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糟心事遠沒有自由重要
帝辭他們不知道多少次想幫忙,都會被楚九月一句不用,拒絕的乾脆利落。
怕麗娘冷,楚九月全程用白裘護着,一步步落在石階上,腳下也是穩的。
二丫正站在落日客棧門口,翹首以盼等着老闆娘回來,在她踮腳看到小仙女的那一刻,她忙小跑迎上去。
她還沉浸在見到小仙女的喜悅,就看到她迎風倒了下去,手卻往前伸着,怕摔壞了懷裏抱的人。
旁邊的墨袍公子懷裏,也抱了一個血淋淋的男人,還在滴着血,他明顯瞳孔一震。
幸好青衫少年的手,時刻護在身側,一手將小仙女拉了回去,摟進懷裏,這才讓所有人鬆了一口氣。
一身灰袍的小奴,小臉皺成一團,迅速朝地上撲過去,墊在從小仙女懷裏摔出來的女子身下。
墨綠色長衫的少女,迅速蹲下身子去扶起那女子。
與此同時黃衫少年蹲下身,扶起摔在地上的灰袍小奴。
二丫小跑過去,氣還沒喘勻,看着青衫少年,擔心的問道:「小仙女這是怎麼了?」
青衫少年神色黯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好像並不想理會她,反而垂下頭,滿眼都是懷中昏迷的小仙女。
二丫探頭瞅了一眼,小仙女看着很憔悴,小臉凍的紅撲撲的,唇色慘白,更讓人心疼的是,她滿臉淚痕,身上沾滿了血。
二丫不由得擰着眉頭想,這是怎麼了?
小仙女受傷了?
她這才低頭看了一眼黃衫少年扶起的女人。
看清是老闆娘后,她猛地蹲下身去,瞳孔欲裂,顫聲問:「老闆娘她怎麼了?怎麼渾身是血?我這就去拿藥箱!!」
說著,她忍着眼淚,轉身就往回跑,卻被陌離拉住了手腕。
聽到沉悶的一聲,「她死了。」
轟…
二丫覺得整個人都坍塌了,喘不上氣來,她用力捶打着堵塞的心口,眼淚在一瞬間迸發出來。
眼前一陣恍惚,小小的身子上像是壓了一塊巨石下來,將她壓垮在地。
「二丫,你老實待在客棧里,我很快就回來,等我回來,要是發現客人少了一個,我就把你扔回狼窩裏去,聽到沒?」
這是老闆娘,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把客人照顧的妥妥帖帖,尤其是蘇清然,知道老闆娘嘴硬心軟,二丫照顧的細緻入微,還在等着老闆娘回來誇誇她。
她是被狼群養大的孩子,不知道親生父母是誰,第一次學會說人話,喊得便是老闆娘。
老闆娘什麼都會,武功卓越,琴棋書畫,就連廚藝也是一絕,追求者能從平陽城一直排到煙柳巷,脾氣卻是出了名的火爆,沒人敢欺負她。
二丫怎麼也想不明白,老闆娘怎麼就死了呢?
老闆娘肯定是在嚇唬她。
想到這,二丫抹了一把眼淚,眼眶通紅,回頭的時候帶了笑,跪爬過去,將老闆娘抱進懷裏,捂上殷紅的脖頸,極力想忽略掉傷口,顫聲道:「老闆娘……二丫以後會乖乖聽話,你說往東,絕不往西……能不能不要開這種玩笑……真的一點也不好笑……」
不會再有人回應她,也不會有人再教訓她,更不會有人再心疼她。
身子剛好些,走路還有些不穩的蘇清然,正想去上山救人,站在客棧門口便聽到肝膽俱裂的哭喊聲。
在地處空曠的山腳下哭的肝腸寸斷,客棧的人都抱着八卦的心態,匆忙跑下來看,在客棧門口站成一團。
天空泛起魚肚白,是平陽最冷的清晨,天光乍現,沒有一絲暖意,往骨髓里鑽着寒意,冷的客人們搓着手,哈着氣,裹緊了裘衫。
有人戳了戳旁邊人的胳膊,「這是怎麼了?哭的這麼傷心,不就是死了個人嗎?有這個必要嗎?」
「真是煩死人了!人家還在睡美容覺呢,這大白天的嚎什麼喪!」
「呸!住個客棧,真他娘的晦氣!」
「就是,本公子還等着炭火呢!要是擱這凍死了,非得讓人把店給砸了!」
「……」
溫小公子只想快點收拾東西回家,跑到客棧門口,聽到人們的冷嘲熱諷,怒了:「你們有沒有一點良心!!也不瞅瞅自己長的歪果裂棗的樣子,扭來扭去你要成精嗎,還睡美人覺,你配嗎!死的不是你們家人,擱着擺什麼架子,知道我是誰嗎?」
他往前伸了伸腳,「都給我記住了,這家店,我罩的!要是有人敢動,小爺我問候他全家!」
眾人氣的一個鼻孔兩個大,再低頭看到黑靴上印的溫家圖案,頓時就蔫了,嚇的大氣都不敢喘,低頭哈腰的賠禮道歉。
溫家他們惹不起。
溫小公子還沉浸在怒火中。
