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
柏翊一大早就回了老宅那邊,夏女士連公曆的新年都過得如此有儀式感,除夕就更不用說了。
宅子上下裡外處處都彰顯着濃郁的春節氛圍,對聯和窗花隨處可見,桌上擺的點心每一樣都是有特殊寓意的,連Barry脖子上都被迫戴上一圈正紅色的毛線圍脖。
家裏大部分傭人都放假回去過年了,只有劉管家和吳嬸還留着。偌大的房子雖然人少,但絕對稱不上冷清。
何況柏翊還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他還帶了只貓。
夏女士看見他懷裏的白貓時很是無語:“你自己的狗丟給我養,倒是還有閑心養貓呢。”
陛下剛從太空艙里被放出來,面對陌生環境一如既往充滿警惕性,扒着柏翊的胳膊不願意從他身上下來。
柏翊緩緩順着它的毛,邊應着話:“不是您說的覺着我養不好狗,之前才不讓我把Barry接走的么。”
夏女士輕“哼”了聲:“就你那小戶型的平層怎麼養金毛,Barry要跟着你過去估計連腿都伸不開。”
“……”行吧。
安撫了一會兒,感覺白貓身體不再那麼緊繃、開始漸漸放鬆了,柏翊才嘗試把它放到地上。
乖乖坐在一旁的金毛好奇地看着地上的白糰子,它低下頭試圖湊近貓咪,卻被柏翊伸手推着它的腦袋擋了回去,他擔心會把貓嚇到。
“你也不怕狗吃醋,”此時兒子在夏女士眼裏就像是個有了新歡忘了舊愛的渣男,她頓時產生憐愛,摸了摸金毛的腦袋,“對吧Barry。”
Barry吐着舌頭,目光還是一刻不轉地盯着地上的貓。
柏翊不以為然:“它倆說不定能相處的好。”
夏女士不置可否,隨手拿起旁邊盤子裏已經放涼的水煮雞胸肉,耐心地撕成一小條一小條的。
這是自家金毛最喜歡的肉類,只是它現在年紀有點大了,寵物醫生之前來檢查說它腸胃承受能力弱,像雞胸肉之類的食物最好還是少吃。
不過今天畢竟是過年,特意讓吳嬸煮了一塊,就算是給它的加餐了。
夏女士餵了一條肉絲給狗,在去撕第二條時順口問:“你這貓叫什麼名字?”
“陛下。”
“……陛下?”她一時不理解,拿着肉條的手懸在半空。
等了好幾秒都不見肉下來的金毛催促着叫了一聲。
夏女士回神,把肉餵了,又揉了揉狗頭,這才繼續去撕第三條。
“怎麼想的取這種名字。”她口吻里的嫌棄之情不要太明顯。
柏翊故意應着:“是啊,竟然取這種名字,現在小姑娘都怎麼想的。”
頓覺有哪裏不太對的夏女士很快捕捉關鍵詞:“誰取的?”
“您覺着呢。”
他都這麼說了那還能有誰,夏女士眼睛亮了幾分:“鹿鹿取的?”
說著也不待求證,又笑:“這是她的貓啊?”
柏翊沒否,但自動略去了中間一大截過程,最後只說:“她撿的。”
然後乖坐在旁邊眼巴巴等待投喂的金毛就痛失了它的第三口肉條。
夏女士直接把手裏的雞胸肉湊到白貓嘴邊,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來陛下,過來吃肉。”
Barry:“?”
