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肥田石

第四章 肥田石

五月間,正午的陽光稍顯炎熱。

郭東站在海岸上,東望大海,陽光下白浪滾滾,一波接一波,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周而復始。

極遠處,海天一色,彷彿遙不可及,唯有腳下的土地是堅實的。

這是郭東第一次踏上大明的土地,沈家堡便是真實的人間。

沈家堡有一條河,叫南溪河,發端於西山,向東偏北匯入黃海,沈家堡碼頭就設在南溪河入海口。

郭東要去位於西山腳下的石廟,怎麼走,他已經打探清楚,從碼頭走直道,至三岔口,再往西北至沙柳,出沙柳,沿二道溝往西三里地,便到了。

郭東轉過身來,抬手摸了一下懷裏的小紅包,有了銀子,膽兒壯多了,先找個鋪子飽餐一頓,再去石廟不遲。

眼看就要到三岔口,郭東聽到身後有人喊叫,“郭...東哥。”

郭東一愣神,就見打後面追過一個人來,那人背上背的鼓堆堆的,胸前還掛着個小包裹。

“郭東...哥,俺叫沈九,大小姐...讓俺跟着你。”

那人擦着額頭上的汗,氣喘如牛。

郭東停下腳步,瞧着眼前這個大塊頭,心道,沈大小姐又派來個盯梢的。

很壯的一個人兒,下頜寬闊,短鬍子茬,右邊的衣襟往下吊著,露出胸口一撮胸毛,但看他拘謹甚至有些羞澀的模樣,年歲似乎又不大,也就二十齣頭,應該也是船上的夥計,只是郭東沒印象。

“沈九?”郭東見他很糾結如何稱呼,笑道:“叫我郭東就好。”

“是,東哥。”

沈九還是叫了東哥,郭東莞爾一笑,隨他去吧。

沈九解下胸前的包裹,遞給郭東,道:“這是劉嬸兒交待要送給臭小子的。”

這位還是個死心眼。

郭東接過包裹,摸了一下,裏面有軟有硬,也不知裏面裝的是些啥,直接背上。

不消說,這又是沈燕青安排的。

郭東不由回頭張望,沈燕青此刻應該還在船上,但現在只能看到主桅杆的一個尖尖兒,自然是見不到沈燕青的影子。

昨晚,郭東貪心不足的樣子把沈燕青的鼻子都氣歪了,還得說是人家沈大小姐氣量大,郭東錯了,就要批評,幹得好,也要表揚。

大小姐說了,郭東在貨艙幹得不錯,新式記賬法很新穎,雖然沒有明言,但郭東聽得出,沈燕青有意讓他在賬房做個學徒。

大小姐又說了,郭東畢竟太年輕,還要多歷練,此事還要稟明她爹沈繼之,才能定下來。

但無論如何,大小姐都認為郭東很有才,是她看重的人,將來在沈家堡大有可為,前途無量,云云....

沈燕青這是給了郭東一個可能的前程。

郭東卻支支吾吾地,沒說可,也沒說不可。

一方面,生存第一,眼下的情況郭東確實沒得選,在賬房做個學徒,好歹也是一條穩妥的活路,最關鍵的,還能把身份洗白。

另一方面,郭東真心不想做什麼賬房學徒,賬房裏的一攤子事兒,俺現代的說法,屬於財務一類的工作,很無趣好伐,若是在船上,環境又那麼差,那些皮貨整得郭東都有心裏陰影了。

郭東想起他做快遞小哥的日子,快遞小哥雖然辛苦,每天風裏來雨里去,至少能看到外面的風景,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呀。

好在,這事兒一時半會兒,也定不下來,且看吧。

今日有海船到港,三岔口顯得比平日熱鬧,運貨的馬車來來往往,逛魚市的人流熙熙攘攘。

郭東帶着沈九走進一家鋪子,就着薄餅,每人吃了一大碗臊子面,沈九本就食量大,郭東正在長身體,也挺能吃的。

臨走又買了些薄餅,掌柜的用細麻繩綁好,打包帶走。

聽沈九說,石廟那邊暫時開不了火,這些薄餅就當是晚飯。

兩人一人拎着一包薄餅,走出鋪子。

出三岔口,有兩條道,一條向西南是二里巷,由碎石鋪就,沈府和沈家的老人兒都住在二里巷;另一條是土路,向西北通往沙柳,郭東去石廟,就打沙柳經過。

沙柳是新區,這些年北方鬧天災,流民紛紛南下逃荒,偶然有路過沈家堡的,不肯走的就都住在沙柳。

路上的行人都是衣衫襤褸,一臉的菜青色,看起來很糟糕。

青壯的,沈家就安排他們在工地上做勞役,沈家堡原本是海邊的一片沼澤地,需要大量填土造地,這些人剛好派上用場。

婦孺老弱,還能勞作的,就在海邊的沼澤里撈些泥螺、蛤蚧、海蟹之類的東西,可自家吃,也可在路邊叫賣,換些銅板,只要不出沙柳,沈家也不干涉。

兩人走在街道上,身後跟着一群孩童,赤腳光屁股的也不少,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們手裏拎着的那兩包餅,眼睛都直了。

早知如此,就該讓掌柜的用紙包了,薄餅露在外面很招搖,眼下的情景讓郭東感覺很不舒服。

最終,郭東還是嘆息一聲,將薄餅都分給了他們,還不夠,沈九嘟嘟囔囔地,雖然不情願,也只好照做。

過了沙柳,兩人不再耽擱,一路馬不停蹄趕到石廟。

看着眼前的情景,郭東傻眼了。

這裏應該叫石頭村,而且是被遺棄的石頭村,處處斷垣殘壁,破敗不堪,哪裏還能住人。

“原來石廟並不是個和尚廟?”

