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劍門宗,雜役所;
寒冬夜色,一絲銀白色的月光透過破爛紙糊的木窗,在黑暗的室內打出一道細長微弱的光斑。
木板角落裏蜷縮的身影裹着單薄褐布短襖,白黎在迷迷糊糊中牙齒打着冷顫。
怎麼做鬼也會又冷又餓,這和他想得不一樣。
哦,他是餓死的,所以現在應該是餓死鬼吧。
他昏昏沉沉地起身,頭重腳輕下地如同踩着棉花,憑着本能朝食材坊去。
從前被剋扣饅頭,他也不敢吱聲抗議。
一個小豆芽還不夠別人一個巴掌扇的,他很有自知自明。
但現在他是鬼了,可以正大光明的去吃,把自己被扣的吃回來!
白黎滿腦子都是吃吃吃,腳步不知不覺走得飛快,朦朧月色下還真像條鬼影。
“嗯?剛剛是不是有人影進食材坊了。”一人打着哈欠呼出一口白氣疑惑道。
夜裏靜謐,那人聲音在空蕩蕩的薄霧裏傳的很遠,就連腳步聲都格外嘎吱響亮。
但白黎忙着掀開屜子點饅頭,根本沒注意不遠處的腳步聲。
他圓圓的眼睛頭一次這般發亮有神,“一、二、三……十二。”剛好是他被扣掉饅頭的個數。
白黎囫圇得往嘴裏塞了個饅頭,而後一股腦將其他饅頭往懷裏塞。
做鬼真好,白黎心想。
換做從前,他是萬萬沒有這個膽子,而且做人偷東西總是心虛有罪惡感。
但他現在是鬼,還是餓死鬼,他便莫名有勇氣回來取自己應得的份量。
這就當做鬼的他給做人的他出口氣了。
白黎嘴角笑意還沒展開,嘴裏的饅頭就掉在地上了,是驚嚇掉的。
白黎聽見門外遠遠又清晰的腳步聲,嚇掉了嘴裏的饅頭。
他四肢頓時僵硬,臉色慘白,怎麼辦,有人來了。
有人來了……有人來了……白黎下意識看向四周,案板、鍋爐、門后……無處可躲。
白黎忽然拍了自己額頭,啊,他是鬼啊,怕什麼。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饅頭,拍拍灰,狠狠咬了一口,齜了齜小虎牙,努力做出張牙舞爪的神情。
“年關活格外多,給白黎多分點。”一人不滿又快意說道。
白黎坐在案板上嘟囔一句:哼,太可惡了,連他死了都不放過,連鬼都壓榨。
只聽外面的人又說道,“白黎真是個廢物,不能修鍊被內門丟在雜役所,卻沒想到連雜役都幹不了。
簡直就是個怪物,看着乾瘦豆芽,胃口卻比三個我都大。幹活還拖拖拉拉,一副要死不活短命鬼的樣子。一無是處,簡直是廢物中的天花板。不如死了算了,看着就晦氣。”
白黎摸了摸自己胸口,他竟然有些生氣,明明這些話他早就聽習慣了,此時有些生氣。
大抵是他變成鬼了,所以有些脾氣了。
這股脾氣在越來越近的對話聲中,達到了頂點。
“就是一個消遣的玩意兒,可惜長得丑,枯瘦枯瘦的。”那聲音有些遺憾又不屑得繼續說,“軟慫包一個,就是打他,也不敢哭出聲。像個老鼠似的,見到我躲得遠遠的。”
然而他一進門就見白黎坐在案板上,手裏抱着攔門棍,磨牙氣呼呼得瞪着他。
那雜役一腳愣住在門檻外,懷疑自己眼花了,“白黎?”
這下白黎也愣住了,他脫口而出,“你也死了?”不然怎麼能看到他。
那雜役氣勢剛提起又被白黎一句話憋住,“也死了?”
