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雪入桃林，荷入泥土
雪荷努力抬頭瞧向宋千，宋千已面如木檀。雪荷道：“宋大哥，你…別難過…要好好的…。”
宋千兀自跪在原地，愣在哪兒，此刻他也不知聽沒聽到雪荷的話語，只感到一絲絲冰冷漸漸浸入身軀，渾身都似在顫慄。
石曜的手握成拳狀，低聲道：“雪兒，你會沒事的，我來給你療傷。”
他一把將雪荷扶起，雙手貼在她的後背，全身催動內力。
雪荷搖了搖頭，道：“石…大哥，不要…不要…再浪費真氣了。我已傷了…心脈…”
石曜忽猛地又加重了內力的催動。雪荷已滿臉蒼白。嘴唇都已失了血色。
石曜臉上不禁也滲出了汗珠。
宋千瞧着眼前之景，猛然間似乎明白了雪荷當初為何要嫁給石曜。
他惜她如命。
而自己卻只能為了心中所謂的江湖，拋棄了她。
宋千身形微微一晃，竟有些踉蹌，良久，他忽然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沒想到是我錯了。”
石曜忽然臉色一變，抽開抵在雪荷後背的雙掌，猛然間朝宋千而去，口中怒道：“宋千！今天我要你為雪兒償命！”
“石大哥…”雪荷兀自從口中嘔出一口鮮血。癱倒下來，石曜回頭瞧向雪荷，急忙將她抱在懷裏，急切道：“雪兒…”
雪荷極力喘着氣，道：“不要…不要為難他了…雪兒平生從來沒有…沒有…求過你…這一次，我求你…答應我…不要…不要…”
石曜神色一變，猛地握緊了雪荷的手。
“雪兒…”石曜渾身顫動，雙目中竟似有淚水隱隱浮動。
如他這般手段，這麼多年還從未有過這般模樣。他握着雪荷的手也不住顫抖起來。想是他也沒想過，失去雪荷會怎樣。
宋千瞧着眼前之景，不禁道：“雪荷…”
雪荷只是微笑着看向他，彷彿想起了二十年前他們三人在這裏的時光，微風徐徐，水波不興。三個白衣人吟詩對劍，談論武學，那時沒有紛爭，沒有仇恨，只有他們自己，要是還想以前一樣，該多好…
雪荷的手緩緩從石曜身上跌落，頭也慢慢側下…也許她從未後悔擋這一掌，她也從未後悔死在這裏。
石曜的手緊緊握住她的手掌，忽然石曜朝着大地之上怒吼起來，猶如失了魂魄一般。束髮的巾戴脫落而下，滿頭的髮絲披散下來。他仔細盯着懷中人兒，那已沒了任何生氣的女子，就這樣死在了他的懷裏。
石曜冷冷瞧了宋千一眼，道：“她死了…”
宋千身軀微晃，竟似一個失線的風箏般飄搖不定。
石曜右手忽然朝着宋千擲去，宋千卻毫無波瀾，卻瞧見石曜手中向他丟去的竟是把木鑰。
宋千微微愣住。缺見石曜冷冷道：“帶着你的兄弟，離開這兒，永遠，別再讓我見到你。”
宋千彎下身子將木鑰撿起，朝着李明走來。
李明瞧見宋千，道：“大哥…”
宋千將木鑰插入鎖孔，輕輕轉動，那桃木籠竟然從中破開，此刻李明已然出了木籠。
方才的一切李明都親眼目睹，如今他只是站在宋千身旁。良久，宋千瞧着李明道：“你走吧。”
李明神色訝異道：“大哥，那你呢？”
宋千道：“我留下來。”
李明不禁一愣，急道：“大哥，為何我們不能一起離開這兒？”
宋千搖了搖頭，道：“我要給雪荷守墓。”
石曜臉色猛變道：“再不走，我就殺了你。”
李明擋在宋千身前道：“你敢動我大哥，就先過我這關。”
石曜冷笑道：“我有辦法困住你，就有辦法打敗你。”
李明道：“那就試試。”
宋千將李明從身前推開。緩緩走到石曜面前。
李明一怔，不解道：“大哥…？”
只聽宋千對着石曜道：“我要給雪荷守墓。”
這時忽然一孩童猛然朝宋千撲了上來，竟是小石頭。他跳到宋千身上，竟用嘴巴狠狠咬住宋千的肩頭，宋千嘴角微微抽動，卻沒有出手將他推開。
李明道：“快放開我大哥。”
小石頭嘴角狠狠咬住宋千肩頭的皮肉，搖了搖頭。雙目狠狠盯着他。
忽然他用力一掣，竟將宋千肩頭的皮肉一起撕下了一塊兒。
宋千雖然吃痛，卻還是紋絲未動。
李明道：“大哥…”
石曜忽然對着小石頭道：“住手！”
“爹，他殺了娘，我要為娘報仇！”小石頭擦了擦嘴角的血漬道。
