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分兵勢周魴斷歸途 設…
就在皖城之戰尚未結束時,周魴和侄子周禮已經率兵前往夾石。由於陸遜前期惑敵之策的成功,曹休對於吳軍部隊數量發生嚴重誤判,認為當前皖城城下的就是吳軍所有有生力量,於是大幅減少了皖城周邊的斥候數量,用以各支軍隊之間的聯絡。
另一方面,戰事主要集中在皖城的東北側,曹休也格外重視這個方向的情報,因此斥候們絕不會冒着被長官怪罪的風險去前往他處。在某種意義上說,皖城西南側成了曹休的盲區,曹休也壓根沒想到此刻還有一萬餘名吳軍士卒正在想發設法斷他後路。
周魴出城后,先是向南繼續走了一段路程,隨後再折返向北進發,一路上人馬噤聲,小心翼翼,不過皇天不負有心人,周魴終於平安抵達石亭,一把火燒光了文欽昔日駐紮所用的營寨后,繼續向夾石進發。
抵達夾石后,周魴接連下了數道命令,一是立刻收集石頭、樹木等構築工事,堵塞道路,二是立即分兵攻佔周圍小山,居高固守,三是調遣人手詳細探查周邊情形。連番命令下達,吳軍有條不紊地忙碌起來。周禮看得驚訝,他原本擔心叔父不通行伍,此次前來本想助他一臂之力,畢竟自己也算是被吳王看中的人物,但如今看來自己似乎是多此一舉了。
“你也不要閑着,去前方探查軍情,茲事體大,你去我放心。”周魴自然不會讓侄子沒事做,周禮此時已被孫權任命為別部司馬,完成了從一介白身到軍中高級軍官的轉變。
周禮於是領着本郡中一隊士卒沿着埠水前行,其中有不少都認得周禮,知曉昔日這個紈絝少年已有了大富貴,紛紛上前搭話,本就是相鄰,氣氛一時頗為融洽。
只是電光火石間,異變突生,一箭破空而來,錚錚作響。一士卒應聲而倒,周禮認得此人,臨出征前,其妻誕下一子,還尚無取名,可如今他卻面門中箭,一動也不能動了。
“快躲開!有埋伏!”周禮大聲提醒着,不少經驗豐富的老兵已經伏低身子,背靠大樹或巨石開始拉弓反擊了,只是由於天黑,又是遇襲,收效寥寥。
又是一陣箭雨襲來后,周禮扭頭髮現己方又陣亡了幾個士卒,這些都是鄱陽郡人,彼此相熟,如今一下子便折損這麼多,周禮怒從心上來,惡從膽中生。拿着一把短刀伏在地上趁着夜色便向敵軍爬去,只是剛爬了幾十步,對面忽然收弓撤走了,周禮勞而無功,更加鬱郁。他挑了兩名機靈的士卒領他們火速回去向太守報告,剩下的則收攏遺體,就地埋葬,周禮一一掃過,其中有兩人他曾見過,一個家有老母,另一個則是號稱要學太史將軍,做萬人敵的豪邁少年,可如今,皆凋零在此。周禮初上戰場,難免覺得悲傷,但不過片刻,便一掃萎靡之態,暗下決心定要讓魏軍血報血仇。
這伙伏擊周禮的魏軍雖然沒有損傷,但卻仍然挨了責罵,按賈逵的話說就是貪功冒進、打草驚蛇、延誤軍情,一連串帽子扣下來,這隊斥候的都伯人都要傻了。
其實也怪不得賈逵如此暴躁,實在是戰事危急到了一種匪夷所思的地步。魏大司馬曹休親率十萬步騎已經數天杳無音訊,朝中尚書蔣濟也判斷道曹休搞不好已經中了埋伏,身處險境,曹睿於是急忙下詔讓賈逵不要再去打東關了,轉而去經夾石救援曹休。
賈逵率軍日夜行軍,人馬疲憊,卻聽聞此地已有吳軍駐紮,大感不妙,他軍中雖有朱靈、滿寵等宿將,但兵力實在孱弱,畢竟精銳大部分都被曹休徵調去打皖城了。自己本為偏師卻要承擔起營救主力的職責,賈逵都覺得荒謬!
