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童話屋
濕寒的海風迎面吹來,度假村海島風情的夜色尤為撩人。
周晚意站在陽台上吹了會兒風,就被江厭強行披上羽絨服。
他從身後溫柔地將她擁住,“今晚八點半有煙花節,要去看嗎?”
這幾年市裡管控比較嚴格,周晚意對煙花的印象還停留在八歲時,在鄉下外婆家過得那次除夕夜。
當時漫天絢爛的煙花爭先恐後地在漆黑的天空綻起,雪花“簌簌簌”地往下墜,四處入目皆是喜慶的紅,才八歲的她站在明亮的燈籠底下,外婆怕她被嚇到,捂着她兩隻耳朵就往室內抱。
那是周晚意印象里過的最溫暖的一個年。
後來外婆去世,鄉下的房子被拆遷,她們一家也再沒有每年回鄉下過年的儀式了。
男人替她撩開沒在頸間的碎發,指尖的溫度從脖頸處點點傳來,他啞聲輕笑了下,“走什麼神呢?”
凜冽冬風裏,周晚意的思緒被一把拉回,她說:“突然想到我外婆了。”
“小時候我們在鄉下過年的時候,除夕夜的煙花總是放不到盡頭,聲音也很大。”
“當時我很小,”周晚意說得專註,“外婆怕我被響聲嚇到,於是一直捂着我的耳朵,她真的是個很好的人。”
風撩起她額前的碎發,淚花在眼底暈開。
周晚意深吸了一口氣,“我有點想她了。”
江厭嗯了聲,將她從身後擁得更緊,“那我們明天就去看外婆。”
女人搭在他腕骨的指尖冰涼一片,江厭捉住捻了捻,卻聽到細小的一聲啜泣。
她說:“外婆已經不在了。”
“十七年了,小老太婆也真是狠心,一次夢都沒給我托。”
周晚意是跟着奶奶長大的,黎秋知和周魯豫都是不願意為家庭做出妥協的人,生周晚意那會兒又都處在事業上升期,根本騰不出手來照顧她。
那個年代不流行找保姆,於是才出月子的黎秋知狠了很心,把周晚意送到了洛川的外婆家。
她的外婆真的是個很溫暖且和善的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和外公一起在縣裏的小學教書,退休之後回到鎮上免費教小孩寫毛筆字,所以周晚意的童年都是在宣紙墨香味中度過的。
外婆給她啟蒙,教她識字,也會在放學鈴聲響之前騎着老舊的二八大杠在衚衕小弄穿行,去載她回家。
和鎮上其他留守兒童不同的是,外婆雖然寵她,但卻從不慣着她。
恩威並施,壓在堂屋八仙桌前台的那把戒尺周晚意也沒少挨。
後來,洛川古筒鎮下午四點半的夕陽依舊美好,只是白牆灰瓦下永遠沒了那個提筆如拈花的慈眉善目老太太。
周晚意仰頭看了看天,忽然覺得童年的時光仿若走馬觀花,還沒來得及品嘗其中滋味,就如雲煙般消失在眼前,抓都抓不住。
江厭俯下身子,溫熱的手指慢慢地替她揭掉眼淚。
他的瞳仁黑且亮堂,溫柔又認真地注視着她,“外婆肯定是知道你怕黑,怕鬼,所以才一直不出現的。”
周晚意鑽進江厭的懷裏,“其實,外婆剛走那段時間我把所知道的,能夠見到鬼的方法全部都試了一遍。”
“剛開始會很怕,但後來慢慢地就習慣了。”
“因為不管哪一種方法,都見不到外婆。”
江厭倒吸了一口氣,他雖然是唯物主義者,但這世間萬物,迄今為止科學沒有解釋清楚的東西有很多。
周晚意這一番話,讓他的心狠狠地窒了一下。
她又有什麼錯呢,只不過是一個很思念外婆小孩而已。
江厭大手輕柔地拍着她的肩膀,“外婆怎麼會不見你呢?”
海風從人群中吹來,江厭俯在她耳側輕聲安撫:“其實,外婆一直在暗處守護你啊。”
那一瞬間,彷彿一陣電流從脊椎躥到頭皮,全身各處細胞被擊中,密密麻麻地疼起來。
民間有傳說,不到十歲的孩子體弱且天眼未閉,經常看見一些髒東西。
如若沒有先人庇佑,又怎麼能在一次次危險時全身而退呢?
她哽咽了下,泣不成聲:“原來是這樣啊。”
深冬風越寒,可能是煙花節的緣故,不少人外套底下不怕冷地穿了比基尼,海島的夜晚才剛剛開場。
煙花節場地外面有賣孔明燈的,邊上掛了個點了星星燈的招牌,牌面上寫着:五元一盞,販賣浪漫。
江厭買了兩個給周晚意,然後讓她站在原地不要走,過了十分鐘又不知道從哪裏變回來一根毛筆和墨水。
煙花節還未開場,不少人就着小廣場的燈光用圓珠筆在孔明燈上寫願望。
周晚意被江厭拉到退了潮的海邊,四周沒了建築物的遮擋,濕濕冷冷的風直往脖子裏灌。
周晚意的鞋子裏進了不少沙子,發現根本抖不幹凈之後乾脆脫了鞋襪光腳踩在沙灘上。
明月高懸在海面上,天空如一片漆黑的幕布,之上點綴着幾點不太起眼的寒星,雪白的浪花從海面湧來,不輕不重地拍打在腳背上。
水裏的溫度反而比空氣中暖上許多,江厭拉住她,將剛買的小燈籠塞到她手心。
“幫我照一下,我來寫願望。”
周晚意說:“好。”
小燈籠是海螺樣式的,暖白的光瀅瀅照下來,落在孔明燈略顯斑駁的紙面上。
江厭把沙灘的沙子拂平整之後,再輕輕地把紙鋪上去。
沙灘很軟,並不好發揮,但江厭的字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他一字一頓地寫下:
外婆,這麼多年您辛苦了,以後周晚意就換我來守護。
——江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