柏翊:“……”
對陌生人很是防備的陛下後退了兩步,連連衝著她“喵”了兩聲。
夏女士:“哎喲,真聰明,還知道不能隨便吃東西呢。”
柏翊徹底無話可說了,拿起盤子裏剩下的雞胸肉給Barry喂完,見自家雙標至極的親媽已經恨不得把抱貓摟在懷裏挼,笑了聲,索性自己帶狗去院子裏玩飛盤了。
吃過午餐,大家又一刻不歇地開始為晚上做準備。
柏翊原本還想下午帶着Barry去外面溜一圈,卻被夏女士催趕着讓他趕緊去把幾幅春聯寫了,着急貼呢。
家裏的春聯原本都是爺爺寫的,柏翊小時候跟着老爺子練了七八年的書法,寫字習慣、筆鋒等都和爺爺幾乎無異。因而自從前幾年老爺子因病走了后,這項活兒就落到了他身上。
剛寫完兩幅字,就收到了許懷硯打來的視頻通話。
說實話,在除夕這樣的日子裏,隔着手機通過視頻看見女友哭紅的眼睛時,柏翊心裏也難受。
他抱不到她,連安慰似乎都顯得蒼白無用。
何況小姑娘還一直睜大眼笑着說已經沒事啦。
看着她的笑顏,柏翊儘力壓下自己的煩躁和厭戾,最後低低嘆出一口氣。
關於她媽媽的事,儘管許懷硯大致和自己講過不少,但他還是覺得情況或許比想像中困難多了。
……可那依然是生她養她的媽媽。
柏翊鏡頭之外的那隻手握拳又鬆開,看着鹿茗滿足地吃完一份粉色的沙冰,他最後揚起一抹輕和的笑:“晚上給你看煙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歷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花好不好?”
鹿茗眼睛亮了幾分:“你們家要放嗎,和元旦那次一樣?”
“比元旦的煙花更漂亮。”
“哇。”她很捧場地彎起眼,“能自己放大煙花真好啊。”
……
鹿茗吃完那份軟磨硬泡才得來的沙冰后就跟着許懷硯一起回家了。
回來時情況和他們出去前沒一點區別,鹿父還沒回家,鹿母也一直待在主卧沒出來。
兄妹兩個人輕手輕腳地換了鞋后,又無奈地彼此對視一眼。
最後還是鹿茗去廚房倒了杯溫開水,端着到主卧門口,深吸了口氣,做好心理準備后才抬手敲了敲。
她連着敲了三次,房間裏終於傳出鹿母平淡的回應:“進。”
許懷硯坐在沙發上偏頭給了她一個祝福的眼神,鹿茗舔了舔乾澀的唇瓣,終於輕輕壓下門把手。
鹿母靠躺在床頭,手裏正在翻着一本花藝課堂。聽見女兒進門的動靜,眼皮都沒動一下,只把手頭的書緩緩翻過去一頁。
偷着出門一遭吃了點甜食,鹿茗覺得自己的心情也沒那麼糟糕了,甚至對於母親冷淡的態度也不再感到特別惴惴不安。
她把杯子放到床頭柜上,站在床邊,抿着唇又軟聲喊了一次“媽媽”。
鹿母依舊沒有看她:“反省好了?”
鹿茗忍住想要摸鼻子的衝動:“嗯……”
末了大概是覺得有點心虛,連忙加重音量又說:“您別生氣了。”
“不想我生氣的話為什麼還要頂嘴呢?”
“……”她一時沉默。
鹿母終於抬起眼。
她把手裏的書放到一旁,然後拍了拍床沿,示意女兒坐過來。
鹿茗聽話地在床邊坐下,隨後鹿母拉過她的手,又溫柔地摸着她披散的長發。
“是覺得媽媽的做法是錯誤的么。”鹿母邊順着女兒的頭髮邊不緊不慢柔聲道,“可是媽媽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你和哥哥啊。”
鹿茗垂着眼,本想說些什麼。
“你們都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呦呦,甚至為了你,媽媽連鬼門關都走了一趟。”
“我當然是最愛你們的,這也是最不需要懷疑的。”
和之前嚴厲的怒聲不同,鹿母說這些時總是一反常態的溫和。
可聽着這些話,心臟就像是被綁了一塊巨石,沉得幾乎要喘不上氣。鹿茗嘴唇動了動,低眸看着和母親拉在一起的兩隻手許久,喉嚨微微發緊。
每次都是這樣。
每次都是在她好不容易鼓起一點勇氣時,立馬又被會這份沉重的事實擊碎。
