走?”
荀棐是荀爽的兒子,身份地位都遠高於和洽,和洽陪笑解釋:“唉,剛來,很多東西都不熟悉,做慢了。”
荀棐嘆道:“你主要來尚書台遲了,最起碼也要過個一個月,才能慢慢熟悉起來,努力。”
和洽看荀棐沒有懷疑,心情稍微放鬆一些:“還說我,荀棐,你不也是這麼遲還來辦公。”
荀棐說道:“我和你不一樣,衛固越獄,我不得不來,要不然已經在家裏睡著了。”
兩人相視一笑,各自離去,和洽換了一個側門離開尚書台,連住所都沒有回,直接來到安全屋,發出了求援的信號,在安全屋的巷子口畫了一個烏龜。和洽並沒有多少信心,這烏龜是五條腿,但是不仔細看看不出來,只會以為是小孩子的塗鴉,可關鍵是,哪個傢伙每天來看。
誰知道過了不到一個時辰,就有人來了,竟然是和洽認識的張琰,羽林衛的一名校尉,據說正在謀求去河內郡任職;張琰進來四處打量着說道:“換上驛卒的衣服,天一亮就出城,這腰牌是去幽州的快馬,不管你去哪,過了三十里再換道。”
和洽問道:“只有這個辦法?我還想去找衛固。”
張琰急了:“別傻了,衛固不可能跑掉!”
和洽的臉色也嚴肅起來,說道:“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你應該認識衛固?他來鄴城,手中有一份絕密的名單……”
和洽想試試張琰,看這傢伙是不是在糊弄自己;張琰聽和洽這麼一說,曉得瞞不過去,於是說道:“那名單應該在安全的地方,但是衛固這麼一來,就是弄巧成拙,為了不泄露名單,他只有逃出鄴城,我不是他聯絡人,沒辦法幫他。”
和洽笑道:“那就只能看他造化了。”
和洽可以像個局外人那樣無動於衷,張琰可不敢,他跟和洽說的一半是假話,他就是衛固的同夥,這次衛固沒有供出他來;要是現在不伸出援助的手,導致衛固被抓回去,張琰就無法保證衛固不說出來。張琰安排好和洽后,來到與衛固曾經約定的聯絡地點,一座廢棄園子的池塘邊,悄悄走近靠在岸邊的小草棚,咳嗽了一聲,低聲叫道:“衛固,在嗎?”
草棚內寂然無聲,張琰走到草棚邊說:“出來吧,我沒有惡意。”
衛固從邊上的樹叢中走出來,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短衫,張琰和衛固相交多年,第一次看衛固如此狼狽,忍不住笑道:“老衛,你也有今天。”
“別廢話,趕緊幫我離開鄴城。”
“老衛,你真是個明白人,聽我的,你先去我那個備用的房屋藏兩天,等下一次我安排快馬送信,再安排你出去。”
衛固將信將疑,張琰急了:“今天真不行,我已經安排一個人出去了。”
衛固這才點點頭,答道:“我相信你,就怕這兩天有什麼鶯鶯燕燕來找你,我在那裏反而容易暴露。”
張琰笑道:“你放心,我現在戒了,大半年沒去過那些場合,現在沒有女人會去那裏找我。”
衛固其實在許昌就被劉辯說服了,來鄴城就是當卧底的,那份名單是魏諷留下的,趙商沒有告訴衛固實情,只說是王粲家中收到的,讓衛固冒充王粲的人;到目前為止一切很順利,衛固來鄴城見張琰,張琰沒有一點懷疑,兩人本來就是熟人,名單上的很多人張琰都認識,這些人目前都沒有出事,證明了衛固的可靠性。
許相和衛固原來的計劃是利用張琰做跳板,繼續查下去,沒想到張琰只是利用職務之便幫人脫身,聽張琰意思,並沒有告訴自己細節的打算,衛固不假思索道:“好,我去那裏等你,但是在此之前我要先去一個地方取走之那份名單。”
張琰搖頭:“名單的價值我知道,事不宜遲,你抓緊時間換衣服去那裏,把名單的藏處告訴我,我去取。”
