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孤寂
易長安離開了。
在那個下着大雪的夜晚,踏進了滿宮的風雪,再也沒有回過頭。
這次真是永別的,長安。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沈明朝毫無留戀地閉上了雙眼。
這一夜她睡得並不安穩,沒了那些水坨蘭致命的香氣,她竟然無法夢到從前的光景。
窗外的大雪落到夢裏,沈明朝不知在夢裏白茫茫的大雪裏行了多久,四下無人,風雪落了她滿身。
從始至終,只有她一個人。
沈明朝再次醒來,是被冷水潑醒的。
再次睜開眼,已經是天亮之後,兩個年紀不大的宮女站在她床邊,將她潑醒。
“淑妃娘娘,我們也是按我家娘娘的吩咐辦事,請您不要怪罪。”
好冷……
房中沒有一丁星火,冬日的寒風呼呼地刮進來,兩盆帶着冰碴的冷水從頭潑下,沈明朝渾身打顫,卻拜這刺骨地寒涼所賜,求得清明片刻。
“誰派你們來的?不知道這是冷宮嗎……”
沒想到這兩個宮女是不堪嚇唬的,聽了冷宮兩個字丟下盆就跑着離開了,連門都沒關。
沈明朝輕嘆了口氣,冷風呼呼地吹進屋來,打在身上像是要結冰了似的,刺骨的疼。
實在忍受不了了,她披上濕冷的棉被,下床關上房門。
她記得第一次見常安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場景,只不過被潑濕的是他。
他也是那樣發著抖,又冷又孤單。
過些日子,她清醒的日子越來越少,除了那兩個時不時前來“教訓”她的宮女潑醒她時,她幾乎一直是沉沉地睡着,發了高熱也毫不在意。
趁着片刻來之不易的清明,沈明朝會去那座和慕清宮比鄰的冷宮和兩位姐姐說說話。
順便把慕清宮裏還能用的禦寒物品給她們送去。
畢竟她再也用不到了。
聽兩位姐姐說,她中的毒名喚“長夢”,連服三個月,怕是沒有生還的可能。
長夢不醒,此生休矣。
沈明朝回來的時候常常坐在冰冷的床榻上,聽着遠處慶祝新年的煙花。
其實只要她站在宮門口,踮起腳尖也可以看見的。但她真的沒心思湊這個熱鬧。
她醒來的時間越來越少,可是還有一些事情沒有做完,越來越感覺時間不夠用,她現在反倒是有些期待蘭妃娘娘的那兩個婢女到來,如果方式溫柔一點就好了。
細細想來,她在這走一遭,也沒留下什麼生活過的痕迹,也沒有太多的東西需要交代。
杏花巷的那間屋子小乞丐想要就給他。
街上的鋪子就留給大胖用,只不過要交代清楚,不能用她的鋪子賣豬肉。
那件丑得不行的宮裝就給彩雲,還有些攢下來的月錢一半也給她,虛情也好,假意也罷,她也算是唯一愛護過自己的人了……
不對,虛情假意地照顧過她的還有一個人,只是那人……
罷了罷了,來不及和他計較了。
年過完了,夜空又恢復了平靜。沈明朝強打着精神,走出這做專屬於她的冷宮,去往重華殿。
宮裏宮外的事,需要人來幫她送信,她不知道現在彩雲在哪當差,只好去重華殿碰碰運氣。
她不怕見到易長安,反正做虧心事的人是誰也不會是她。
她的運氣一向不錯,易長安沒有送走彩雲,還是讓她留在了重華殿。
只不過不再是體面的主管宮女,這樣冷的夜裏,她竟然在一遍一遍地掃着落在地上的雪。
沈明朝遠遠地看見,想將她喚過來,又怕現在見面實在不知道怎樣面對,只得將寫好的囑託放在她一會要掃的前方。
“娘娘!”
她發現了那些信件,沖沈明朝離開的地方大喊。
可早已物是人非,她自己也知道沈明朝不願再見她。
做了這樣賣主求榮的事,她內心愧疚,但她別無選擇。
東西被小心翼翼地收進懷裏,這些東西她不敢私自打開,她知道事關娘娘,她必須要先給陛下過目。
只是又要辜負娘娘最後的信任了。
“若有來生,彩雲一定一輩子只忠於您一個人”
彩雲沖沈明朝離開的方向深深一拜。
……
重華殿內,易長安不知又喝退了第幾撥來送戰報的斥候。
西北連連敗退,而朝中竟無將可派,經人提醒他不得不想起來苟日新。
人還在獄中,隨時可以為他征戰沙場,只是……
一國天子怎會輕易低頭?
“朝中可不止他一人會打仗。”
易長安眼眸深邃,透露着熊熊燃起的渴望。
自己有多久沒征戰於沙場了?
這些人積壓在心的憤怒,痛恨,虛偽需要在一個遠離皇宮的地方釋放。
他不知為何,想到苟日新送來的那個內應就恨的牙痒痒。
那個人怎麼還活着,不是說很快就會病入膏肓了?
他時常會想,沈明朝不過是一個蠢笨自負的女子,苟日新送她來能成什麼事?
靠她邀寵,誕下皇子,做他的靠山?真是天大的笑話!
若不是他有心抬舉她,沈明朝連進重華殿的資格都沒有。
就像現在這樣,她再也不會來了,再也不會……
跪在殿下的斥候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剛剛還一副氣定神閑意氣風發的陛下為何突然發了脾氣,精緻華美的茶杯碎在他的腳下。
宮人們大氣也不敢出,來送信的彩雲自然也不敢在此時觸犯龍顏,只得作罷。
……
易長安親征西北的消息傳到慕清宮,已經是動身兩天後了。
沈明朝身體每況日下,連蘭妃都懶得派人為難她,誰都知道,曾經盛寵一時的沈嬪就要死了。
她從不知道,在大軍動身的前一天晚上,曾經有人踏雪而來,送她滿室溫暖。
冰冷潮濕的棉被換下,金絲炭重新點燃,沈明朝的夢裏也是一片春光。
將要御駕親征的天子終究還是喂她吃下了解藥,她的命有什麼用呢?不如留下她慢慢折磨……
如果此時沈明朝是清醒的,定要不留情面地告訴他,自己中毒太深,已經為時晚矣。
可惜她再也無法親口和他說一句話,易長安以為的來日方長不過是幻象。
沈明朝的一生永遠結束在那個下着雪的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