因為自己,媽媽曾經差一點點就再也沒辦法睜開眼睛了。
鹿茗無數次在心裏重複這個認知,也無數次地將那份永遠無法不顧的愧疚堆疊。
最後再一次為之妥協。
……
大家心照不宣地將下午這場矛盾當作不存在,晚上一家人還是坐在一起氣氛融洽地吃這頓年夜飯。
基本上一桌的雞鴨魚肉都是鹿父一個人做完的,鹿茗和許懷硯倒是想打下手,但都剛進廚房就被趕了出來。最後還是鹿父看他們實在閑的沒事幹,這才勉強分配了個包餃子的任務。
鹿父對幾乎不下廚的倆兄妹要求也不高,餃子只要收口捏緊,下鍋煮時做到不露餡就可以。
最後兩個人包出的成功也確實只做到了這一點,賣相來看各個歪瓜裂棗,煮完之後就跟被踩過一腳的形狀差不多了。
但這一盤餃子還是被分着吃完了,連鹿母都很給面子地吃了兩個。
一頓年夜飯從晚上六點吃到八點,結束前,大家一起舉杯碰了一次。
“新的一年,”在碰杯時鹿父作為一家之主發言,“希望我們家每個人都好。”
只一個好字,似乎就可以囊括所有祝福。
窗外的萬家燈火璀璨又明亮。
鹿母向來對熬夜忌諱,即使是過年也從來都沒有守歲的習慣,因而一家人吃完年夜飯,又看了會兒春晚,而後在還不到十一點時鹿母便催着大家可以休息了。
各回各房間之前,鹿父給兩個孩子一人發了個厚實的紅包,鹿母的那份跟他放在一起,就沒單獨再包。
許懷硯早在成年之後就不想再收紅包了,但鹿父依然每年都會給他準備,就算推脫了第二天也會悄悄塞進他衣服口袋裏,一來二去反而麻煩,還不如直接爽快收下。
“謝謝叔叔。”
鹿茗也跟着甜甜道謝:“謝謝爸爸。”
“嗯,”鹿父頷首,招呼他們,“趕緊回房間睡覺吧,我和媽媽也要休息了。”
“晚安。”
晚安之前,許懷硯也把早就準備好的紅包塞給妹妹,厚度和鹿父給的那個不相上下。
“哥哥。”鹿茗忽然墊腳用力地抱了他一下。
抱完之後自己又覺得不好意思,最後在匆匆跑回房間之前,快速地留了句,“新年快樂!”
……
等洗漱完換上睡衣躺到床上,鹿茗第一件事就是找耳機戴上。
下午和柏翊約好了要視頻看他家的煙花,此前他也發來過消息讓她時間合適隨時打給他就好。
她趴在床上,身下墊着柔軟的枕頭,又摟過一隻玩偶抵着胳膊,調整到自認為最舒服的姿勢后,這才給柏翊打去微信視頻。
等待接通的間隙里,她又扯了扯背上的被子。
對方接的比她預想的要快,鹿茗好不容易把厚被子拉到肩膀以上的位置,這才把目光轉回手機屏幕。
“學……”
她一句壓低聲音的“學長”在和視頻中的女性猝不及防地對視上的那一刻便下意識消音。
鹿茗愣愣地眨眼。
畫面里的女人端莊爾雅,面容精緻雍容、穿戴華貴大方。
對方在看到她時顯然也呆了一下。
而後鹿茗看見她雙眼明顯睜大,表情也漸漸變化,然就在女人剛張嘴準備說話時,畫面忽然一陣天旋地轉。
再穩定下來,出現在屏幕里的人就換成柏翊了。
他似乎拿了手機就開始走路,鏡頭之外還有女人越來越遠的聲音——
“啊啊那是鹿鹿嗎!是鹿鹿吧!喂臭小子你要去哪裏啊媽還沒跟她打招呼呢你干……”
柏翊沒理會身後夏女士的叫喊,長腿邁得飛快。直接走進充當溫室的玻璃房,完了還不忘把門反鎖上。
他垂眼,畫面里是女友僵硬的臉。
“她她她是……”鹿茗此時覺得自己連舌頭都捋不直了。
柏翊淡定地點頭:“是我媽。”
也挺無奈的,他只是手機放在茶几上,才剛離開客廳去洗了個手而已,沒想到就被夏女士趁虛而入了。
鹿茗:“……”
鹿茗:“!!!!!!!!!”
她眼睛瞪得渾圓,嘴巴微張着,卻一時間連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又意識到自己此刻是怎樣的形象。
救命……
還以為第一次和男友母親通話時不小心喊了對方“媽媽”已經是自己尷尬的頂峰了。
結果今天第一次見面,她不僅穿着睡衣披頭散髮,甚至還是趴在床上的姿勢。
啊啊怎麼會這樣……真的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