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之前他欺負人,也只是財大氣粗,權勢滔天,找找小美人罷了,也就一個紈絝子弟。
但面對人情世故上,跟了小美人一路,他感受良多,原來有的人,連骨頭都壞透了。他打算先回家一趟,告訴父母他這次真的喜歡上了一個人,深深地被她吸引,不能自拔,讓父母幫他把阿九美人搶過來,再取些銀子回來,就守在這落日客棧,誰也不能造次。
蘇清然瘋了似的跑過去,趔趄了兩次,奔到墨袍公子面前,看着他懷中身隕的風尚,腦袋裏一片空白,身子一點力氣都使不上,癱倒在地上。
她看向二丫懷裏的麗娘,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蹬踹起一陣塵埃,離那蒼白血污的面孔,越來越遠。
以前的蘇清然是個嬌氣懦弱的大小姐,看到小飛蟲都會嚇得淚流滿面。
眼下她卻一聲也哭不出來,身上的力氣彷彿被抽干,往後蹬踹了半天,仍在原地紋絲未動,她不斷搖着頭:「不會的,不會的,他們怎麼可能會死!不可能的!」
二丫目呲欲裂瞪着她,嘶吼道:「都怪你!如果不是你來求老闆娘,她又怎麼會上山!又怎麼會死!」
二丫將麗娘輕輕放在地上,朝蘇清然狼撲過去,猛掐住她的脖子,切齒道:「我殺了你!」
蘇清然頓覺呼吸不暢,手放在兩側,任由她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她在求死。
「二丫!住手!」陌離一手將她拎起來,看到她滿臉淚痕的模樣,語氣緩和了不少,「麗娘走的時候是笑着的,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她會在天上看着你,你要學會堅強,把她全心全意經營的客棧打理的井井有條,才能讓她安心,不然她會傷心的。」
這些話,是陌離小時候,聽永安侯說的。
義父義母死後,哥哭了好久好久。
他當時太小,更不懂生死,只會屁顛屁顛的跟在哥身後,也多虧他機靈,見哥喝了杯水半晌都沒動,就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把永安侯哭了過來,這才救了哥。
當時永安侯就是說了這些話,才好不容易把哥哄好了。
果然,很管用。
二丫抬起袖子用力抹了抹眼淚,架起麗娘往客棧走去。
小小的身子,被壓彎下去,腳步堅定有力。
想幫她的人,被拒絕的乾脆。
她可以一個人帶老闆娘回家。
帝辭將風尚放在地上,他最是知道這種失去至親至愛的悲痛,需要一個人安靜的待一會兒。
怕蘇清然求死,他沉聲道:「節哀,他想讓你好好活着。」
話落,一行人轉身離開了。
他們現在最擔心的是楚九月。
少女縮在鹿生懷裏,風捲起染的血紅白裘,憔悴的小臉上,眉心總在皺着,看的人心裏發苦。
鹿生將人小心翼翼放在床上,蔥白的指尖舒展着她的眉心,低聲哄着:「乖,都過去了。」
他的拉長的語調染了春風,鑽進楚九月耳廓,蜿蜒過淚痣落下一滴淚。
楚九月能聽到二丫她們哭的撕心裂肺,也能聽到她們的對話,更能聽到鹿生溫聲哄她。
她只是太累了,眼皮太沉,怎麼抬也抬不起來。
少女的淚像珍珠,晶瑩剔透,卻灼燒着人的心臟,鹿生玉指掃過眼淚,抹在粉嫩的唇瓣上,抿了抿。
苦的。
流觴擔任起了替楚九月換衣衫的責任,見眾人還待在屋子裏,盯着陛下看,陳安端起手放在胸前,拿起貼身帶的小本子,筆端抵着下巴,擺起了架勢,開始轟人,「都不出去嗎?那小的可要仔細記一下,等小姐醒了,就把看了她身子的人,都一併娶了。」
鹿生偏過頭看他,唇角微勾,「那我是不是不用走?」
陳安點了點頭:「那是自然。」
陛下,巴不得鹿美人親手給她換衣服。
帝辭眸色一沉,一把拉住鹿生胳膊,往外走,「她需要好好休息。」
他想留下。
娶他也不是不行。
卻不想讓鹿生在場。
陌離聞到一股濃郁的醋味,手在鼻尖扇了扇,無奈的搖了搖頭,跟了上去。
陳安還是不放心,看了一眼墨綠色衣袍的少女,三步兩回頭,關門時還是忍不住開口,「小姐對你千般好,你要懂得珍惜。」
單獨相處,威脅不是明智之舉,要軟硬兼施,方為上策。
陳安能感覺到,流觴在迎仙廟是關心陛下的,只是直覺告訴他,防人之人心不可無。
他的人生字典里,只寫了陛下兩個字。
再無其他。
流觴點了點頭,「嗯,放心。」
沒有察覺到敷衍不屑,陳安這才關了屋門。
這時候動手殺了楚九月,不是明晃晃告訴旁人,她就是兇手嗎?
