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內侍聞言,一時遲疑。
歐陽芾便明白他知情,道:“臣婦冒昧,陛下平日待我家官人如何,中貴人是心知肚明的,這封詔書不似陛下往日口吻,若不弄清楚原因,恐官人與臣婦誤解陛下之意,君臣離隙,中貴人想也是不願見到的。”
內侍稍作猶豫,目光移至王安石身上,低首作揖:“臣僅僅耳聞,據說陛下是命司馬學士執筆。”
司馬光。
王安石蹙眉。“多謝中貴人。”歐陽芾拜禮,繼而做主替王安石將詔書接下。
內侍走後,她又將詔書展開,觀了觀上面內容。
“還看。”王安石甩袖步回內間。
歐陽芾一笑,忙跟過去,嘴裏道着:“介卿莫心寒,我猜這定是君實先生在夾帶私貨,陛下必不會如此對待介卿。”
“也許他所言正為陛下授意。”王安石道。
“那介卿便問問陛下,是不是陛下授意的,”歐陽芾道,“順帶將介卿的怨念一併傾吐與陛下聽。”
“......”
不知為何,本無異樣之感,被她一形容卻顯得他猶如怨婦。“在你眼中......我的脾性如何?”王安石忽地問道。
歐陽芾眨眨眸子:“介卿的脾性,是我喜歡的模樣。”
王安石抿成一線的唇驀地彎起,再也板不住面:“花言巧語。”
歐陽芾跟着樂呵,憶起歐陽修從前那句“你若為官,保不準是個佞臣”,深覺叔父識人之明。
奉命於京郊暗中探察青苗法實施情況的內臣回了宮,將打探來的消息呈報皇帝。
“你之意,法令執行中並無差池?”趙頊道。
“回陛下,應言相當良好,百姓需則貸,不需則不貸,詢問過兩縣農戶,官員未有強行攤派之舉,大部分人對新法呼聲很高。”入內副都知藍元震道。
“嗯。”趙頊對內侍傳回的消息十分滿意,又在心中長舒了口氣。
甫停青苗法時,呂惠卿便來找過他,對他道那些反對派只是片面之詞,絕無他們所言那麼誇張,縱有執行不當,亦功大於過,此刻停止則國朝困境將永不得解決。
趙頊原便對是否該停青苗法猶豫不決,且被呂惠卿說動,派人暗訪周遭縣鄉的結果更證實了呂惠卿的說辭。
他過於患得患失了。趙頊開始自悔,認識到自己性格上的弱點。
他不夠堅定,所以他傷害了王卿,也傷害了自己。
手邊擺着一份由王安石遞呈的劄子,今晨方送來,內里言辭激烈地對他日前詔書做出回應,大半篇幅在自辯,最後落腳點是請辭。
彼時他驚訝不解,一問方知,原是司馬光於詔書中擅做文章,暗責王安石將水攪混卻不收拾殘局,觸惱了王安石。
趙頊懊悔不已,於殿內深坐良久,喚道:“來人。”
內侍輕步入殿,趙頊道:“備紙,朕要親寫一道詔書。”
這封詔書尚未遞至王安石眼前時,另兩人的回京打破安寧。
一位是此前任西京國子監教授的王安國,一位是王安石過去的學生,李定。
李定回京已有段時日,先去拜謁了台諫官李常,李常問及南方青苗法情形,李定答:“百姓皆以為便,並無不喜。”
李常聞言擔憂道:“目今舉朝上下俱在爭辯青苗法,你最好勿在人前說這種話。”
然李定是個直腸子,心裏無彎繞,待拜見王安石,復將此事道來,還言:“學生據實所言,如何在京師便說不得實話了。”
“因他們不喜有人誇讚新法。”王安石淡道。
“為何不喜,老師所行新法,學生以為均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李定道。
王安石未接話,轉而問道:“你此番回京,有何打算?”
“學生已向流內銓遞交文書,等候差遣。”李定為選人,經磨勘改官方能升為京朝官。
王安石頷首:“你可願面見聖上?”
“見聖上?”
“陛下欲了解新法實效,你若願意,可將你於南方見聞向陛下親述。”
李定立身:“學生願意。”
耳畔倏地傳來嗤笑,李定轉首不滿道:“平甫兄對定有何意見,不妨直言。”
王安國坐旁聞二人對話,許久未發一聲,此刻道:“兄長想讓人為新法說好話,陛下又願意聽新法的好話,恭喜李兄,仕途可期了。”
李定面色憋紅:“我非為了仕途,平甫兄切莫將人俱當成小人。”
“既為實話,為何不允人言,”王安石反而平靜,“莫不是你以為,惟獨攻擊新法的才是實話。”
“既然實話便可言,那愚弟去向陛下言青苗法之害,也是親見親聞,兄願意否?”
王安石驟然沉面,王安國便又嗤笑。
“我不允,你便不言了么。”到底不願認輸,王安石道。
“兄長為何一意孤行,非得施行這青苗法?”王安國作怒道,“為了兄長的新法,多少忠臣良材遭貶黜外放,多少人的反對兄長視而不見,難道兄長真如他人所言,欲作我朝的商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