白黎臉色生理性刷白,不知道是壯膽還是怎的,大聲道:“我已經死了變成鬼了。”
雜役眼神古怪地盯着案板上瘦弱的人,面色慘白,徒有一雙黑白分明的圓眼瞪着他。
配着一旁涼風中明明滅滅的燭火,白黎巴掌大的臉顯得有點滲人。
那雜役在打量白黎的時候,白黎也在打量雜役。
那雜役身後竟然拖着長長的影子!白黎掃到月色人影嚇得背後炸毛,背脊緊繃。
他沒死卻能看見自己……難道自己沒死?不可能。他明明死了。
白黎背後嚇出冷汗,見雜役臉色灰白交替短暫僵立,他故作漫不經心跳下案桌,想趁機偷偷溜走。
卻被人一把抓住肩膀,耳邊是兇惡的語氣,“裝鬼偷東西?看我不打死你!”
“我是鬼,你打不着我!”
那人用實際行動告訴白黎,他不僅能看見還能打得着。
幸好最後監工來了,才避免白黎傷的更重。
但白黎一點都沒在意身上的傷,他腦子亂做了一團漿糊,他不是死了嗎?
為什麼還能被人看見,為什麼還有痛感?
等他回神后,他已經被關在禁閉室里。
白黎蹲在角落,雙手抱膝,頭埋在膝蓋上,他想好好冷靜休息下。
腦袋卻嗡嗡的不停地播放他臨死前的記憶。
——“我們都是被收養的,我們能修鍊報答宗門,你白黎能幹什麼?你只能吃!”
——“不能修鍊的廢物,竟然連雜役都做不好,這麼笨地人怎麼不去死!”
——“廢物只能糟蹋糧食,長的丑討人厭,死了吧。”
白黎被幾人拖進後山,任憑他哭喊掙扎,一旁的雜役弟子只是埋頭打掃他踢下的牆腳灰。
白黎被關在後山石洞中,連續四天四夜滴水未沾。
他餓的頭眼發昏,眼皮似有千斤重,眼睛只能眯着一條細縫。
他知道自己快要餓死了。
因為他眼前憑空出現了一扇漆黑鐵門。
他眼縫掙開了點,裏面徒然升起有一絲亮光,他嗓子磨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引來洞外兩人頻頻探頭。
但那人似是沒發現眼前矚目的鐵門,看樂子的目光掃過他乾涸起白皮的嘴唇。那人嘴巴張張合合說著什麼,又咧嘴笑得惡劣。
白黎視線虛虛盯着鐵門,意識開始模糊,他像是靈魂出竅即將脫離身體卻又被人卡住脖子不能呼吸。
痛苦到極致反而輕飄飄的沒了感覺,只是眼皮好重,他沒有一絲力氣可以支持。
在他完全閉眼前,他好像見到一個白饅頭從鐵門裏拋了出來。
……
所以他十分確定自己已經死過一次了,畢竟死亡經歷太痛苦了。
痛苦到他死前的執念幻境竟然是一個白饅頭。
可他為什麼又重生了?
像他這樣的廢物天花板活着有什麼用?
死了做鬼多自在,他還敢偷饅頭,做了他活着不敢做的事情。
但現在他又活了,還得重新受罪。
“小子,你又在禁閉室外偷懶!”
突兀的一句話打斷白黎的沮喪,短暫的讓他一怔。
“監工大人小的沒偷懶,小的,小的是在檢查白黎是不是還活着。”
白黎聽着門外哆嗦熟悉的聲音,這是負責採買的雜役之一,也是經常欺負扣他吃食的人。
“你是不是偷偷摸摸看禁書?”
