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魂飛天外
五、魂飛天外到了焚屍間門前，姜八綹一閃身就進去了，我猶疑不前，心裏感到莫名的恐懼。以前來九蹬墓園都是隨禮，只在大廳裏面呆一會，便去飯店吃飯了，從來沒有跑到焚屍間看火化的操作過程，更沒有“零距離”接近屍體的經歷。
“金雨，你進來！”姜八綹隔着焚屍間的門輕聲喊道。
我說師傅您別喊我名字行不？這是什麼地方？別人還以為輪到我進爐子裏升天呢！我心裏咒罵著，臉上卻嚴肅，心下一狠閃身也進了焚屍間。
“怎麼在這裏停屍？”我問道。
“廠長說仙鶴堂、松鶴堂那些地方是收費的！這兒不收費還安靜！”姜八綹輕聲說道。
不是免費么？感情是免費進爐子，在那什麼靈堂停放還是要錢的。這個廠長心太冷。我點點頭示意“ok”！明白了。
吳心顯然非常悲戚，伏在一隻紅色金邊的紙棺前面，甚至哭出聲來，是那種小聲的啜泣。
“請家屬冷靜些，我要做送行禮了！”張園主高聲宣道。
師傅走過去把吳心拉起來小聲安慰着，並示意他擦乾眼淚。吳心站了起來，眼珠子通紅，臉色悲涼，嘴唇紫青色。顯然是悲傷得不輕。
“天地幽幽，紅塵如夢！賜我身軀，給我生命！洪恩天公，地府神靈，今有吳老太渡劫成功，欲回……”張園主念念有詞，抑揚頓挫地喊道。
我勒個去！這麼有才！我下意識地看着一臉嚴肅高聲吟誦的張園主，心裏也是佩服得緊！
“吳老太，今天，就是您駕鶴西遊，魂歸地府之日，您的心愿兒孫自會報答！”
我靠！吳老太沒什麼心愿，就是想躺在家裏的床上睡覺，而不是在“黃泉路”上那垃圾箱裏貓冬！人心難測啊！估計張園主不知道細節，把吳心這小子弄得眼淚“刷”地流了下來。
“一步一回頭，兩步一叩首！黃泉路上您好走啊……千萬莫停留！諸位神靈來接駕，白龍馬兒慢慢行！一路走好，靜待來生！”張園主彎腰鞠躬，雙手合十，送行禮宣告完畢。
姜八綹看了一眼吳心：“你再看一下你娘！”
吳心顯然悲慟異常，跪着趴在紙棺前面放聲大哭。紙棺被蓋子封住了，鮮紅色鑲着金邊的紙棺顯得喜慶而詭異。張園主看了看吳心，轉過頭來對姜八綹說：“老薑，這吳老太的事情總算完結了！用什麼爐子火化隨你們挑。”
這火化不就是把屍體往爐子裏一扔，點着了燒成灰不就成了么？怎麼還挑選啊？我心裏忐忑地看着姜八綹。
“隨便，反正都是免費的，廠長批了條子的！”姜八綹的心思似乎不在這上面。
“那就來個貴點的燒法，留個囫圇個的骨灰！”
我暈死！都燒成灰了還怎麼留個囫圇個？難道骨灰是化而不飛那種？
“成！”姜八綹嘆了口氣說道。
張園主詭異地笑了笑：“普通的燒法完事後骨灰都撿不起來的，這是本廠最新引進的火化爐子，能夠讓人不變形，骨灰就可以撿起來了！”
這東西還有新型產品？我猶疑地看了看那紙棺。張園主叫人把紙棺推到另一台爐子前面，火化工把爐子打開，從裏面拽出來一張鐵床，再把紙棺推了上去。爐子旁邊有一隻操作箱，一按按鈕那紙棺和鐵床一起進了爐子，然後點火，一縷青煙就此消逝。人就是一縷青煙，也許在這世間最後的停留就是在焚屍爐子點燃之前，然後就灰飛煙滅了。