石曜瞧着他，道：“忘了你娘臨死前說的話了，讓開，讓他們離去。”
“爹…”小石頭握緊雙拳。
“讓開！”石曜怒吼一聲。
宋千卻站在那兒，彷彿根本沒有聽到他們的談話，只是雙目注視着雪荷的屍身。
石曜道：“我答應過雪兒，不再殺你，趁我還沒改變主意之前，你趕快從這裏滾出去。”
李明伸出手扶着宋千道：“大哥…我們走吧。”
宋千卻還是站在那兒，李明忽然朝他跪了下去。急力懇求道：“大哥…”
宋千終於緩緩瞧向李明，良久，從嘴中吐出幾個字來，道：“走？…去哪…”
李明道：“我們離開這兒，遠離江湖的恩恩怨怨，等我報了仇，大哥…等我報了仇，我們就退出江湖。”
宋千忽然眸子一變，嘆息道：“怎麼退？”
李明忽然也有些猶豫，他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宋千，只是躊躇着道：“這…”
宋千忽然輕輕笑了起來，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誰也躲不掉，誰也逃不了。”
李明只是愣在原地，宋千說的對，江湖無非就是人與人之間的恩恩怨怨，誰也無法避開。
李明忽然瞧着宋千，道：“大哥，既然如此，我和你一起待在這裏。”
宋千搖了搖頭，道:“你還有大仇未報…”
李明神色暗傷，他此刻如渾身被掣肘，竟不知該如何去做。
宋千道：“走吧，我只想留下來，好好陪陪她…”他的眼睛似乎已化作春泥，一絲絲將眼前之人覆蓋，任何人都不能將他改變。
石曜冷冷道：“我答應過雪兒，不會殺你，可你若執迷不悟，那就休怪我了！”
宋千隻是緩緩向雪荷走去，全然不顧石曜。
石曜忽然出動雙掌齊齊擊在宋千身上，宋千自口中噴出一道血跡，向後飛出幾丈之遠。可他剛落入地面，就又站了起來，還是朝着石曜走來。
石曜咬牙道：“好！這是你自找的，可別怪我！”
他忽然用力一揮，一股磅礴的內力洶湧而出，直直撲向宋千，李明見狀立刻出手，雙掌抵在宋千身前，擋下石曜的攻擊。石曜目色一變，道：“這都是你們自找的！”
忽然又是兩道磅礴的內力湧出，朝着李明襲來，李明此刻手中沒有驚鴻劍，倒也有些掣肘。他雙掌齊出，迎着石曜面門而去。
“找死！”石曜忽然將雙手退回，拔出腰間的翠靈劍，向李明擊去，李明此刻赤手空拳，完全不是石曜的對手，幾個回合下來，李明身上已多了幾處劍傷。
宋千忽然朝着石曜用力轟出一掌，這一掌出招極快，完全不似方才模樣。石曜略微有些驚訝，猛然抽回翠靈劍，宋千的掌力擊在翠靈劍上，卻也生生將石曜震飛了出去。
石曜捂着胸口，盯着宋千道：“宋千…你要做什麼…”
宋千卻不再答話，只是抱起雪荷的屍身，向外走去…
石曜瞧着宋千道：“宋千！快將雪兒還給我！”
李明立起身來，向著周圍搜尋，在一旁的木屋之中感應到了驚鴻劍的存在，驚鴻劍如龍騰空，向著李明身前飛來。李明接住劍柄，瞧了眼，道：“讓你受苦了。”
說完便走出了石府。
石曜卻躺在原地，什麼也做不了，口中大吼着。
桃林之內，一男子懷中抱着一人，緩緩走入桃林，他將懷中之人放下，將一旁的枯枝敗葉打掃乾淨，道：“這裏…就是我們以前經常來的地方。”
他忽然蹲下身子，用力挖了起來，那尚有桃花的桃樹，片片散落下來。他將土坑挖好，用桃葉將下面的泥土完全鋪蓋住。道：“好了，這下沒人打攪我們了。”
他將那女子緩緩放入土坑，眼角不禁濕潤起來。良久，終於抬起那隻殘破的衣袖，將土慢慢覆蓋在她身上。
“大哥…！”身後有聲音傳來，他卻頭也不回，只是自顧自的揚土覆蓋。
李明瞧着他，立在遠處，靜靜待在那裏，他知曉，此刻宋千不希望有人來打攪他。“大哥的內心一定非常痛苦。”李明瞧着宋千的樣子默然道。
不知過了多久，李明瞧着宋千還是跪在那裏，久久不動，雪荷的身體也已完全沒入泥土，一代佳人，就此彌散。就如這滿樹的桃花一般，隨風而去。
李明只是在一旁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