流觴自是不會動手。
也不打算動手。
少女明艷的容顏,肉眼可見的慘白,貼身的紅衫凌亂,浸了大片大片的血紅,一時分不清是血更紅,還是紅衫更艷。
楚九月也這般脆弱嗎?
楚九月如今的樣子,完全顛覆了流觴對她固有的認知。
流觴用溫水擦掉她小臉上的血痕,換上朱櫻色長袍,理了理袖口白絨毛,一系列的動作很是輕柔,就像在呵護易碎的琉璃。
另一邊,屋內是炭火燒的呲啦聲。
一股撲面而來的暖意,掩蓋了三人身上的寒意。
帝辭將炭火爐往鹿生面前推了推,曲着長腿,側倚在桌子邊框,看着窗外,「你有沒有發現,那個叫長生的小孩不見了?」
鹿生坐的端正,接過陌離遞過來的茶,語氣淡淡的:「嗯,剛一下山,趁着我們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偷偷溜了。」
在炭火旁烤着手的陌離,補了一句:「對了,哥,有件事還沒來的及說,我見到柳絮了。」
一想到柳絮他就來氣,「要不是他攔着我,我就能衝進火海去救哥,三天兩頭的在平陽打轉,說不定他主子也在這。」
聞言,帝辭眸色一沉,看向鹿生,恰巧後者也在看着他,「公子有沒有覺得,長生很像一個人?」
「嗯。」帝辭低眸,盯着火星四濺的炭火,「在李家,他曾自報家門,當時我並沒多想,畢竟顧家人也算是死在我手上。」
陌離想到了什麼,突然打斷道:「難道是哥當年故意放走的那些孩子?」
「他們是來報仇的?」看着他哥事到如今還是一副散漫的樣子,陌離有些擔心,「哥,快把你的武功秘籍都給我,現在我就勤學苦練,才能保護好你。」
曾經的顧家仗着蠱術,連朝廷都要敬三分,哥謀算了太久太久,才將顧家推入深淵。
如今捲土重來,定是來報滅門之仇。
可是當年,他們一走進顧家家門,整座府邸都瀰漫著迷香,顧家人瘋了似的朝他們衝過來,就像是被人操控的傀儡。
更令人費解的是,顧家人是朝着劍刃沖,就像是承受着滅頂之痛,一心求死。
前後一盞茶的時間,瓢潑大雨落在地上匯成蜿蜒血海。
濃郁的血腥氣,引的人胃裏翻江倒海。
那是他和哥,第一次聯手殺了兩百多人,從一開始的心顫,變的麻木。
愛笑的少年,此刻滿眼都是擔憂。
帝辭手肘用力一抵,曲着腿坐起來,敲了敲他額頭,發出一聲低笑,「就這麼看不起你哥?」
「相比顧家,眼下我更想知道,是誰滅了蘇家和滄家,幕後的人要城防圖,究竟是想讓涼州再起紛爭,還是為了什麼。」
他垂眸,摩挲着青蔥指腹,眼底落了一滴墨,暈染開來。
陷入半晌的沉默。
良久,鹿生起身走到窗邊,看着冉冉升起的太陽,微光蕩漾在他俊美容顏上,剛才的病弱感蕩然無存,眉眼含了幾分暖色。
「公子,想不明白就且再看看,你瞧,天亮了,我在這人間也已待了半月有餘,平心而論,糟心事遠沒有自由重要,停下來欣賞一下沿途風光,一切終會有答案。」
深宮即地獄,荒唐詭譎的世間,終歸是他貪戀的人間。
聞言,帝辭看着鹿生笑的不再寡淡,有了以往不曾有過的溫度,他唇角微揚,姿勢懶散的躺在胳膊上,闔上眸子,「我曾說過,只要你想回到人間,我絕不攔你。」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一樣。」
生來知己,無須多言。
他懂鹿生的謙卑傲骨,鹿生也懂他的不善言辭。
只是身在棋局,誰又能全身而退。
鹿生走回去,手撐着下巴,倚在桌邊,眼皮有些沉,有一搭沒一搭的一闔上。
離炭火最近的陌離,反坐在木椅上,雙手墊着俊逸的小臉,歪在左側,睡得酣甜。
屋內再次安靜下來,三人享受着歷經波折后的小憩。
——
顧長生一下山,就瞧見柳絮在二樓朝他抬了抬下巴,擔心姐姐是真,但會會永安侯才更合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