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萬物有靈 第三十四章抉擇

第一卷:萬物有靈 第三十四章抉擇

靈魂相認。

——前言

上一次牧鈴為了找何牧去了很多地方,顧瑤記憶中的那些路,她反覆走了無數遍,只是唯獨沒有來這裏,來這座他們曾經歷離別的小城。

也許是因為這地方對於顧瑤來說,留下的記憶並不好。她和何牧在這裏分別,許久后再見就是生死相隔了。

她自認為這裏有着顧瑤最痛苦的記憶,而這裏也是絕對不可能找到何牧的。

只是這次去見了江啟平了,她才開始真正讀懂了顧瑤的這段記憶。這段記憶里,不只是她以為的灰白色調,還有一抹彩色是關於江啟平的。

這座城有離別也有相聚。

在這裏顧瑤遇見了她生命中最亮的光,那束光是江啟平。

他們在這裏重逢,在這裏相遇。

其實牧鈴原本還想去江城看看,那裏是顧瑤曾只做顧瑤的地方。但她想了想還是算了,因為那裏是屬於顧瑤的,是只屬於顧瑤的回憶,她想,她不該去的。

她們是不一樣的,有些約,她可以替她赴。但有些地方是只屬於顧瑤,與她無關。

顧瑤是為了保護別人而來的,卻遇見了守護她的人。

她差點遁入黑暗,是他帶她走回人間。江啟平是顧瑤的救贖。

因為遇見了他,顧瑤才算是真正在這世上活過。

不過雖不去江城,但顧瑤來了這裏,她還是替顧瑤回了一次白將軍府,替她再看一次重逢。因為比起與何牧的那些回憶,顧瑤與江啟平共同經歷過的,才更能證明她曾經的存在。

這世上只要還有人在思念你,你就不曾離去。

她隱去身形走進了白將軍府,這裏似乎和當初沒什麼兩樣。白將軍和他的家人早就不住在這了,但這裏陳設還是被保留得很完好,沒有做一絲改變。

她走進後院,那院子裏的種植還是當初的那些花草,甚至那個鞦韆也還在。她恍惚還能看見顧瑤在這裏舞劍的身影,而遠處是江啟平正逆着光向她走來。

她是猶豫過的,她是有想過留下來的。她來到這個世上,從未體驗過愛,是江啟平給了她獨一無二的偏愛,只屬於她的愛。

她曾妄想過留下來,或許她可以只當顧瑤,或許他們真的可以一起去長安。

當你向我走來時,我在想,若我真的可以義無反顧地奔向你,該多好。

可我們都有自己的使命,她知道顧瑤離開不只是因為愛,更是因為責任。那是加在她身上的枷鎖,從來愛上誰,和誰一起,都由不得她自己決定,她只能獨自走向命運給她設定好的道路。

世俗如此強大,讓你生不出反抗它的念頭。

如果真的有下輩子,如果你還能遇見他,也許你們是可以相愛的。

如果我也有下輩子,如果我也能和他靈魂相認,如果我們也有機會重逢,不知道我們有沒有這個機會呢。

其實她和顧瑤也沒什麼區別,她不能反抗,她也不能。她不也是被天道設定好了路嗎?神的頭銜聽着很瀟洒,其實不過也是天道手裏的一顆棋子。就算再怎麼反抗,最終也敵不過一句,天意難違。

牧鈴這麼想着,不自覺就從白將軍府走到了當初何牧在江城住過的客棧。

她也想他了。

也不知道此刻你在哪?

