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臣司馬光,拜見陛下。”
崇政殿內,第九次派遣內侍勸請對方履職的趙頊終於見到了這位自稱“膝瘡方愈”的翰林學士兼侍讀。
覲見禮畢,慣例寒暄數句后,趙頊問:“朕命卿為樞密副使,卿為何抗命不受?”
司馬光答:“臣自知無力於朝廷,故不敢受,抗命之罪小,尸位素餐之罪大。”
“卿受之而盡職,豈稱尸位素餐。”
“今朝廷所行皆與臣言相反,臣焉能避免尸位素餐。”
“何處相反?”
“臣言條例司不當置,又言不宜多遣使者在外阻擾監司,更言青苗法害民,豈非相反。”
趙頊不欲同他起爭執,遂道:“臣子皆言,法非不善,只因遣派之人不善而已。”
司馬光拱手:“依臣所見,法亦不善,所遣之人亦不善。陛下雖令禁止抑配,然所遣使者皆暗行抑配之舉,陳留一縣張榜縣門,聽民自請,最終無一人來請,由此觀之,其餘諸縣恐皆不免抑配。”
趙頊眉心蹙起:“朕聞陳留縣令僅做表面文章,實際反對青苗法施行,這件事朕會詳查,卿的敕誥尚在禁中,朕若再次委任,望卿勿辭。”
司馬光堅決道:“陛下肯聽臣之言,臣不敢不受,不聽臣之言,臣寧死不敢受。”
趙頊無可奈何,司馬光反對變法的頑固使他不悅,然公而忘私的操行又令他欣賞,他不願捨棄這樣一位社稷之臣,遂道:“卿再思考一番罷。”
實際趙頊亦知,此事多半難成了。
“陛下日前越級提拔李定,臣不曉其人何才,能但要位?”
司馬光主動問起李定之事,趙頊便答他:“孫覺、邵亢皆向朕推薦他,言其文學優異,澹泊名利,朕與之談話亦覺其頗懂經術,故放在言路試用。”
“李常於言路聲名更佳,陛下何故罷李常而不用?”司馬光道。
趙頊便笑了,笑得司馬光不解其意。
“李常上疏言,有州縣錢未貸而收息,朕讓他拿出真憑實據,他以台諫可風聞言事拒絕回答,朕言,朕不追究他的罪責,他依舊不肯拿出實據,”趙頊好語解釋,又自案上抽出一份劄子,示與司馬光看,“這份奏疏,是他批評朕‘宮殿之費百餘萬,宴遊之費十餘萬,乃令大臣剝膚椎髓掊斂百姓’。”
趙頊笑得愈深:“朕即位三載,除修繕太皇太后與太後宮殿,別無修建,更無宴遊,今聞諫官謗朕如此,可知其言事反覆,專為詆欺,朕貶他為太常博士,通判滑州,已然對得起他。”
言之末尾,趙頊語裏含了厲色,司馬光覽過劄子,亦不好再言甚麼。
“有謗書雲,‘天不佑陛下,致聖嗣不育’,外人或言此乃卿上書內容。”趙頊緊接着道。
這是極為嚴重的詛咒,時趙頊無子,這兩句便是咒趙頊生不齣子嗣。
司馬光連忙作揖解釋:“臣所上疏,陛下皆見,且臣從未將奏書示與外人。”
“卿的奏書未嘗示與外人,然台諫官的奏書,朕還未見,便已滿朝皆知了。”
這次單獨召見以不歡而散告終,后司馬光終辭樞密副使之職不受,趙頊亦不再強求。
當月,學士院策試,由翰林學士司馬光擬題,彼時流言傳出“三不足”觀點,司馬光藉此擬題:
今之論者,或曰“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留言不足恤”......願聞所以辨之。
時人謠傳此“三不足”之言乃王安石提出,司馬光以此為題,無疑將矛頭指向王安石,試題送至趙頊面前審閱,趙頊駁了回去,批示:另出策目。
隔日趙頊問及王安石,是否聽過“三不足”之論,王安石答,未嘗聽聞。
“卿對此流言如何看法?”趙頊又問。
王安石反駁了其中兩條,卻贊同了第二條:“陛下躬親庶政,無流連之樂,荒亡之行,每事惟恐傷民,此為懼天變。陛下詢納人言,事無小大,豈為不恤人言。至於祖宗之法不足守,固當如此,仁宗在位四十年,數次修敕,若法一定,子孫當世世守之,則祖.宗何故屢自變改?”
趙頊聞后,便不再說甚麼。
“曾公亮屢次向朕請求辭退相位,朕慮其年事已高,不欲再令其操勞中書事宜,只是他去以後,相位該由何人補闕,朕一時未慮良好。”
“陛下可有心儀之選?”王安石道。
“卿以為歐陽修相較邵亢如何?”趙頊問。
邵亢於治平四年九月拜樞密副使,在位逾年,無大補益。王安石實言道:“歐陽修勝於邵亢。”
“與趙抃相比呢?”趙抃與王安石同為參知政事。
“亦勝過趙抃。”
又比之呂公弼、司馬光,王安石皆以為弗如歐陽修。
趙頊遂欲起用歐陽修,王安石建議道:“陛下宜應先召歐陽修回京,與其論時事,考察其是否確實有補於政。”
趙頊聽從了他的建議,不久即派內侍前往青州慰問歐陽修,同時任命歐陽修為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河東路經略安撫使,並命其儘快入京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