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雪天
我願意試着去喜歡你。
蘇霧許的一雙眼晃動着細碎的暖光,郁矢錯愣地看着她,乾澀地道:“師尊說的......可是真的?”
彷彿怕她後悔般,他緊緊地握着她的手,眸光熱切。
蘇霧許微微勾唇笑開,“自然是真的,我從不妄言。”
她並不討厭郁矢,所以願意去試一試。
郁矢一改之前的頹喪之氣,眼角眉梢都染了笑意,他望着蘇霧許,有些手足無措。
胸腔之中的喜悅彷彿要衝出來,郁矢輕抿唇瓣,小心翼翼又帶着幾分期許地道:“我可不可以,親一下師尊?”
蘇霧許略一斟酌,點頭應允:“可。”
郁矢之前也親過她,她覺得被冒犯,所以惱怒,但她並不討厭他的觸碰。
郁矢按耐住心中的喜悅之情,心如擂鼓,慢慢地俯身,在蘇霧許眉心輕柔地落下一吻。
眉心被溫柔地吻了一下,一觸即收,是與以往全然不同的感受。
蘇霧許眼睫輕顫,下意識地抓緊了被角。
在郁矢的唇瓣貼上來的一瞬間,她感受到了他的心緒。
他很歡喜,連帶着她也覺得整顆心都被泡在溫暖的日光里。
冬去春來,萬物復蘇。
郁矢仍舊抓着蘇霧許的手,緩慢平復自己的心跳,冷靜下來后,他問:“師尊方才所說.....不懂情愛......是何意?”
蘇霧許並不打算瞞着郁矢,平靜地開口:“沈琳琅應當告訴過你,我不是此界中人,我來自另一個世界。”
“我知道。”郁矢神色柔和,輕聲道:“師尊是神族,我在溯時鏡中看到過。”
蘇霧許略一頷首,慢慢道:“神族之人追求力量與長生,情愛之事於他們來說不過是無用之物,他們不在意,也不曾教過我,因此我對於情愛的感知,很是薄弱。”
郁矢聽着蘇霧許平靜的敘述,心慢慢地縮緊了。
他想起在溯時鏡中,站在城牆下神色冷淡卻孤獨的蘇霧許。
她一直生活在那樣一個冷漠的世界,感受不到愛,卻不曾被同化,反而自始至終保持善良。
蘇霧許察覺到郁矢心緒有異,眨了眨眼,溫聲道:“我本是九重天瑤池中的一株金蓮,化靈后受神族供奉,替他們守衛疆土。”
她伸出手,即便體內力量枯竭,指尖還是奇迹般地綻開一朵金色的蓮花。
搖曳生姿,熠熠生輝。
蘇霧許將蓮花遞給郁矢,“贈你。”
郁矢珍而重之地接過那朵金蓮,難耐心中歡喜,小聲地道:“這算不算,師尊送我的定情信物?”
蘇霧許認真地思索片刻,搖頭,“定情信物要兩情相悅,我還不曾喜歡上你,不算。”
她話音未落,感受到郁矢忽然變得很難過,無奈地改口:“你若覺得是,便算吧。”
蘇霧許略顯蒼白的眉眼被燭光染上幾分暖色,她整個人都蜷在被子裏,只露出一個腦袋,無奈又好笑地瞧着郁矢。
郁矢心中那一點難過轉瞬間煙消雲散,笑着道:“沒關係,我一定會努力讓師尊喜歡上我。”
他緊握着那株金蓮,看見蘇霧許眼底的疲憊,便道:“師尊睡吧,等師尊睡著了,我便離開。”
“好。”蘇霧許倦怠地點了下頭,躺下去閉上眼睛,呼吸很快變得平穩。
那株金蓮是她本體的一部分,凝聚出來耗費了她不少力氣。
郁矢溫柔地看着熟睡的蘇霧許,伸手將她臉側散落的髮絲撩開,眼睛裏的笑意幾乎要溢出來。
他摩挲着她的手,一遍遍地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直至天色將明才離開。
翌日蘇霧許很晚才醒,今日依舊下着雪,郁矢不在,桌上放着兩碗熱氣騰騰的粥。
蘇無需走到桌邊坐下來,想了想又推門出去,尋着郁矢的氣息去找他。
穿過兩條蜿蜒的長廊,撩開竹簾,蘇霧許看見郁矢蹲在花圃旁。
他正往花圃里種花,身側的地上灑落着許多花木,種類繁多。
郁矢早便察覺到蘇霧許的靠近,此刻抬起頭來眉眼彎彎地看着她,柔聲道:“師尊。”
“我想着你應該也沒用早膳,便過來看看。”蘇霧許走到郁矢身側,撩起裙擺蹲下來,伸手撿拾起一株紅色的鳶蘿花,“我與你一起種。”
話音未落,蘇霧許便已動作嫻熟地將鳶蘿花放進郁矢挖好的坑裏,將土填上,又澆了水。
她去拿第二株,目光掠過地上五顏六色的鳶蘿花,隨口道:“你似乎很喜歡這種花。”
“這是我母親喜歡的花。”郁矢應了一句,伸手去拿蘇霧許手裏的花,“我來便好,師尊好生歇着。”
“無妨,我喜歡種花。”蘇霧許避開郁矢的手,將手中白色的鳶蘿花種進土裏,思索着道:“我記得鳶蘿花的意寓,是......”
