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88章
顧硯對昏迷之後的事情一無所知,這時候聽護士講出來,恍然覺得像一場夢。
他有心想等另一個人醒來,要好好問一問對方,但到底是剛做過手術,身體還虛着,說不了一會兒話就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再醒來時天已經黑了,病房中亮着橘黃色的燈光,沈棲坐在病床邊的輪椅上,握着他的手很輕地揉着、捏着。
他睜眼望過去的時候兩人的視線不期然撞在一起,後者下意識鬆開手,緊接着又更用力地握住,輕輕地叫他的名字:“顧硯。”
聲音里透着顯而易見的雀躍,兩行淚卻順着通紅的眼眶滑落下來,砸在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上。是滾燙又灼人的。
沈棲的兩條胳膊纏滿了繃帶,左腿更是打上了厚厚的石膏,臉色慘白的可怕,一雙嘴唇被咬得皮開肉綻,又紅又腫。
顧硯想,護士沒騙我,這人看起來的確是又慘又狼狽。
握着他的手還很燙,高燒應該還沒完全退下去。
“你怎麼……”他想問你怎麼不在自己的病床上待着、或者你怎麼坐在這裏。
但這些問題顯然都是廢話,還能為什麼呢,因為沈棲沈棲擔心他、放心不下他。除此之外還能因為什麼呢。
所以他沒再問下去。但沈棲卻聽見了,反問他:“什麼?”
顧硯搖了搖頭,仍是不打算說。
他明明一直把人護得很好,無論是分手前還是分手后,都不太樂意對方受一點傷,可是這人怎麼就把自己折騰成了這副樣子。
護士說救援人員不敢細看沈棲帶他走過的那一路,而他同樣也根本不敢想像這人是怎麼發著高燒,又拖着一條受了重傷的腿,把他從幾公里之外背到救助站的。
沒法想,一想心口就痛得要命。
不敢想卻忍不住不去想,以至於昏睡的那幾個小時裏他陷入了一場噩夢。
夢裏他們又回到了幾十個小時前的夜裏,他趴伏在沈棲的背上,眼睛睜不開、身體動不了,神智卻是清醒的。
他親眼看着沈棲拖着一條斷腿,四肢並用的跪爬在那條崎嶇黑暗的路上,向著遠處的燈火一點點挪動。
“顧硯。”“顧硯。”“顧硯。”……
那人不住地叫他的名字,每前進一步,地面上就洇出一塊鮮紅的血漬。
胳膊被磨破了、雙腿被擦傷了,豆大的汗水順着額角、下巴淌到地上,和鮮血混在一起,斑駁又慘烈……
夢裏的顧硯在對方耳邊一遍遍地說:“算了吧”“放棄吧”“別管我了”……
但他嗓子像是被人點了啞穴,任憑他怎麼聲嘶力竭的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只能眼睜睜地看着。
……
醒來后夢境裏的人和現實里的人重合在一起,叫他生出幾分難以置信的恍惚。
短暫的失神后,他才在暖黃色的燈光下找到一點真實感。——他們此刻都好好的在這裏,噩夢和痛苦都已經過去了。
但過去並不代表沒有發生過,顧硯無法對這一切做到無動於衷。
在山上時不能,現在更不能。
那是他深愛過的人,曾經因為對方做菜不小心割破了手指便心疼得再沒讓人進過廚房,哪裏又受得了對方為自己受這樣重的傷。
即使狠話說的再多、即使發過誓再不會對這人心軟妥協,但真的到了這一步,卻不可能真的鐵石心腸。
他順着兩人交握在一起的姿勢,反抓住沈棲的手,問:“疼么?”
沈棲像是沒想到他會關心自己,臉上明顯怔愣了下,而後才笑了笑,聲音很低地說,“不疼。”
其實怎麼會不疼呢,無論是說的人、亦或是聽的人,都知道這是一句假的不能再假的假話,可一個說了、另一個也無意拆穿,相互握着彼此的手,誰也沒再說什麼。
直到護士推門進來,顧硯才收回手,神色不自然地朝護士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過來的還是下午那名護士,她是日常來查房的,給兩人測了血壓和體溫,又叮囑沈棲好好休息、不要任性。
“沈先生,您可真是不配合我們工作啊,跟您說過多少遍啦,您現在最好就是卧床休息,當小腿骨折是鬧着玩的嗎,一不小心骨頭長歪了怎麼辦?”
“人家都是躺個半個月一個月的才下床,您倒好,半天都待不住。顧先生現在這個樣子也動不了,您還怕他是要跑了還是咋樣,這盯寶貝似的盯得牢牢的。”
“待會兒要上床的話記得一定要按鈴喊我們,千萬別自己亂動,上廁所什麼的也一樣,這邊有護工可以幫忙的,記住沒?”
