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好久不見
回到桌球廳,顧星他們三人繼續玩着球,而我卻心不在焉地坐在一旁沙發上。
窗外夜色已晚,場內只剩下兩桌客人,在另外一桌打球的是一對情侶。我將視線投去,不知不覺便看的入了神。那名女生想來是一位新手,她的男朋友正手把手教她該如何擊球。女生時常會打偏,導致白球根本碰不到目標球,女生對此便有些氣餒,而他的男朋友在此時就會親昵地摸摸她的頭,並十分有耐心地言語鼓勵着她。看着看着,這樣溫馨的一幕便漸漸地與我的回憶重疊。
在那一年盛夏,我也曾如那個男生一般,手把手教她打球。每當她自己能夠打進一顆球后,便會歡呼雀躍地像一個小孩子。有時還會不顧旁人目光摟住我,獻上一個吻。只是不知從何時開始這樣簡單平凡的開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各自忙碌,哪怕身處同一間屋子,我們的交流也越來越少了。
沉思間,那對情侶離開了這裏,我只好收回目光。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晚上22:35分。我看着玩球的三人提議着回家吧,不過卻同時遭到他們的拒絕。無可奈何地我只好打開手機刷起短視頻,用來打發時間。但我的心思卻完全不在手機上,想的更多的是,等會她要是看見我,我該如何打招呼,又該說些什麼。是否要質問她兩年前為何不告而別?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我逐漸失去了耐心。反觀顧星他們越玩越起勁,甚至帶上了彩頭。輸得人請吃飯或者玩一次大冒險。齊十這小子純屬莽夫,明知自己球技不如他們,硬是不服輸,導致他已經欠下了三頓飯,還答應袁良打一個電話給柳茗,但是不能說話,若是柳茗在三十秒內掛斷了電話,齊十就要打一個電話給秦文,告訴她自己已經不愛她了。若是沒有掛,就約柳茗吃頓飯。
齊十雖然不夠聰明,但他還算輸得起,果真拿出手機給柳茗打了過去。電話接通后,傳來柳茗的聲音,旁邊還有瑰萊的說話聲。齊十沒有說話,電話那頭的柳茗不斷詢問着。通話時間來到20秒,柳茗依舊沒有一絲不耐煩,她說:“齊十,有什麼話你直說就是,不要磨磨唧唧的像個娘們似的。”
見齊十依舊不說話,她再次說道:“昨晚的事你別給自己增添什麼心理負擔。”
“我喜歡你,是我的事。”
“齊十?你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時間早已過了三十秒,齊十趕緊出聲回道:“沒啥事,就是想明天約你吃頓飯。”
“那你剛剛為什麼不說話?”
齊十笑了笑,致歉道:“不好意思,剛剛...應該是信號不好。就這麼定了,明天我去接你,早點休息吧,晚安。”
說完,齊十掛斷了電話。
袁良朝他豎起大拇指,顧星也點了點頭,而齊十有些心有餘悸地擦了擦額頭,我想他或許是害怕跟秦文通話吧。
顧星看了看我,對我說道:“莫黎,你要不要來玩兩把?”
我搖了搖頭,自己的球技我是有自知之明的,若是輸了,他們讓我去敲那間麻將室的門,我可不敢。
“真慫。”齊十小聲說了一句后便自顧自開球去了。我知道他是對我說的,但我並不介懷,慫就慫吧。
興許坐的太久,我準備去衛生間方便一下,剛起身便聽見了麻將室的門被打開的聲音,我心中咯噔了一下。因為麻將區在桌球區的裏面,我們的這張球桌正對着麻將區走廊,所以開門的人恰好與我打了個照面,好在並不是她。我鬆了一口氣,繼續往衛生間走去,路過麻將區走廊入口時,那間門開着的麻將室內,她緩緩步出門外。
我猝不及防地與她對視了一眼,我愣住了,她同樣如此。
空氣好似在這一瞬間凝固,我的腳步死死粘在了地板上,想要挪動,卻有心無力。
她瘦了很多,面容也精緻不少,比起以前她更加成熟了。最先有所反應的也是她。落落大方地對着我笑了笑,並向我走來。
我有些手足無措,略顯慌張。
“好久不見,莫黎。”
我捏了捏左側褲縫線,應聲回道:“好...好久不見。”
她來到我身前站立,上下打量着我,我鼓足勇氣一直看着她,並沒有主動說話。
她的面色很平靜,沒有一絲驚訝或者重逢后的喜悅,更看不出思索回憶的痕迹,我突然心中有些失望,更有些氣憤。
“不好意思,我要先去一下衛生間,回頭我們再聊。”說完這句話,她與我擦肩而去。
簡單的一次重逢好似已經畫上了句號,簡單到她的心中好像沒有激起任何波瀾。
我的腦海里,無數回憶的畫面胡亂快速地閃過,漸漸地我的心沉靜下來,只是有點宛如針扎一般的痛。我強顏歡笑着轉身,招呼顧星他們離開,他們也不再阻攔。齊十和袁良一左一右擁着我走向桌球廳的大門。
“莫黎!”
