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實現的高牆
距離露西革離開倒牆會已經過去整整一個月，自從渴布上位，巡邏黑色高牆的通視者部隊數量便成倍增長，從一天四次變為每隔兩小時巡邏一次，就連一隻蒼蠅飛過都瞞不過渴布的眼睛。
斐星普勒城門徹底關閉了，黑暗舟貴族和平民被完全隔絕，商人的貿易受阻。
像地上的積水一樣。炎熱的天氣在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後收斂了許多，原本擁擠繁華的街道卻漸漸變成死水一潭。
羅連已經是第28次來到黑牆城牆之下，像每一個駐足后嘆息返回的人一樣，不同的是，羅連總是最遲離開的一個。
“不再去倒牆會看一看嗎？也許他們比你想像的要團結一些。”神明問道。羅連沒有吭聲。
“又或者回到唯陽。羅連，公主交給你的‘任務’成功了，尼爾死了。”
“是啊……然後就可以當作渴布不存在嗎？黑暗舟並不是放棄了綁走公主，它們只是換了一個人執行任務，如果他們成功，唯陽就會陷落。”
“唯陽對你來說，到底意味着什麼？”神明想到自己，在另一個世界時總是苦苦追尋意義，彷彿從誕生那天開始便拿着紙筆，僅僅為了替上天計算無盡頭的答案。
“我以為你足夠了解我。”
“可別這麼想。”
“意義？”羅連的聲音平淡：“‘意義’毫無意義，我只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我一直如此。之前的我是個沒用的傢伙，總是躲在老金，甚至小諾的身後，現在我想要當一個保護朋友的好傢夥。”
“甚至不惜被所有朋友誤解？”
“被誤解這個代價太小了，小到不值一提。不想被黑暗舟佔據戰局主動權，這是唯一的辦法——殺死尼爾，至少限制住尼爾……現在‘尼爾’變成了渴布，我的使命依然沒變。”
黑暗舟已經駛離唯陽帝國航行在陽光之下，羅連卻仍舊活在陰影。
神明被堵在“意義”的高牆下。
羅連被堵在“實現”的高牆下。
“羅連。”突然，一道似曾相識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靠近的人太多，羅連並沒有將心思放在身後。所幸那人並沒有攻擊羅連的念頭。
羅連回頭，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出現在面前。
“薩爾加？”
一時間，羅連彷彿隔世。
“這兒不是唯陽……”羅連說起唯陽二字時下意識地壓低音量，“你為什麼會到這裏來？”
薩爾加不像之前一樣留着長長的陰翳劉海，眼神也比之前明亮了些，“這段日子發生了很多事。”
薩爾加不自覺深深吸了一口氣，“長話短說吧羅連，是女王叫我來的。”
“她還安全，是嗎？”羅連不由得激動了些，引來周邊路人側目。
薩爾加保持他一貫的敏銳，笑着嘆了口氣：“真虧你什麼都不知道，一個人還能堅持到這個地步……”薩爾加眼角掃了一下高牆，壓低聲音道：“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
第一次從高牆邊帶走羅連的是商人道奇，這次是薩爾加。
薩爾加和羅連來到黑暗舟東邊一處偏僻住處，房屋有些年頭，木質大門的門腳邊爬滿青苔，薩爾加與屋內一名老婦人揮揮手，權宜打過招呼后便帶着羅連往二樓登去。
一路樓梯咯吱作響，像是分分鐘便會倒塌。
“黑暗舟完全沒有別人說的那麼繁華。”率先開口的是薩爾加，他進門后連房門也沒關，一屁股塌在屋內唯一一張木椅上。
“租的房子，隨便坐。”
羅連環顧屋內佈置，哪裏還有第二張椅子。
“就在這裏說話？沒問題嗎？”
薩爾加指了指自己耳朵，“那老房東是個聾子，通視者靠的是眼睛，可沒辦法錄下聲音。我知道你有很多東西想要問我。你問吧，不然你可沒辦法聽進去我接下來要說的。”
薩爾加用手指關節抹了抹眉毛，是還未習慣剪去長劉海的動作。
羅連索性不坐了，開口就是心裏最在意的問題，他有無數個清晨和深夜幻想過薩爾加就在面前，那時他一定會問——
“為什麼放棄救摩爾？為什麼隱瞞伯妥在人為製造蟲鬼的陰謀？”
摩爾慘死在下水道的景象還清晰可見，房間像是突然被糞便和尿液的氣味熏滿，羅連本以為自己已經能坦然接受，沒想到摩爾二字出口仍是顫抖不已。
薩爾加避開了羅連的視線，“呵……”
薩爾加的態度激怒了羅連，薩爾加說道：“沒錯，我沒什麼可說的，我的確只說了‘黑暗舟一名多.維拉蟲鬼企圖攻擊唯陽’。”
“為什麼？”羅連無法理解薩爾加的行事規則，“你甚至消失了，不給我挽回的機會，我找不到西格莉德，更接觸不到皇室，我只能盡我所能地去尋找摩爾……”
“你知道他最後在哪嗎？”
薩爾加有一瞬瞥見了羅連的眼睛，瞳孔里滿溢的是化不開的自責和悲傷。
“摩爾他四肢被折斷，聲帶被割開，伯妥只給他留了一根能動的手指。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與糞便為伍，呆在老鼠和食物殘渣當中……他死在唯陽的下水道里。”羅連的聲音更咽，耳邊又響起摩爾那指甲撓牆的求救聲。
“摩爾是個好人，他還有親人！還有孩子！爺爺告訴我，好人是應該活很長時間的。”
薩爾加全然說不出話來，良久才揭開嘴：
“我很討厭蟲鬼。”薩爾加不願回憶自己過往，“你展現的力量不是人類能擁有的，摩爾也在最後吞下了蟲卵，我知道我需要做什麼，但我沒辦法違背自己的怨恨。”
“所以你就……”
“沒錯，因為你們都是蟲鬼，我選擇了見死不救。人們安逸太久了，那時候的我覺得伯妥做的是對的，只有那樣，人類才能忘記目前虛假的和平，真正地因恐懼而重新團結起來。”
羅連一把抓住薩爾加的衣領，舉起拳頭說道：“別忘了，我現在也是‘蟲鬼’。”
薩爾加看着羅連，眼神里沒有一絲恨意。
“我看到了公主遇襲的景象，之後唯陽每一天都處在遊行和混亂里，呵……真是諷刺，對抗混亂的卻是那幾個身為蟲鬼的傢伙，明明他們是蟲鬼，卻不遺餘力地幫助着唯陽。”
薩爾加說道：“羅連，是女王叫我來找你的。如果不能殺死尼爾，那麼還有一個辦法，回到唯陽，在眾目睽睽之下殺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