十分鐘后，火化工停掉爐子，鐵床自動走了出來，再看床上，一具白色的骨架赫然躺在上面，該化成灰的都飛走了，留下的骨頭形成完整的人體形狀。我伸長脖子瞪着眼珠子看了半天，感情這爐子這麼先進啊！以後有機會一定……一定要向身邊的人推薦一下，即使化成灰也要留個囫圇個的！
吳心在旁邊擦着眼淚，俗話說“鳥之將死其鳴也悲！”我也是心下不忍，雖然吳心不孝，但此情此景不能不讓人動容。唉，人這輩子就是如此，滾滾紅塵爭名奪利，到了這“人生後花園”走一圈你會發現任何人在死神面前是如此的公平！
沒有告別大會，沒有更多的人送行，吳老太就這樣魂飛天外。
墓園廣場。吳心手裏面捧着骨灰盒，姜八綹站在旁邊抽煙。這就算完成任務了，我看着那雕花硃紅色的骨灰盒心裏也是凄然。
“走！這裏寄存骨灰一年要六百元！”姜八綹說道。
吳心看了一眼師傅，忽然雙腿下探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滿臉悲傷淚水橫流：“姜叔，謝謝你為我做的這些！”
姜八綹雙眼微眯，陰冷的眼角掃了我一眼，露出一絲不可察覺的得意之色。
“快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姜八綹慌忙扶起吳心。
男兒膝下有黃金？我看看吳心的膝蓋只看見跪在地上粘的塵土，沒看見什麼黃金。心想這姜八綹還真是能忽悠，不過這招顯然把吳心感動得夠嗆！
“師傅，咱們下去先吃點早飯！吳心不也是沒吃呢么？”我歉然地說道。
姜八綹點了點頭，一行三人出了墓園，向山下走去。三人都是沉默着，誰也不說話，待走到被狗撞倒的那地方我停下來看看周圍的環境，發覺並無可疑之處，心裏倒是安然了。
我們到了世紀廣場旁邊的一家小酒店裏面，洗凈了手，點了幾個小菜，暖暖身子。我一大早便空着肚子起來，擔驚受怕地總算走完了這個過場，心裏倒也是十分感慨。
吳心把骨灰放到地下，抄着手，嘴裏叼個煙捲，不說話。
菜上齊了，斟滿酒，姜八綹先提一杯。
“不管怎麼說，我算完成任務了，你也沒有後顧之憂了，來，都不容易，干一個！”姜八綹說著便一仰頭把酒全喝下了。
我從來沒見過師傅這麼喝酒，那可是一口杯白酒啊！足有三兩多。我心裏合計着，我是不能跟着喝盡的，我的任務還沒完成：看着吳心，防備他逃跑。
吳心也是乾脆地喝掉了那杯酒。這小子劇烈地咳嗽，雙手掩着嘴，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
“慢點慢點，吃口菜！你這小子盡逞強！”姜八綹唏噓地說道。
不一會我就吃飽了，不知怎地今天我是一點胃口也沒有，早晨起來的太早，現在喝了一杯酒感到頭髮暈。
“師傅，要不我先到外面醒醒酒？”我對着姜八綹說。
師傅看了我一眼，點點頭：“別走太遠！”
我示意明白了，便晃悠悠走出酒館，裹着羽絨服站在酒店前面，冷風吹來我渾身哆嗦，一個噴嚏打出來，眼珠子好似要噴出來似的，腦仁劇烈疼痛，似乎要感冒啊！
姜八綹看了看吳心，嘆了口氣。
“你什麼時候出來？”
“還六個月！”
“哦！裏面……還行？”
吳心看看姜八綹，什麼叫還行？是吃的還是住的？你沒進去過是不知道，那裏面比外面還黑！吳心喉嚨裏面“咕嚕”一下，沒有言語。
“有件事我一直沒弄明白！”姜八綹微眯着眼睛問道。
“什麼事？”吳心臉色漲紅着說。