正要步出門外時,身後傳來她的聲音。
齊十和袁良鬆開了我,並拍了拍我的肩,示意我勇敢去面對。我微微深呼吸,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轉過身望向她。
“這麼快就要走了嗎?要不我們來一局?”她拿起球杆,對着我說道。
我點了點頭,來到球桌前。
“你擺球吧,我來開。”
“好。”
我木然地開始擺球,不急不緩,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齊十三人坐在一旁,很安靜,只是默默看着。
擺好球以後,這一局正式開始了。
她架好球杆,用力擊球,有進,是小號球。隨後她笑了笑,開始擊打第二桿。
出桿的同時,她朝我問道:“什麼時候回的南洋?”
我平靜回道:“七月七號。”
球進了,她再次架桿擊打,並說道:“這樣嗎,我以為你很早就回來了。”
“我在留蘭繼續待了兩年。”
這一句話,讓她愣了愣,導致這一桿她沒能打進。
我用巧克擦了擦球杆的皮頭,擊球的同時也朝她問道:“這兩年你一直在南洋嗎?”
“沒有,兩年前我出國了。”
這一球,沒有進,或許我想要的答案已經知道了。
之後我們便沒有再說話,直到球桌上只剩下兩顆球,一顆黑八,一顆“12”號球。
“看來你要輸了。”她擦了擦球杆皮頭對我說道,隨後她架桿擊球。
我沒有言語,平靜地看着她的勝利。
這一局結束以後,她徑直走向麻將室,一如先前那場不告而別。
望着她的背影,無數回憶的畫面在我的腦海里分崩離析,化作碎片。長達五年之久的感情經歷徹底成為了過去式。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球廳,迎着晚風點燃一支煙。齊十他們亦步亦趨地跟着我,都沒有出聲安慰。
他們或許都無法明白,這一刻的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但卻無法放鬆自己,相反,我更加無法釋懷了。
與她相愛相殺的兩年裏,我與袁良一般,在大學畢業后便與她同居了。
留蘭比不得南洋,可是她母親的家在那裏。我不顧一切地追隨着她去到留蘭,同樣面臨著生活的壓力,剛入職場的我註定沒有滿意的收入,拮据的日子映照着那間小小的租房。可一開始,我們滿懷熱情和憧憬,幻想着未來的某一天在這個城市裏有一個真正屬於我們的家。只是這樣的美好理想逐漸被現實擊潰。
無法避免的爭吵開始佔據我們的生活,從一開始的相互理解和共勉演變為不信任和冷戰。我努力的工作得不到理想的回報逐漸讓她失去了安全感,她也不再像以前那般給我足夠的包容和鼓勵。她變得不再愛溝通,在那段冷戰的日子裏,有一個人闖進了我們的生活。
一個海歸,事業有成的男人,因為他我們也吵了不少架。我的敏感多疑逐漸將她推向了深淵的邊緣,她對我徹底失望了。
不告而別,了無音信,她將所有與我的聯繫徹底斬斷了,也就是從那一刻起,我們的感情步入了尾聲。
其中對錯已經不再重要了,她告訴我她出國了,顯而易見地是在告訴我,她愛上了那個男人。
想到這裏我突然止步,轉身對着他們三人說道:“你們回去吧,我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齊十想要說些什麼,卻被袁良攔住了。顧星對我說道:“那好,自己注意安全,有事就給我們打電話。”
說完,袁良拉着齊十,與顧星一起離開了這裏。
我轉過身,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夜已深,街上幾乎沒有什麼人,偶爾會有幾輛汽車從馬路上行駛而過。就是這般孤靜的氛圍讓我很想唱歌。突然,腦中回憶再次被激活,記得在這附近有一處公園,是我與她曾去過的。我辨別了一下方向,往那處公園走去。
公園入口處的廣場上很是冷清,只有廣場邊緣的路燈光輝靜靜照耀着。我尋了一條小路,去往我們曾去過的那片草坪。
來到草坪中,我癱軟躺下,望着漫天星辰,稍稍舒緩了一下心中雜亂思緒。
清涼的風吹拂着我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眼眶中抑制不住的淚水滴落在草坪上。
時常會想,喜歡與愛意為何這麼脆弱?竟如此禁不起現實的捶打。先前,我有許多問題想要問問她,但是這些問題的答案已經失去了意義。
她的淡然和冷漠,無疑是最好的答案。
就在這時,我的身旁響起一道略微有些熟悉的聲音。
“你好,可以借我一支煙嗎?”