沈棲也知道自己是給醫護人員添了不小的麻煩,但顧硯就是他的寶貝,他就是想守着他、看着他、想離的更近一些。“嗯,謝謝。”
護士沒見過這麼軸的病人,逮住機會就拆沈棲的台:“顧先生您是不知道,下午您睡着時他躺在旁邊那張床上打點滴,眼睛卻一刻不離地落在您身上。”
“後來還是我們一個小護士不忍心看下去,幫他把病床朝你這邊推過來一些,然後沈先生他啊,就伸出胳膊把您的手握在自己手心裏,足足握了一下午呢……”
沈棲耳朵尖紅成一片,一會兒抬起眼睛、一會兒又垂下眼眸,像是想阻止護士說下去又找不出合適的話。心裏糾結成麻花,臉上的表情變來變去。
“嘖嘖,我們整個護士站都被您倆的狗糧給餵飽了。”
如果說之前護士們還只當兩人是關係親密的好友,沈棲這手一牽,就是傻子也看出來兩人的關係了。
朋友哪裏有這樣的,就不可能是朋友。
後來那個好心幫忙推床的小護士多嘴問了一句,沒想到沈棲大方承認了。於是護士站一整個下午都在八卦這對有顏有情的“夫夫”。
小護士為此還哭掉了半盒紙巾:“嗚嗚嗚,這年頭,好看又深情的小哥哥都跑去喜歡另一個好看又深情的小哥哥了,難怪我活了這麼多年還是單身,嗚嗚嗚……”
要不是被護士長警告,姑娘們都得跑來病房親自參觀。
“顧先生各項指標都正常,沈先生還是有點發燒,睡前記得吃藥。”
護士將各項數據寫在記錄本上,又將剛才說過的那些話叮囑了一番,然後說,“另外,您倆位沒有家人看護,所以我們醫院給安排了護工,不過這幾天護工,您倆有什麼問題都可以直接摁鈴。”
顧硯點點頭:“嗯,多謝。”
“那我就先去其他病房裏了,您倆好好休息。”
護士走後,沈棲神色還是不自然,屁股在椅子上扭來扭去好半天,才沒話找話地問顧硯:“渴不渴?”
“有點。”顧硯要到明天早上才能吃東西,但他嘴唇乾裂起皮的很厲害,沈棲便將床頭柜上的一次性杯子拿起來,用棉簽沾了水,細心的塗抹在他嘴唇上。
同樣的動作,下午的時候護士對他這樣做過,顧硯並不覺得有什麼,但此刻換沈棲做出來,卻好像有了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嘴唇麻麻的、有些癢、身體也一樣,連帶着心尖上都像是有根棉簽在小心地擦着、碰着,抓心撓肝的難受。
顧硯受不了這種感覺,下意識截住對方的手腕:“夠了。”
沈棲便真的沒再繼續,將水杯放回床頭柜上、又把棉簽丟進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原本濃烈的情緒因為護士的突然查房打了岔,這會兒便不上不下地懸在各自心上,但再要拿出來說卻有些刻意了。
沈棲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掌。這雙手在山上時就傷得很厲害,後來更是破腫得找不出一塊好肉,被紗布和繃帶層層疊疊地緊裹着,拿一根棉簽都費勁,顧硯大概就是在嫌棄他的笨手笨腳。
“別坐着了,休息吧,你腿不難受么。”顧硯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只覺得他是在發獃,便朝他瞥過去一眼,說。
沈棲動了動嘴唇,“唔”了一聲,推着輪椅回到自己的病床邊,脫掉一隻鞋子,費力地往床上爬。
他手上腳上都是傷,整個人幾乎被裹成了木乃伊,做什麼都顯得笨拙,爬上床的動作尤其不利索。
這個過程中顧硯的目光始終追隨着他,他有多少次險些趔趄摔倒,顧硯的心就跟着緊縮了多少次。
卻又在對方看過來時迅速移開視線,轉而盯着旁邊的白牆壁。
骨折病人最好平躺着不亂動,沈棲這樣已經是很亂來了,而且護士明明叮囑過要按鈴,他卻根本沒聽進去。顧硯說不好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有點氣、也有點急。
更氣的是他自己也只顧着盯人,完全忘記自己床頭也有呼叫鈴。
不多時,身後響起一道低而溫柔的聲音:“晚安,顧硯。”
顧硯微側過臉,上下嘴唇碰了碰,最後什麼也沒說。正煩躁着,不太想理這人。
沈棲卻誤會了,眼神黯淡下去,又很快提起嘴角,朝他笑了笑。
顧硯心口窒了窒,之後扭回臉,繼續盯着白牆壁,心裏想着些有的沒的、亂糟糟的撞成一團。
背後的那道視線卻始終沒有挪開,久久地盯着他,像是要將他的後背盯出一個洞來。
--------------------
顧硯:但凡我動得了……
(這麼慘了,能求顆小海星安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