“愛與自由。”郁矢側頭與蘇霧許對視,眼睛裏閃着碎星般的笑意。
蘇霧許身後是假山樓閣,遠方的天空中大雪接踵而至,他望着望着,忽然微紅着臉移開目光,輕聲道:“娘前說希望我如這鳶蘿花一般,風雨難以催折,能自由地去尋覓自己所喜歡的一切。”
“很好的意寓。”蘇霧許笑着道。
“我也如此認為。”郁矢輕咳一聲,拍了拍手上的泥站起身,對蘇霧許道:“先去用膳吧,剩下的稍後再來種。”
蘇霧許點了下頭,兩人一起回到寢殿,對坐喝粥。
窗外花團錦簇,蘇霧許喝完一碗粥,看到一隻黑色的蝴蝶從庭院外飛進來,停在郁矢的手上。
她看着那隻黑色的,似曾相識的蝴蝶,許久都沒有移開目光。
郁矢查收完訊息,看見JSG蘇霧許直盯着他的蝴蝶看,便欲蓋彌彰地道:“這是我仿照着師尊的蝴蝶用魔氣凝出來的,用來傳遞信息很方便。”
蘇霧許漫不經心地點了下頭,伸出手,黑色的蝴蝶煽動翅膀,停在她的手心裏。
近距離看,除了顏色,與她的月蝶別無二致。
郁矢道:“我有些事要去魔宮處理,師尊可想與我同去?”
溫榆今日不在,獨自一人待在行宮未免無趣,蘇霧許點頭,“我和你同去。”
郁矢起身去了裏間,拿了一件白色的小披風出來,將蘇霧許密不透風地裹起來。
小披風大小正合適,上頭綉着蓮紋,帽子邊緣還圍了一圈白色的絨毛,很暖和。
郁矢替蘇霧許系好帶子,朝她伸出一隻手,笑吟吟地,“師尊,走吧。”
蘇霧許略一猶豫,伸出手放在他的掌心裏,而後被緊緊握住。
兩人從空間通道中出來,外頭下着大雪,郁矢一手撐着傘,一手牽着蘇霧許,緩慢地走在魔宮裏。
魔宮的建築整體為黑色,顯得壓抑又森嚴,走道上有人在掃雪,遠遠地看到郁矢牽着蘇霧許走過來,便全都戰戰兢兢地跪在兩側。
蘇霧許頭一次出行宮,心情很好,調侃郁矢,“你這魔君倒是當得很威風。”
郁矢一本正經地道:“魔域實力至上,他們怕我,才會服從我的管制。若是師尊不喜,我便......”
“並非不喜。”蘇霧許擺擺手,有些感概地道:“我只是想起,從前我出行,神族的百姓見了我,也如他們一般,戰戰兢兢如臨大敵。我便問青竹,是不是我在他們眼裏生得青面獠牙,故而他們如此怕我?”
蘇霧許話音未落,郁矢斬釘截鐵地道:“在我眼裏,師尊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子。”
蘇霧許笑了笑,道:“青竹也是這般說的。”
“青竹?”郁矢聽着這個重複在蘇霧許口中出現的名字,悶聲道:“他是師尊什麼人?”
“青竹是我的侍女,她從前也怕我,後來便不怕了。”蘇霧許頓了頓,輕聲道:“也不知她現在如何了。”
原來是侍女......
郁矢鬆了一口氣,頓住腳步認真地瞧着蘇霧許,“若有一日師尊一定要回去,可否帶我一起走?”
他昨夜想了很多,他如今孑然一身,若是蘇霧許一定要離開,他願意跟着她一起走。
蘇霧許詫異地看着郁矢。
他如今貴為魔君,大權在握,竟願意捨棄一切跟着她去未知之地......
“若是我離開時,你仍舊願意和我一起走。”蘇霧許認真地看着郁矢,鄭重地道:“我便帶你一起回神族。”
“即便到那時,我也初心不改。”郁矢緊握着蘇霧許的手,一直以來彷彿在雲上漂浮的心終於落地。
兩人已來到主殿前,蘇霧許無意插手魔域的政事,便撐着傘,在主殿附近閑逛。
往北走是一個寬闊的觀景台,站在上頭可以看清遠處繁華的街道。
大雪紛紛揚揚,不同於魔宮的冷清,街道上熱鬧得很,蘇霧許看見一群人正將地上堆積的雪團成雪球,互相將雪球扔給對方。
天地雖冷,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卻都沾染着明媚的笑意,看起來很快意。
蘇霧許看得出神,垂在身側的手忽然被另一隻溫暖的手握住。
郁矢捂了捂蘇霧許冰涼的手,接過她手中的傘,與她並肩站着,“師尊在看什麼?”