牧鈴其實已經認清現實了,她知道或許她永遠都不會跟他再相見了。不只是因為她鬥不過天,更是她沒有來世,她和顧瑤一樣是永遠沒有來世的。

他們沒有前緣,沒有今生,不會有以後了。

神這一名號,聽着多高高在上啊,超凡脫俗,讓人羨慕。可是神沒有靈魂,只有虛無的靈體。神若是受了傷,若是不小心殞了命,就真的是永遠的死去了。

長生不老,意味着如履薄冰。

其實她倒不是懼怕死亡,反倒是活了這麼久了,生命只剩下一眼望不到頭的孤寂,也許死亡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

只是當我想到跟你的那些遺憾,還是會覺得很可惜。

為什麼是偏偏你不在了,我才發現自己愛上你呢。

為什麼沒有結果的人,還是會愛上呢。

為什麼命運會是這樣。

牧鈴嘆了口氣,她知道她是時候放手了,是時候該告別了。

她從錦囊中取出了何牧送給她的那根簪子,她將那根簪子放在一個鎖起來的鐵盒子裏,然後將盒子埋在了客棧院子裏的銀杏樹下面。

當初他們是在這間客棧告別的,如今他們也該在這裏告別。

對不起啊,我不能在天界等你來了。

我不回去了,我也不等你了。

如今牧鈴才明白這萬年的時光,蘭殊有多難熬,明明想念卻不能靠近,明明想擁抱卻只能疏離。她也終於明白當初蘭蕊為什麼要逃了,你要我怎麼忍受,忍受自己忘了你,忍受你就站在我面前,卻不知道我愛你。

如今她也做不到,她不想忘記,更不想看着他忘記。

這是他們的宿命,天道她是贏不了了,她不想跟天硬碰硬,所以她不幹了。

既然圍牆太高,跨不過去,就不跨了。

要消滅那堵橫在他們中間的圍牆,也許唯一的辦法是把它推倒,把它敲碎。

置之死地,才能有生還的可能。

她該放手了,她只有放手,他才能成仙,天道才會放過他。

這是唯一能保全他的機會,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牧鈴知道命運也給她設了一條路,但這次她依舊不想聽話。

反正都任性了這麼多年,也不差這一回。既然從前她能丟掉牡丹這個名字,如今她也能丟掉牧鈴這個身份。什麼帝君,什麼天神,她都不在乎,這次她只做自己。

我說過的,我也是天意。

不到最後,誰贏誰輸,還不一定呢。

————————————————————

“抱歉,我來晚了。”

牧鈴對着耀月的墓碑說道。

處理那些事後,牧鈴就來了這裏。

這裏是她埋葬耀月的地方。

那日她來得太晚,都來不及跟他告個別。

她看見他時,他已恢復了小小的原型,他的屍體就孤零零地蜷縮着躺在泥濘的土地上。她抱着他,看着懷裏的他只有嬰兒一般大小。他的身上都是泥土,流出鮮血早已被大雨沖刷掉了。

已經結束很久了,可他還是睜着眼,一直不肯閉上。

“好孩子,睡吧,不疼了。”直到牧鈴說了這句話,耀月才終於閉上了眼睛。

耀月的意識其實早就消散了,惡魔侵入了他的心脈,吞噬了他的靈魂,霸佔了他的身軀。可他卻利用自己強大的意志力和惡魔的嗜殺,驅使它纏住了魔王,以此換取了顧瑤和何牧的一線生機。

他一直都害怕自己會成為殺人不眨眼的妖魔,沒有感情沒有知覺,只會不斷地殺戮。可最後他還是戰勝了這隻惡魔,他沒有變成惡魔殺人,他最後變成英雄,救了人。

他無法閉上的雙眼,是他的靈魂最後的堅持。他是為了愛而來,也終於感受到了愛,最後也回報了愛。

他這一生太苦了,曾經有過光,但一瞬就熄滅了。

牧鈴想要彌補他,但她卻發現她甚至不能為他賜福來世安康,他也沒有來生了。

不過想來,這對耀月來講也許也算是一種解脫吧,若是前方沒有希望,又怎麼能挨過這千千萬萬次的輪迴。

耀月,好好睡吧,以後再也不會痛了。

耀月,你看,我帶你回家了。

好孩子,你再也不用流浪了。

牧鈴是特意讀取了耀月殘餘的記憶,找到的這裏。

她把耀月安葬在了他在大荒合虛山的院子裏,能夠安葬在這裏,也算是讓他回了家鄉,也算是帶着他的母親一起魂歸故里了。

那時走的時候,她還特意在這裏留個結界,護着這棟房子,讓它可以維持原樣。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人間變化太匆匆,她的結界也早已隨着耀月的氣息和這房子一起消散了。