“什麼是禁書啊,監工您見多識廣消息靈通,您給小的說說唄。”
白黎聽見這對話腦袋一片嗡嗡的,不可思議慢慢睜眼。
只見一本書飛快地被塞進門縫,外面人許是一腳用力,正好將書本踢到了他手邊。
「禁書便是那本叫《重生成狠戾反派后我一統魔界了》」監工老粗嗓門兒故作訓誡道,“狠戾、反派、魔界這三個詞不符合修真界真善美文化,是敏感禁詞,上頭審核不通過正在銷毀。”
“竟然是這樣啊,您果然百事通呢。”
“得了,快些去採買,露水未乾時的蔬菜最鮮嫩。”監工得意又努力剋制的聲音響起,而後白黎聽見一陣腳步聲走遠了。
白黎支起身軀,靠在牆角,聽到門外採買雜役小聲嗤了下,“狗屁百事通,等老子找到禁地秘境,找到那扇鐵門,剁了你個走狗。”
白黎被狠毒的語氣嚇的渾身一顫,而門外那人用腳踢了踢木門,鐵鎖鏈嘩啦啦晃動,嚇得白黎更是貼着牆壁不敢呼吸。
“媽的,算了,等中午在回來取。想必白黎那小子要死不活的也不敢動。”
“不過通往秘境的鐵門竟然只有有緣人可見,一看就是瞎編。”那人邊走邊嘀咕。
白黎提着一口氣憋着,等腳步聲走遠,肩膀才滑下松垮垮得靠在牆邊。
那採買雜役一向凶神惡煞,絕不做不得益之事,白黎不免對他寶貝的話本有些好奇了。
他目光逡巡室內后視線落在手邊的書上,緊緊盯着那「重生」二字。
莫名其妙的,他想也許可以參考參考別人的成功之道。
但剛才那人狠狠的語氣還停留在耳邊,白黎有點猶豫。
幾秒后,他手指哆嗦,穿過寒涼的空氣,慢慢撿起了那本書。
他緩而輕的翻開紙頁,可禁閉室太大太空,黑暗中仍可聽見窸窸窣窣的翻閱聲。
白黎心頭鼓點狂挑,手指翻書動作更加輕了。
——魔頭寂不懨原本是一修真界絕世天才,親友嫉妒並背後捅刀致其身死。但寂不懨死後卻重生在修真界人人喊打的叛徒身上……最後報仇一統魔界……
白黎一字一句看的十分仔細,讀到此處原本抱有一點希望徹底變成心如死灰。
他不是天才,即使重生也不可能像話本這般活得瀟洒肆意。
他重活一世只會把以前的痛苦再遭受一次罷了。
白黎虛虛嘆了一口氣,眼尾掃到了書上一個詞,那是採買雜役剛提到的詞。
-禁地秘境;
他微微彎下肩膀湊着門縫天光,嘴角輕念着:“禁地秘境”
話音剛落,眼前最後一絲光像被遮蔽似的消失了。
白黎抬頭只見鐵門憑空出現了。
他嘴唇微微顫了下,一眨不眨得盯着那漆黑高大扇門。
那鐵門高不見頂,門上古樸神秘的紋路泛着隱秘的金光,門上浮雕着各類凶獸,金光一瞬間沒入獸眼,白黎嚇得身體後仰發抖。
但很快那鐵門又變成了一扇黑漆漆的鐵門。
眼前的景象讓白黎懷疑這門不是幻境。
他掐了掐手指,揉揉眼,睜開還能見這門。
這門不是幻境!
所以那個饅頭也不是幻境……
在餓死前,有人給了他一個饅頭。
幾息短促的呼吸間,一行淚從白黎眼眶流了出來。
原來這世界上曾有人給他過善意。
原來不是所有人都討厭他啊。
白黎乾涸的心房汩汩冒出清泉,甜甜又酸澀的滋味在身體中炸開,充滿他血液四肢。
他太過歡喜了,以至於他悶聲哭了半晌后才意識到還沒消失的鐵門。
白黎盯着這扇門,眼裏是純粹得開心,他不斷呢喃着,“原來饅頭不是幻境呢。”
那是這扇門裏的人給他丟了個饅頭嗎?
想到這裏白黎吸了吸發紅的鼻尖,小聲對着鐵門說,“所以我重生是因為前世還有因果沒斷是嗎?”
鐵門自是沒有回應,但白黎卻十分堅定。
他十歲之前在內門時雖然不能修鍊,但理論知識可一點都不差。他自懂事起就跑藏書閣,想着笨鳥先飛……
白黎晃晃腦袋,搖去不開心的回憶,嘴角彎彎止不住笑意。
世間的人如果有重要因果未了,會影響到輪迴。
他前世與這世界沒有一點善意因果。
但那饅頭對於一般人不足一提,但對他來說確是灰暗人生中的唯一一點亮光。
是短暫的一生中唯一收到的一份善意。
上蒼憐憫,再給他一次機會,一次重新活得不一樣的機會。
重新活一次他一定要報答那份善意,他捏起拳頭,決定去秘境報恩。
作者有話說:
開文啦——
小白梨前面是傻傻慫慫的,會在秘境中成長起來的!
前期慢熱,節奏慢慢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