“你大人家一棒子，就被勞教了一年半，要是把人打殘估計怎麼也得判個十年八年？”姜八綹緩緩地說道。
“那人殘了？”吳心顯然沒有精神準備，臉色慌張的問道。
“沒有！我說的是另外一宗事情，跟你沒關。被你打一棒子那小子兩個小時候就活蹦亂跳地去喝酒了！”
“哦！那誰被打殘了？”
“陳淵！”
吳心臉色蒼白，手忽然抖了一下。
“不……不認識！”
“可你應該認識打他的那個人！”姜八綹眼珠子瞪得老大，吃人的樣子。
吳心低下頭：“我都半年沒和他們接觸了！”
這個不用說姜八綹也知道。這小子在裏面關了六個月，清城裏面發生的事情當然不會知道。不過這“水是有源地，樹是有根地，知錯不改也是有原因地”！
“沒指望你知道！”姜八綹嘆了口氣說道。
這清城地兒小“鬼”大，在一個夏天發生四起命案，到現在都是懸而未決，江陽要他查一下相關的癟三癟四小混混，可他媽的邪性了，姜八綹找了兩個多月才發現，那些小混混都一夜之間變成了良民百姓，蹬車的蹬車，跑路的跑路，一時間還真一點線索也沒有。就吳心這是個好的突破口，因為他知道，這吳心可是大魚嘴裏的鮮蝦——營養價值相當高。
“我只問你一件事！”姜八綹吸了口煙緩緩地說道。
“姜叔，您說！”
“你有槍沒？”
吳心臉色更為難看，“噹啷”一聲響手裏面的湯匙便掉在桌子上。
“沒……沒有!”
姜八綹心裏冷笑一聲：還沒有？沒有怎麼這個熊樣？
“沒有就好！”
吳心冷冷地看了一眼姜八綹，眼神似乎很怪異。
“姜叔，您問這個幹嘛？”
“隨便問問而已！”姜八綹淡淡說道。
“我真的沒那東西！不過我知道誰有！”吳心輕輕說道。
姜八綹心下一緊！你沒有最好，不過既然你知道誰有那可是更好了！
“你說！說不定你能提前出來！”姜八綹淡淡問道。
“菜鳥有！”
“菜鳥？誰是菜鳥？”姜八綹眼中冒着精光問道。
吳心顯然是早有準備，既然已經讓人知道了這個秘密，而且這個人是幫我葬母的姜八綹，那就透露一點！不過心裏也是緊張萬分！
“大……大名我也不知道，他不是清城的人！”吳心顫聲到。
“哦！哪裏人？”
“圖城！”
“圖城？”姜八綹認真地看着酒杯，心裏一番個，原來這小子還藏着什麼鬼！
“咱不談這事了！愛誰有就誰有，你沒有就結了！”
吳心滿懷心事地看着姜八綹，那陰鷙的眼神的確讓吳心渾身發冷！
“你一會還得回勞教所，所里只給你一上午時間的假！”姜八綹淡淡說道。
“嗯！”
“骨灰你放到哪？”
吳心看了看骨灰罈子，心裏也是一陣悲哀，把老娘放到哪呢？
“這樣，把罈子放到你家裏面！出來以後在作打算！”
吳心點了點頭，心裏卻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今天就這麼著！”姜八綹站起身結了酒錢，便出了酒館，吳心抱着骨灰罈子跟在後面。
“金雨，你先回家休息去！我送吳心回看守所！”姜八綹笑着對我說道。
我在外面已經凍得不行，姜八綹這句話真是暖人心啊！我看了看吳心，蒼白臉色，滿面悲戚，便安慰了一番。
“記着今晚還后夜班呢！”姜八綹大聲地提醒我一句，便同吳心一起走了。
我看着兩人的背影，心下不僅放鬆下來：我得快快到洗澡堂子沖沖晦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