如今此處不過只剩一座孤墳罷了。

牧鈴想起她第一次見到耀月,那時她就知道他是個好孩子。她留他在何牧身邊,就是因為她看到了他們的緣分,她知道他一定能保護好他的。

她也知道他的執念,她是想幫他的,她想救他,他身上毒,是可以解的。

但結果是她害死了他。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就差了一步,為什麼我每一次都差了一步。

我救不了你,救不了何牧,也救不回顧瑤。

牧鈴捂着臉,陷入痛苦之中。

都是因為她,才害了他們。都是因為她的自作聰明自作主張。

“都是我不好,來得這麼晚。”

牧鈴對着耀月的墓碑述說著,她終於還是沒能忍住眼淚。何牧死的時候她沒有哭;尋找何牧的每個日夜裏,她沒有哭;就算被四十九道天雷打在身上,就算仙根斷裂,她也沒有哭了。

只是現在眼淚卻止不住了,或許是只有這種時候,她才能放心流淚,她終於不用再撐下去了。

她在這裏埋葬了耀月,也埋葬了自己。

“很抱歉,這宅子我復原不了。不過你放心不會有人來打擾你的,我不會讓任何人來打擾我們的。”牧鈴撫摸着耀月的墓碑,喃喃地說著。

她一揮手重新施法加固了結界,她這次用了幻術,以後就算有人誤闖了這裏,他也不會看到耀月的墳,不會打擾到他了。

做好了一切,牧鈴站直身體,深吸了幾口氣收好情緒,又擦乾了眼淚,才說道:“還沒看夠嗎?出來吧。”

牧鈴話音剛落,魔王鉤吻就從不遠處顯出了身形。

“好久不見,帝君。”他說。

鉤吻很早就開始跟着牧鈴了,牧鈴能夠這麼悠閑在人間到處逛,也是因為他去干擾了追捕她的天兵天將的視線。

好不容易他終於等到她再次下凡,這次他可不會再錯過了,現在是時候收網了。

“我沒有心情跟你打架,你自己離開吧,別逼我趕你走。”牧鈴也早就知道鉤吻在跟着她,她只是懶得理,反正他一貫是這樣,這麼多年了都沒點新花樣,除了尾隨還是尾隨。

“帝君別急着趕我走啊,我這次是來幫帝君的。”鉤吻一邊說著,一邊朝牧鈴走近。

“我不需要你幫我擋那些天兵天將,至於其他的我不感興趣,”見鉤吻走近,牧鈴也沒有防備,她只是擋在耀月的墓碑前,隔絕鉤吻的視線。

“自然,只是帝君不想找何牧了嗎?帝君費盡心思下凡就是為了他吧,是不是發現哪都找不到他。”鉤吻笑了笑,說道,”我可以幫帝君。”

“你知道你現在站在哪嗎?”牧鈴看着已經走到她身邊的鉤吻,“你就不怕我為耀月報仇。”

“帝君當然可以為他報仇,帝君什麼時候想打,我都是奉陪的,只是帝君你真的不想知道,怎麼找到他嗎?”魔王聲音帶着蠱惑和自信,他知道這是她的唯一的機會,她一定不會放棄的。

“哼。”牧鈴輕笑了一聲,“看來你又去獻血了,這次又是要遛那個綠油油的怪物出來嗎?”

牧鈴早就知道他想幹嘛,那次交手后她就知道,魔王最終的目標是她,他是來蠱惑她入魔的。

“知道帝君不喜歡,我已經改良了,這次只需要喝下一劑葯就好,味道還蠻不錯的。”鉤吻說著拿出一瓶綠色的藥劑遞到了牧鈴面前。

“看來還是沒什麼長進。”牧鈴搖了搖頭,也沒有去接鉤吻手裏的葯。

“這是最終成品,是專門為了帝君你定製的,喝了它你就能擁有靈魂。你不是想找他嗎?帝君你也知道,只有靈魂才有來生,也只有靈魂才能喚回另一個靈魂,只有靈魂才能與靈魂相認。帝君你只要有了靈魂,一切都能得償所願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傻,仙人有了靈魂就會墜魔。你是不是覺得,只要我墜了魔,我就會任你差遣。有了我加入魔界,你就可以統治五界了。”

