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章 人心似豺狼
滿存在地方上為惡,朝廷看不見、也管不着,如今天底下的形勢世人心知肚明,朝廷無力干涉地方藩鎮……
可若將滿存召入朝中來,這就說不過去了。
一個食人惡魔,朝廷卻用厚爵厚祿將他供起來,那朝廷又代表了什麼,又如何跟天下萬民談大義名分?
地方藩帥可以不要臉,但朝廷卻不能不要臉,或者說,朝廷如今只剩一張臉面硬撐着的,若連這臉面都丟了,還談何“號令”天下藩帥?
所以如何處置滿存,倒成了個棘手的難題。
到最後,張濬也意識到自己提了不該提的問題,自我認罪道:“臣一時失言,聖上勿怪。”
李曄擺了擺手。
他其實倒有個主意……只是有些腹黑……
李曄斟酌好言辭,與張濬道:“張卿可私下去楊崇本說說,滿存乃朝廷有功之臣,待他到了鳳州后,莫要怠慢了功臣。”
張濬雙眼一亮,這還真是個好主意。
終究還是聖上主意多……
因為滿存現任興鳳節度使,與他職位衝突的是楊崇本,所以着急的也應是楊崇本,也應由他來解決。
至於楊崇本會如何處理這位朝廷功臣……
張濬相信,只要楊崇本還想要興鳳二地,便自會處理乾淨,不會等到朝廷來過問。
楊崇本領武衛都南下,李曄便順勢駐進了陳倉,並將此地做為臨時的行轅。
如今陳倉一下,鳳翔各地門戶洞開。
南邊的興、鳳二州,已有楊崇本去收復;北邊的鳳翔城,暫仍以監視防範為主;朝廷的重點便放在了西邊,謀取隴州。
李曄先派出幾撥信使,希望能與在原州的韓遜取得聯絡。
接着,便召來了李繼筠。
據左車兒來報,李繼筠現在已經開竅了,明白了他唯一的作用,便是隴州刺史李茂勛的長子。
李繼筠一見天子,便是一陣磕頭求饒,並賭咒發誓,只要天子放他回隴州,他保證說服父親舉兵來降……
李曄一聽,便知道這純是個渾人,無法謀事,便讓人拖了下去。
後續事宜,還是將此事交付與左車兒,讓後者去與李繼筠溝通。
得從李繼筠身上取一件信物,再讓他寫一封親筆信,遣人送去隴州,先試探一下李茂勛的態度……
不動用武力便拿下陳倉同時另有一利好,身為鳳翔境內第二大城池,陳倉城內大小庫房十餘處,儲備有豐富的物質,其中光糧食便超出十萬石。
應當從戰略層面來看待這十萬石糧食。
李曄以天子身份領朝廷大軍出征,給他帶來相應便利的同時,其中也有一個弊端,便是他無法採用因糧於敵這種最高效的出兵模式。
畢竟他是天下萬民的天子,名義上,鳳翔百姓也仍是他的子民,不是敵境內的百姓。
這就註定了他無法像其餘藩帥那樣頻繁發動戰事,一邊攻城掠地一邊四處掠奪糧草;而他所領的朝廷兵馬,只能通過漫長的休養期來儲備糧食,然後耗費巨額轉運再輸送至前線,整個戰事過程中,糧草一直處於急速消耗狀態。
因而陳倉的這批糧草物質,便顯得格外重要了。
這讓李曄可以越發從容,讓他有了物質基礎,可以堅定地去推行“先去枝葉,徐圖鳳翔”的策略。
拿下陳倉的意義對朝廷有多重要,便也就對李茂貞有多打擊。
李曄給鳳翔寫了書信后,一直未收到來信。
據傳,自楊崇本舉陳倉而降的消息傳入鳳翔后,李茂貞震怒,已幾近乎癲狂。
鳳翔城內此刻正屠刀亂舞,人頭滾滾。
楊崇本滿門家眷,妻妾兒女,連同奴僕女婢,共計三十三人,無一倖免。其實有唐一代,刑罰止於成年男子,基本不會加於婦孺之身,但已是震怒、急於發泄怒火的李茂貞踐踏了這條規則,連楊崇本的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女嬰也一併丟上了刑場,由長槍扎死。而楊崇本的長子方十四歲,李茂貞對他實施了最殘忍的磔刑(即後世的凌遲)。
除楊崇本的家眷外,凡與楊崇本有故的,不管是昔日部屬,還是有過往來,全部遭到了李茂貞的清洗。
李曄得到的數字,是在三百人以上。
李曄無從去猜測李茂貞的內心,也無從去感知楊崇本的心情,世道淪喪,人心似豺狼,很多事情並非他能左右的。
其實拋卻情感上的因素,單從現實角度來考慮,李茂貞瘋狂殘殺楊崇本家眷,只會激起後者更加瘋狂的報復,這對李曄和朝廷來說反倒是好事。李曄很清楚這一點,但他絕不會因此而有半分欣喜。
隴州很快便回了消息。
在回信中,李茂勛態度堅決,說他名下有兒郎上百(包括義兒),不缺李繼筠這一個,是殺是剮,悉聽尊便,而李繼筠命喪“賊”手,反倒是為家族爭光。同時又一再申明他與兄長李茂貞的功勛,懇請聖上勿要為張濬等三賊迷惑,儘早罷兵還朝,還鳳翔百姓安寧……
李茂勛的態度並不令人意外。
李曄讓左車兒將書信帶去給李繼筠看。
據左車兒回報,李繼筠看完書信后氣憤不已,甚至當著左車兒的面罵自己的父親是“老畜生”,然後懇求左車兒不要殺他,說他還有用……
李曄也不心急,安排李繼筠再次給李茂勛寄信,想說什麼便說什麼。
權當做擾亂李茂勛的情緒了……
原州則遲遲沒有回復。
李曄再次派出信使。這次選擇走梨園寨、再取道邠寧,繞行至原州。
同時囑咐孫惟晟等人多派間人入隴,盡量多的收集隴州情報,為大軍進入隴州做下步準備。
在等待各方消息的同時,李曄利用空閑下來的時間,開始提前建立朝廷在鳳翔的行政體系。
岐州八縣,除鳳翔城與普潤外,已全掌控在朝廷手裏,但只能說是在朝廷兵馬的覆蓋下。
要真正將這些土地消化掉,就得自上而下建立起一套管理制度,將當地所有宗族、鄉紳、百姓囊括進來,置於朝廷的權力管轄範圍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