郭東失望之情,溢於顏表。

“石廟還在前頭,往裏走。”

沈九卻很篤定,瞄了一眼郭東的和尚頭,補了一句,“不過,不是和尚廟。”

好吧,往裏走。

沈九在頭前帶路,郭東在後面東張西望,腳下根本沒有路,都是碎石瓦礫。

這些石頭...

郭東彎腰撿起一塊石頭,石頭的外表風化很嚴重,色澤暗淡,上面有裂痕,用力一掰,竟斷成兩截,斷口處油光閃閃。

“這石頭不結實,造的房容易塌,聽老人說,用火燒成灰能肥田,起了名兒,叫肥田石。”

“肥田石?”

郭東失聲大叫,沈九頗不以為然,說道:“西山那邊的人說這是絆腳石,滿山都是,誰還沒事兒燒石頭玩兒啊。”

郭東可不這麼認為,內心已經卧槽了好幾回,激動的心兒砰砰跳。

肥田石就是磷礦石。

他在網上看到過,磷礦以用來製造化肥、農藥、白磷...

郭東的記憶漸漸清晰,這一帶,包括海州,其實就是後世的連雲港,連雲港可是華東一帶最大的磷礦產區...

化肥、農藥之類的,不要去想,就算能弄出來,成本也必然高得離譜,不會有人買。

但是白磷呢?

製備白磷的工藝流程相對簡單,就是把肥田石、木炭和石英燒混在一起煅燒,矽元素就能把磷元素置換出來,產生白磷蒸汽,白磷蒸汽直接通到冷水裏,沉澱下來就是白磷,白磷在500度溫度下,升華結晶,可得紅磷。

紅磷是造火柴的原料,火柴在後世微不足道,但現在若能做出來,絕對是夜空中最亮的那顆星--天狼星的存在,點火是剛需,肯定有人買,想不發財都難。

只是以現在的工業水平來說,挑戰是有的,比如煅燒要求的溫度可高達1500度,白磷見風就燃,整個過程必須隔絕空氣....

郭東陷入深深的迷思之中,額頭上已泌出汗珠,渾然不覺兩人已經來到真正的石廟跟前。

石廟就是一座房屋,規模相對大些,牆壁亦是由石頭壘成,卻完好無損,中間正堂大門緊鎖,上面還有個白色的牌匾,寫着‘石廟’兩個大大的黑體字。

兩邊的偏房沒有門,或者已被人拆了,門洞大開,裏面堆放的都是些雜物,沈久走進左邊的門洞,把背上的鋪蓋兒放下,轉身看見郭東手裏捧着塊石頭如痴如呆的樣子,覺得納悶兒,就叫了一聲:“東哥,我們到了。”

郭東如夢初醒,四下環顧一陣,又走到房屋近前,摸一摸牆壁,很堅固,看得出這裏的石頭是尋常的石灰石。

由此他也明白了,前面那些房屋,當初建房的人應該是用錯了石頭。

郭東的推測不錯,他問了沈九。

沈九說,早年老爺帶着一幫兄弟家眷起初就在此地落腳,這裏有山有水,取石方便,便在此處壘石造屋,但很快發現這石頭非是尋常石頭,極易風化,建的房子也開始坍塌,全村又遷了新址。

老爺當然就是沈繼之,新址就在現在的二里巷,大體就是這樣。

郭東走到正堂門前,正堂的大門雖然緊閉,但門鎖卻相對較新,說明是新近上的鎖。

問題是,沈繼之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取來這裏緊缺的石灰石,修建這麼座石廟呢?

這回,沈九紅着臉,支支吾吾地,推說那時他年紀尚幼,不甚清楚。

沈九這人不會撒謊,一撒謊臉就紅,如果他是沈燕青派來盯梢的,大小姐,你可就失算了。

好在總算有個能住的地方,兩人少不得一番清掃。

先把雜物都搬到右邊那間房裏,郭東注意到,雜物堆你,亂七八糟什麼都有,搬到後來,郭東發現不少像花盆一樣的物件,敲一敲,鐺鐺作響,是銅質的,看來是香爐之類的東西,還有些鑼、鼓、旗幟,不過都破得不像樣子了。

屋裏沒有床,到山坡上去找些乾草,在地上墊一層,鋪蓋兒鋪上。

門前、屋后、過道里散落的碎石也要清理,否則進出不便,得虧沈九是個大塊頭,身大力不虧,幹活也賣力。

一番折騰下來,天色已晚。

坐在地鋪上,休息一陣,郭東立刻聽到肚子裏咕咕叫,看了一眼沈九,沈九正瞅着他,兩人大眼瞪小眼,晚飯沒着落!

郭東坐了一陣,突然想起什麼,起身找到劉嬸兒的那個小包裹,打開一看,頓時眉開眼笑。

“劉嬸兒,臭小子愛死你了...”

郭東歡快地說道,一邊往外掏東西,饃饃、鹹魚都用紙頭包着,還有衣物,展開看,是一件淺色的袍服。

沈九開吃,不過,郭東見到這件袍服,立刻感覺身體奇癢難耐,他有更迫切的事情要做。

去二道溝洗個澡,再不洗,身上都要長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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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勇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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