“我怎麼敢差遣帝君呢。若是帝君入了魔,只要帝君願意,我願意將魔王之位拱手相讓。在帝君手下,我甘願認輸。”鉤吻還是沒有收回手,他知道她一定會接過去的。

“我對魔王之位不感興趣,我對殺了你比較感興趣。”牧鈴看着鉤吻,笑容陰森森的,眼裏都是殺意。

“我知道,你一直都想殺了我。我也是。”鉤吻看着牧鈴,毫不掩飾眼底的貪婪。這天下和你,我都要捏在手中。

“呵。”牧鈴笑了一聲,“你來晚了,我已經不想找他了。”牧鈴這麼說著,但她竟伸手接過了那瓶葯,她說,“如果你是死在入魔帝君手裏的第一人,會不會很有趣。”

“我很期待。”鉤吻說道。

牧鈴最後還是收下了那瓶葯,她沒理由不收,哪怕是為了趕緊把他打發走也好。

就當是她也有點好奇吧,能生成靈魂的葯,有趣。

也不知道有了靈魂是什麼感覺,會疼嗎?

天籍記載,靈魂最沉重,最骯髒的。靈魂墜着人,讓人無法超脫,只能不斷在人間輪迴千世萬世。人只有成仙,才有機會脫掉這沉重的負擔。從此了無牽挂,了卻一切愛恨。

牧鈴是仙胎,她從未擁有過靈魂。世人都想擺脫,她卻在好奇。靈魂是凡人七情六慾的源泉,是讓人間變幻七彩的畫筆。

靈魂難道不是人間最珍貴的財富嗎?她想。

該不該喝呢?她想。

若有了靈魂,我是不是就有來生了,她想。

“也不知這把‘鎚子’夠不夠把這圍牆敲碎。”

————————————————————

“阿元!”邢觀匆忙地跑向涼亭,快靠近時覺得不妥,便又慢了下來。

他剋制住了情緒,走到方元的身邊,又說:“哦,元先生。”

“阿觀先生找我找的這樣急,是有什麼事嗎?是主上那邊又有什麼吩咐嗎?”方元看着邢觀匆忙的樣子,趕忙給他倒了杯茶遞了過去。

“我……沒有,主上沒什麼吩咐。”邢觀接過茶一口喝完,這茶真燙啊,他想。

看着方元疑惑的神情他又說道:“是我要找你。”

“那阿觀先生有什麼事嗎?”

看着方元此刻禮貌疏離的笑容,邢觀突然什麼都問不出來了。也許他不該這麼衝動跑過來的,可他還是擔心他會不會出事。

但他又有什麼立場呢?難道說自己關心同僚嗎?

況且天界的雷又打不到魔界那裏,他該怎麼解釋他就聽到了,還馬上趕了過來。

“阿觀先生?”見邢觀沉默着不說話,方元又問道。

“哦,我……就是想來看看你。”我就是想確認你是否安好。

方元聽到邢觀這話還是笑着,沒有說什麼,神情也沒有變化。

“不可以嗎?”邢觀聲音變得有些緊張。

“沒有。”方元搖了搖頭,他說道,“阿觀先生,你放心,我沒事。”

聽到方元的話,邢觀的心顫抖了一下。

“你知道我為什麼來找你?”邢觀看着方元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好似真能從裏面看出點什麼。

可方元又搖了搖頭,他說:“我不知道,但我想阿觀先生來的這樣急,肯定是有什麼不放心的吧。”

“天雷很響。”邢觀說道,“總之你沒事就好。”

“我那時在佛堂里,很安全。”方元眉眼低垂,沒再看着邢觀,他又說道,“我那時正擦着菩薩像,我想菩薩會保佑我的。”

“會的,天君不是說,你很有佛緣的嘛。”邢觀搓了下手心,他突然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又問,“你在擦哪個菩薩像。”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很放鬆。

“觀音大士。”方元對上了邢觀的目光,笑着對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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