蘇霧許伸手朝下指了指,“在看他們,看起來很有趣。”
郁矢順着蘇霧許的目光看過去,目光一動,溫聲道:“師尊可想試試?”
“如何試?”蘇霧許輕挑眉梢,眸子裏多了幾分躍躍欲試。
郁矢故作神秘,笑而不答,將蘇霧許帶到一間偏殿,找了兩張白色的面具出來。
他拿來筆墨,將面具畫成一個大花臉,示意蘇霧許也畫。
白色的面具很快被蘇霧許化成郁矢同款大花臉,她不由笑道:“你還記恨着當年的事?”
“我從未記恨過師尊。”郁矢將花臉面具給蘇霧許戴上,仔細打量片刻后,彎唇笑開,“很適合師尊。”
白色的花臉面具遮住了蘇霧許的大半張臉,只露出瘦削的下顎與顏色淺淡的唇,幾條長鬍須在面具上延展開,配上眼眶邊兩個墨黑的圓,很像一隻大花貓。
郁矢自己也戴了一個面具,便帶着蘇霧許出了魔宮,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
他們方一走近,一團雪球便朝着蘇霧許扔了過來,蘇霧許側身一避,俯身團了一個雪球衝著那扔雪球的年輕姑娘丟了回去,與此同時,另一枚雪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砸到了姑娘的裙擺上。
蘇霧許抬眸看了一眼比她還要小心眼的郁矢,無奈地笑起來。
郁矢將傘收起來,湊近蘇霧許伸手把小披風后的帽子拉起來戴在她的頭上,以免被雪淋濕。
蘇霧許本着禮尚往來的原則,也讓郁矢低下頭,替他將帽子戴上。
三團雪球引發了無休止的雪球大戰,兩個戴着面具的人與人群混作一團,互扔雪球。
郁矢一直小心地護着蘇霧許,不曾讓一粒雪沾在她身上,他身手敏捷,並且十分記仇,凡是有人朝蘇霧許丟雪球,必定會受到魔君大人的報復,被接二連三的雪球砸到欲哭無淚。
蘇霧許玩了一會便體力不支,坐在一旁看着郁矢玩。
他得罪了許多人,此刻幾乎一半人都在圍攻他,十餘個大小不一的雪球朝着郁矢飛過去,被他身手矯健地躲開。
此刻他不必護着蘇霧許,完全施展開來,不到一刻鐘便將圍攻的人砸退。
先前那個砸蘇霧許的姑娘,哭喪着一張臉道:“不玩了不玩了,他太厲害了,打不過!”
其餘人也紛紛附和,垂頭喪氣地坐在街道兩側的長椅上。
郁矢對蘇霧許露出委屈的神色,“分明是他們太弱了。”
蘇霧許笑了笑,湊近郁矢耳邊,輕聲道:“我看到你作弊了。”
他好幾次都偷偷用靈力讓雪球略微偏離原本的方向,其餘人只顧着玩雪球,不曾注意到。
郁矢的委屈神色僵在了臉上。
他輕咳一聲,理直氣壯地道:“他們數十人圍攻我一人,我自然要用些手段。”
“碰上你,也算他們吃虧。”蘇霧許拍了拍郁矢衣擺上的碎雪,站起身,指着街邊的糖葫蘆攤子揚聲道:“今日玩得很開心,我請大家吃糖葫蘆。”
人群中爆發出一聲歡呼,隨即所有人都朝着糖葫蘆攤子涌去,一邊吃着糖葫蘆一邊向蘇霧許道謝。
郁矢也拿了兩串糖葫蘆回來,遞了一串給蘇霧許,低笑道:“師尊身上可帶了銀錢?”
“自然......”蘇霧許話說一半,猛地噤聲,神色逐漸變得凝重。
她忘記了魔域流通的錢幣與凡塵界不一樣,且她如今修為盡失,無法打開儲物鐲。
郁矢咬着糖葫蘆好整以暇地看着蘇霧許,唇邊噙着一抹笑。
蘇霧許無奈道:“你先借我,我往後還你。”
郁矢得寸進尺地道:“可以,但師尊要給我打個欠條,日後……”
蘇霧許神色冷淡地看了郁矢良久,忽然伸手,捏住他的帽檐往下一拉。
魔君大人猝不及防被拉下了帽子,雪花鋪天蓋地朝着他而來,很快落了滿頭滿臉。
蘇霧許涼涼地道:“從今日起,你被逐出師門了。”
竟敢讓她這個師尊寫欠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