衛固半路與史阿見了一面,就去了張琰的房子等待,史阿立即和許相商議,許相道:“張琰這麼謹慎,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弄不好我們忽視了張琰的身份,他一直在謀求河內郡的中郎將,會不會就是司馬家族的人。”
許相的這個猜測很有道理,張琰就算去了河內郡,也沒有在鄴城的作用大,唯一可以起作用的,就是保護好司馬儁一家在河內郡的基業;能被司馬家如此放心,只能說明張琰和司馬家關係密切,可是在官場和明面上,卻偏偏沒有查到任何蛛絲馬跡。
史阿勸道:“許大人,這也不見得是壞事,張琰去了河內郡,就會和方方面面聯繫,興許我們在河內郡能打開缺口。我們不如暗中跟着衛固一路下去,最起碼能曉得那些快馬去了哪裏。”
史阿的人已經跟上和洽,但是史阿也怕張琰每次安排的不是同一個地方,哪怕麻煩一點,為了情報,辛苦值得;許相權衡再三,命令道:“放和洽走,只限於下一個地點,要是和洽繼續換地方,就不要跟了,一定要做到滴水不漏。騙過和洽、張琰容易,騙過司馬懿的眼睛,就沒那麼容易了。”
劉辯剛開始重視司馬懿的時候,許相併不為然,一個小孩子再陰險狡詐,又能狡詐到什麼地方,可是這幾年的資料積累下來,許相不得不承認,司馬懿比自己這個壞人更壞,將來的成就絕不是自己可比的。史阿點頭說:“我會去辦的。”
史阿說完正要走,許相又喊住了他:“那個烏龜很有趣,有時間的話,讓人在大街小巷看一遍,有沒有類似的有趣動物畫,興許會有意外的收穫。”
和洽安全出城,張琰發出消息,順便把情報放在了懷德當鋪,當鋪的老闆胡昭看見,匆匆來見司馬懿:“和洽帶來了蘇雙的情報。”
司馬懿先是一驚,隨即湧起一陣怒火:“他不是才到,鄴城嗎?這麼急於脫身做什麼,真的是龍公子的人,就能我行我素!蘇雙的一份情報,就算是真的,又怎麼樣?難道能一舉幹掉蘇雙?”
胡昭陪笑道:“我早就覺得張琰做事靠不住,只是這次是他職責所在,誰知和洽另有打算……張琰沒有權利干涉和洽的行動,現在木已成舟,司馬懿,你還是忍耐一下為好,先看看這份情報再說。”
情報還是有價值的,最起碼從情報能看到蘇雙在邊塞的佈局,甚至都能循跡找到其中的某些人;司馬懿嘆道:“一個個沒出息的東西……唉,算了,還要他們繼續為我們賣命,就這樣吧。”
“那你的意思是接受和洽?唉,這隻能如此了。”
司馬懿思索了一下,道:“衛固、和洽,在一夜之間逃出來,這也太巧合了,會不會有詐。”
胡昭答道:“有這種可能,我通知那邊,讓他們仔細審查,就算有詐,也不會造成很大的損失。”
司馬懿道:“這個衛固還有利用價值,我有一個計劃……讓河東衛家不得不低頭,你抽空去找一下衛覬,這麼這麼說。”
胡昭在鄴城就是一個閑人,名士,沒有做官,有的就是時間;衛覬是侍御史,事情也不多。次日傍晚,胡昭來找衛覬:“衛覬,聽說衛固越獄了。”
“誰說不是,咦,你拎着這麼多大包,給我送禮啊?”衛覬的狀態不錯,他和衛固只是族人,又不是親兄弟,壓根不受這件事的影響,但是也不願意多談這件事,所以主動岔開了話題;胡昭笑道:“我倒是想送呢,可是怕耽誤了一生清名。”
衛覬擺擺手:“我哪還有清名。不如你做一個當鋪老闆快活。”
胡昭看不透衛覬的心態,只好直說:“你是知道的,我不願意出仕,就是不想和那些走卒販夫為伍,皇上殺了陳群,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我覺得,我們要做點什麼,不求振臂一呼的效果,最起碼求自己一個心安。”
衛覬掃了胡昭一眼,說實話,衛覬看不上胡昭,衛家可是衛青的後代,在河東是第一豪門,就是裴家都稍遜一籌;而胡昭,一個沒落的士族出身,標準的寒門子弟,現在跑來與自己說這樣的事,衛覬怎麼都覺得氣氛不對。不過衛覬是沉得住氣的人,微微一笑:“你打算做什麼?”