得此消息,眾將議論紛紛,賈逵掃了一眼,怯戰的念頭幾乎都寫在臉上了。打了半輩子仗的后將軍朱靈都說夾石易守難攻,又言我部多為老弱,不如暫且退兵,等待朝廷援兵,再行定奪。
其實,這裏倒不是朱靈的真實想法,此人早在曹操征討陶潛時,便棄袁紹而率軍投之,後來雖被于禁奪去兵權,數十年不得重用,但此人謀略還是在的,怎會看不出此刻即便打不得也要打。不過,朱靈清楚賈逵素來與曹休不和,所以想特地看下眼前這位持節之人究竟是存了怎樣的心思。
但賈逵又豈是將私人恩怨放於國家之前的人,他勃然大怒,說道:“如今十萬大軍深陷敵境,這是多少人之父、之子、之妻,若我等不救,到時淮南家家戴孝,我等必然羞愧!今日自豫州刺史到軍中馬夫,言退者,斬。”
果然隻字未提曹休,朱靈暗自想着,轉頭又支持賈逵道:“刺史所言有理,我剛才愚鈍,明日願為前鋒,親自陷陣救難濟困。”
賈逵搖了搖頭,朱靈竊喜,這又被自己猜對了,自己現在一把年紀,賈逵斷然不會同意我剛才所說的。
賈逵繼續說道:“並非明日,應當是今晚,賊兵想必也是剛到這裏,不知我虛實,更該趁亂進攻。既然後將軍有意,那就儘快準備,馬上進攻,我等必以將軍為榜樣,奮力向前。”
朱靈偷雞不成蝕把米,只能捏着鼻子認下。其實賈逵是素來不喜阿諛那一套的,剛才聽得厭煩才有如此言語,但也絕不會讓朱靈真的毫無準備便貿然進攻,畢竟年齡和職位在那擺着,要是有所閃失確實難以交代。
“胡太守,勞煩你帶領你本部人馬充作疑兵,來時舉雙火把,回時熄滅,往來數次,賊人必驚。”
“伯寧,你率軍在朱將軍後接應,務必大張旗鼓,以壯聲勢。”
眾將受命而去,營寨瞬間變得空曠起來,賈逵癱坐在椅子上,剛才在眾將看來,自己確實是智珠在握,信心滿滿。但實際上,如今壓力之大,絕不是常人可以想像的。
周魴負手戰在懸崖之上,一言不發,剛才周禮麾下的士卒已經傳來消息,聲稱在夾石以東五十里處發現敵軍蹤跡,但又並非是周禮,各路消息在周魴處彙集,結論輕而易舉地便被推敲出來,周魴只能感嘆魏國的援軍怎麼來的如此之快!
周魴選的這地視野極好,沒有雲彩遮蔽時,向下望去還能看到伏在地上的屍體,那是剛才孫禮進攻留下來的,數量不多,大概只有七八具左右,這其實也能反映出南面敵軍的進攻慾望並不強烈,或者說士卒已經沒有那份膽氣了。
只是,這份膽氣會不會在得知後有援兵后死灰復燃,大都督處此時又是怎樣?周魴心亂如麻,只能說搞軍事果然比做文職難得太多!
儘管心裏波濤浪涌,但也深知身為軍中主心骨,絕不可表現出來。於是,轉過身後,面色如常,沉聲說道:“夾石易守難攻,雖然稱不上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但也不遑多讓,如今我軍共計一萬人,又有什麼好擔心的,你說是吧,潘校尉。”
朱桓雖未親自駐守夾石,但隨行的五千兵卻是他的本部兵馬,主將便是校尉潘隨。
聽聞周魴相問,潘隨答道:“出發前,都督有言,讓我諸事都聽太守安排,太守若不懼,我就心安。”
周魴笑了笑,不以為意,“這就好,敵從兩路來,自然也要分兩路應敵,只是南邊賊少,北邊賊多,校尉想選哪邊。”
潘隨自然是選北邊,畢竟自家隊伍就是以打仗為業,怎能讓郡兵搶先。
“好!潘隨聽令,率兵五千駐守夾石北側,我率五千駐守南側,若有左軍者撤至南側,我殺之,若有鄱陽郡人撤至北側,潘隨殺之。”
潘隨沒想到不拿刀槍的太守也說得如此峻法,便收起了輕視之心,鄭重稱是。
話剛說完,潘隨便看到南邊火光浮現,便告辭急忙回南邊陣中了。
待到陣中,這才看得真切,兩排火龍蜿蜒盤繞,盤桓數里,在這黑日裏,蔚為壯觀。但潘隨可沒有欣賞這一壯景的雅緻,這援兵數量之多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了。
很快就有人發起攻勢,潘隨還依稀聽得有人不斷在大聲呵斥,那是朱靈在督促士卒,在聽聞張郃在街亭中箭身亡后,朱靈是再也不肯上前線了。
只是夜戰對於兩方來說都過於困難,看到看不清又談何作戰。朱靈的第一次進攻很快就以失敗告終,只不過幾乎沒有傷亡。
在這時,潘隨麾下將士再次驚呼起來,又有一條火龍自遠方浮現,再次綿延數里,這下潘隨都有點恍惚,呼吸變得急促。
就在愣神間,魏軍再次進攻,只是這次情況又有所不同。這伙敵軍明顯兇悍了些,也更加堅韌,潘隨猝不及防,一時大意吃了點虧,隨即命全軍攢射,魏軍這才再次退去,只是剛才挖的溝壑已被填了七七八八。
很快,第三次進攻再次開始,即便潘隨早有準備,這次也不免大吃一驚。
“這幫老革就這麼不怕死嗎?”潘隨親眼見到一人腿上中箭分明已經無法前進,卻仍趴在地上不停吶喊,為戰友鼓勁,這種不畏死之人其實在軍中也並不特殊,但若全軍都是如此卻似乎是有點匪夷所思了。
其實受傷的魏兵不是不想撤,而是不敢,而不敢的原因也很簡單,滿寵就在他們後面,如此一來,與其後撤以逃兵論處死在滿寵手中,還不如向前或許還能死裏逃生。
在朱靈發動兩次進攻后,滿寵在後面看得直搖頭,像這般打法,估計要打到十萬將士屍體發臭也打不過去吧。便想接過重任,聽聞此請,朱靈自然應允,爽快地與朱靈換了位置。
只是,這一換,潘隨的壓力頓時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