我起身看向來人,驚訝地發現他竟是我們酒吧的裝修工人,小張。
我不禁感嘆這世界真小,隨後我收斂心中情緒,將半盒煙都扔給了他,並說道:“隨便抽。”
小張也認出了我,他十分驚訝道:“莫哥,你怎麼在這裏?這也太有緣了吧。”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接過煙盒,抽出兩根,隨後與煙盒一起遞還給我,我接過一根煙和煙盒,將煙點燃。他放下手中提着的膠袋子,來到我身旁坐下,同樣點燃了手中的香煙。
“你怎麼在這裏?上班那麼累就要早點休息。”我問道。
“這不是睡不着嘛,買了幾瓶酒,過來坐坐,散散心。”小張指了指膠袋,接著說道:“莫哥,一起喝點?”
我點了點頭,他趕忙拿出兩瓶酒,打開其中一瓶遞給了我。
我將其接過,冰冰涼涼的感覺透過手心瀰漫到心中,我忍不住喝了一口,“爽!”
小張大笑了一聲,自己也喝了一口。
“有什麼心事跟哥說說?”
他嘆了嘆氣,沉思了一下後向我問道:“莫哥,你說...是愛而不得更難受呢還是相愛無果?”
我微微沉吟片刻,回道:“相愛無果吧。”
“可是相愛無果至少在一起過不是嗎?愛而不得卻從未被堅定選擇過,只是自己一個人的獨角戲,難道不更加難受嗎?”
“所以你是因為愛而不得才這麼心事重重嗎?”
“不是。”出乎意料的,他搖了搖頭回道。
我又問他:“是相愛無果嗎?”
這一次,小張沉默着點了點頭。
我舉起手中啤酒,示意他碰杯。他沒有拒絕,半瓶多的酒竟是一口乾完。隨後他擦了擦下巴,對我說道:“我十五歲就輟學出來工作了,家裏是鄉下的,十八歲的時候遇到了她,那個時候我也在酒吧工作,做着營銷。她大我三歲,但我們並不是在酒吧遇見的,而是大街上。也並非一見鍾情,相識相知並非多麼轟轟烈烈,就屬於是王八看綠豆,看對眼了。相戀之後就同居了,那個時候我很努力,一天打着兩份工,煙也戒了,她就像一個姐姐一樣,教我怎麼愛自己,怎麼愛一個人,教我生活上的一些事情。可是...可是她治癒着我的童年帶給我的陰影,卻沒能救贖自己...”
說到此處,小張開始哽咽起來。
我拍了拍他的肩,說道:“來,喝酒!”
他打開了第二瓶酒,仰頭就喝,我在一旁陪着。
喝完酒,他繼續說道:“她的家庭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禽獸一般的養父,還有一個冷血的后媽,她再也熬不下去了。而我完全沒能顧及到,要是那一次我阻止她回到養父家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她愛我,所以她沒有將這些情緒帶給我,獨自承受着。那晚,她打電話說她想要見我,我二話不說,請了假就去了她養父家,但我並不知道那個家在幾樓幾號。可當我再次打電話給她時,卻再也打不通了...”
小張的情緒逐漸崩潰,我卻不知如何安慰他,從他的話中我逐漸預料到了後面的結果,心中不免感到一陣凄涼。
片刻后,他稍微穩住了情緒,接着沙啞說道:“正當我要上樓,去找她時,我在樓下就聽見了她的嘶吼聲,很痛苦。我抬頭看去,發現...發現她正爬上窗戶,就那麼...就...在我的眼前,從窗戶一躍而下。我永遠...永遠也無法忘記她那雙無法瞑目的雙眼,無法忘記她靜靜地躺在我的身前。為什麼?為什麼老天要這麼折磨我跟她?莫哥,你告訴我是為什麼?”
我長嘆了一口氣,將他擁入懷中,這個年紀小我幾歲的年輕人所經歷的卻要比我更加深刻入骨。語言是蒼白的,哪怕從他歇斯底里的話語中,我能想像到當時他的撕心裂肺,但畢竟做不到感同身受,他所承受的要比我想像的痛的多。這一刻,我突然覺得我所承受的完全不值一提,她曾愛過我,這便是值得慶幸的,哪怕結局不盡人意,至少我還能夠祝她幸福和健康。
小張掙脫開我的懷抱,抹了抹眼睛,他突然沉靜下來,說道:“昨夜夢裏,她捧着我的臉,笑言說我好傻。還說當年那個喜歡穿白T的少年,夢想着買一輛川崎的少年,勵志做一個Rapper的酷酷少年,怎麼變成了如今這番模樣。”
“我知道她回不來了,可她說過,‘張子赫是我唯一存在這個溫柔世界裏的證明,我們一起看過這個世界,我們不是毫無意義的。’這一句話,我會永遠記得,直到我死去后,我的墓碑上,一定會刻上她的名字!”
張子赫望着天空,好似在萬千星辰中看見了她,他燦爛地笑着,“希望我終老死去時能夠與她在黃泉重逢,並說上一句,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