“上書,要求查清楚趙商栽贓陷害陳群的事。”
衛覬頓時明白鬍昭要做什麼,是要把自己架在火上烤,衛固剛剛逃走,自己再上書,朝廷和劉辯會怎麼看自己;要是自己不同意,掉頭胡昭說出去,自己就會落個膽小怕事貪圖富貴的風評,在豪門圈子裏不要混了。至於陳群的事,連他老子陳紀都沒說栽贓陷害,那肯定是鐵證如山。
自己沒招惹胡昭,這傢伙為什麼給自己來這樣齷蹉的一手?衛覬想想就有了答案,胡昭不是劉辯派來試探自己的,就是劉辯的對頭想要讓自己去吸引注意力。既然是這樣,那就不能怪自己了,衛覬故意問道:“你和陳群原先有過聯繫?”
胡昭搖搖頭:“沒有,素未蒙面,我只是出於道義。”
“好,胡昭,你果然有名士之風。”衛覬稱讚了一句說:“靈帝時期,大將軍竇武執掌朝政,竇家一門三封侯,盧植大人當時還是布衣,直接向朝廷上書,說此事不妥,名震天下,從此走上了仕途。我覺得,你獨自上書更為妥當,以皇上的性子,定會另眼相看。”
胡昭怎麼也想不到衛覬如此狡猾,輕輕鬆鬆幾句話,就把事情推了回來;胡昭只能擺低姿態:“我的影響力哪能跟盧大人當年比。”
“可以比。”衛覬順勢下坡,後面只是說些空話,壓根不給胡昭再說這件事的機會;現在名士都崇尚空談,胡昭說了一會看看苗頭不對,只能起身告辭。胡昭有些無奈地離開了衛家,剛在大街上走了沒多遠,忽然被一把匕首從後面插入心臟,胡昭連聲音都來不及發出,就倒在了地上。
胡昭倒下去的時候,很多人只是看了一眼;可是等鮮血在地上流淌,兩邊的行人都亂了起來,殺人了;巡邏的官兵和衙役很快跑來,有人認出了是懷德當鋪的老闆名士胡昭,史阿和衛覬先後出現在了現場。
衛覬意識到,不管自己願不願意,都已經被拉入了一場危險的遊戲;衛覬對史阿說:“胡昭是來我這裏坐坐的,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
史阿點點頭說:“我會安排得力的人查案,一有線索就通知大人”
殺死胡昭的是史阿的手下,一路跟蹤發現胡昭與司馬家聯繫,史阿是想把胡昭抓起來,可是許相那個老狐狸說了另外一個方案;就是造成胡昭意外身亡,看一看司馬家會怎麼應對,懷德當鋪會什麼處理,又有誰會去與張琰?說白了,就是引蛇出洞,給司馬懿製造一個突發的危機事件,讓司馬懿在猜不透真相的情況下,忙中出錯。
許相的判斷沒有錯,程昱的弟弟程渾頡和匈奴人尉遲鷹出現在了青銅司的視線中,商人尉遲鷹在鄴城小有名氣,從尉遲鷹爺爺開始,尉遲家已經在鄴城居住三代了,靈帝時期甚至通過趙忠,在西苑買了一個關內侯的爵位;尉遲鷹宣稱買下了懷德當鋪,成為當鋪的新老闆,卻連一草一木都沒有更改。
程渾頡是出面與尉遲鷹交割當鋪的人,程渾頡並沒有受到程昱的影響,現在是光祿卿李歷手下的主薄,負責祭祀、朝會、宴鄉酒醴膳羞之事。這讓許相和史阿都驚出一身汗,程渾頡如果是司馬懿的棋子,那麼也能作為刺客使用,劉辯幸虧這幾年沒回鄴城,要不然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許相看着複製的當鋪契約和地契,冷笑道:“這個當鋪竟然是甄家賣給程渾頡的,甄家什麼時候窘迫到這樣的地步?甄家為什麼會替司馬懿來背這個鍋,以他們兩家財力,直接給胡昭錢豈不是更乾脆利落,不會留下一點蛛絲馬跡?還讓程渾頡轉一手?
問題應該就在這座院子上,從地契上看,這棟院子歸甄家五十年了;聽說張角之亂后翻新了一次,那時候的司馬懿還小,只能說翻新是甄家自己的意思,史阿,你說會不會這座院子有什麼名堂,司馬懿一夥才要接手過來?”
史阿點點頭說:“法正也是這麼看的,胡昭應該只是一個出面的人,許大人,要不要盯着這座院子。”
“如果真如我們猜測,院子裏一定有名堂,以司馬懿的謹慎不會不在外面佈置暗哨。”許相斟酌着說:“我們不能打草驚蛇,你只能以查胡昭有沒有仇家理由,進去看看有什麼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