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清和,好久不見
天安國的皇城莊嚴肅穆,漆黑天幕下,暖黃的燈籠沿着宮道有序懸挂,隨着夏夜的風輕輕搖晃。
御書房內,卻不時傳出靡靡之音,間有女子嬉笑之聲。
孟清和對老皇帝的晚間活動沒有興趣,她今日來,是來找喜雨。
這隻讓人頭疼的魅妖。
孟清和出現在御書房裏的時候,頭髮花白的老皇帝衣衫不整,毫無帝王之氣,更像個沉欲貪歡的糟老頭。
喜雨腰肢款擺,嬌笑連連,見孟清和從博古架後走出,她也只是微微露出驚訝之色,旋即繼續與老皇帝糾纏。
孟清和在滿室狼藉中尋了張乾淨的太師椅坐下,等着那邊喜雨完事。
外間琴瑟相和,樂官的影子在帷幔上抖動,臉上輪廓沒有絲毫變化,想是對這裏間的荒唐事早已麻木。
屋子裏熏了甜膩的香,老皇帝正在興頭上,並未察覺到屋子裏多了個人,到底是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沒多大會,便一聲悶哼……暈了過去。
喜雨撈了件胭脂紅的薄紗裹在身前,赤足走到桌邊,拎起酒壺,仰頭灌下幾口瓊漿玉液。
酒漬順着她光潔的下巴一路往下,浸濕紗緞,讓人的目光忍不住在那一處流連。
外間聲樂歇了,帷幔上的影子矮了下去,樂官仿若睡著了一般,不再發出半點聲響。
「清和,好久不見。」
喜雨這才拎着酒壺扭腰走到孟清和身前,「這宮裏的酒,你可要嘗嘗?」
孟清和起身避開傾身靠近的喜雨,「我今日來,不是找你喝酒的。」
「你變了。」喜雨掩嘴笑,「清河鎮醉夢居的孟清和,見了酒竟然能忍住不喝,這一年多來,你到底經歷了什麼?」
「我經歷了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該離開這裏了。」
「離開這裏?」喜雨像是聽了個笑話,「人族有句話,說的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我好不容易從連枝林那個山溝里來到帝都,難不成你要讓我再回連枝林去?」
「去哪是你的事,但你執意留在這裏,很快連命都要沒了。」
喜雨扭腰靠在御案上,「今兒來宮裏的那位公子,我說怎麼看着像在哪裏見過,此刻見到你,我才想起來,他就是我離開清河鎮那晚,出現在醉夢居的人?」
「是他。」孟清和盯着檀木桌上傾倒的青瓷酒壺,清亮的酒水從細長的壺嘴裏流瀉,在桌上留下淺淺一灘酒漬,酒漬又順着桌沿,滴滴答答淌到地上。
彷彿流逝的時間。
一年多了,清河鎮還是那個清河鎮,但所有的人都變了。
又或者,他們本就是那樣的人,所謂的改變,只是在相處之中,一點點剝開了他們的偽裝。
精緻華美的衣箱裏,裝的也可能是粗布麻衣,即便是綾羅綢緞,時日久了,未必不會長滿虱子。
人心,終究是不能細看的。
「是他啊……」喜雨嬌艷的臉頰上籠起淡淡愁雲,「當時我就說他絕非善類來着,竟不想他能追到這帝都來,白天離得遠,我還當是那些江湖騙子又來送死。」
「他若是要殺你,你沒有活路的。」
喜雨上下打量起孟清和,「你和他一起來的帝都?」
「是。」
「你們在一起了?」
這種時候她還有心思八卦,孟清和不耐煩起來,冷聲問道:「我就問你走不走?」
「我自然是不想走的,這宮裏要什麼有什麼,人又多,只需吊著狗皇帝這條老命,我有的是逍遙日子,而且啊,太子對我情根深種,就算老皇帝駕崩了,我也依舊可以快活。」
宮裏人是挺多的,不值錢的賤命更多,最是利於魅妖修鍊。
故人相見,喜雨的話格外多些,頗有些顯擺之意,「清和,你知道嗎?太子不僅長了一副好皮囊,對我更是死心塌地,他啊,最喜歡躺在我的腿上,聽我講各種志怪傳說,我總盼着他進宮來,只要他願意,我隨時能讓他坐上皇位,讓他與我一起逍遙快活。」
「你的逍遙日子要到頭了。」
「哎呀,這一年多不見,清和你怎麼跟我生分起來了?」喜雨跳下御案,扭到孟清和身側,整副身子靠上去,在她耳邊呼氣,「他既是你相好的,你幫我勸勸他唄,讓他放我一馬。」
「你可知他的身份?」
「管他什麼身份,還不是淪為了你的裙下臣子。」喜雨白皙的手指搭上孟清和的纖腰,語氣曖昧,手也不老實地扯了扯她的腰帶。
孟清和眸中閃過一道寒光,捉住喜雨的手丟開。
喜雨似弱柳迎風,軟倒在綉着繁複紋飾的地墊上。
「他是雲山派的師尊,降妖伏魔,從不心慈手軟。」
喜雨聞言微怔,顯然沒想到這次來的是個硬茬。
但她很快又恢復一貫的媚態,手背托腮側躺在地墊上,水眸鉤子一般盯着孟清和,「我聽說雲山派的師尊是個性子清冷的高人,清和是如何將他拉入這滾滾紅塵之中的?」
孟清和的耐心耗盡,她嘆了口氣,「喜雨,我給了你機會。」
「清和這話是何意?」喜雨微微蹙眉,「我若是不離開皇宮,你便任他殺我?」
「不。」孟清和走到喜雨身前蹲下,學她的浪蕩,伸指輕撫她情事過後緋紅的臉頰,「你和他,不會見面的。」
喜雨笑:「你這是要將我打暈了擄走?」
孟清和的手指滑過喜雨的唇角,自她的頸側滑至鎖骨,在那一處流連。
孟清和傾身湊近喜雨耳畔,「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的身份?」
「你不是清河鎮的賣酒女嗎?」喜雨去捉孟清和的手,不知為何,她心底有些着慌。
「我自然是清河鎮的賣酒女。」孟清和挑眉,「我賣的酒是天底下最好的酒,你不也是被我的酒吸引來的嗎?」
喜雨的手扣着孟清和的手腕,卻無法將孟清和的手從她鎖骨上挪開,她終於覺察出不對勁,「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和你一樣……不是人。」
喜雨慌了神,「你……我走,我離開皇宮,我現在就離開皇宮!」
孟清和的手指毫不費力就攀上了喜雨的脖頸,在她耳畔輕聲道:「你已經沒有機會了。」
彷彿在說:你該睡了。
從她知道葉季白的身份,從她問孟清和是如何將葉季白拉入紅塵之中,她便沒有機會了。
毫無威脅壓迫之意,可聽在喜雨耳中,無疑是在宣判她的死刑。
「為什麼?」喜雨手中酒壺掉落,雙手去掰孟清和的手,兩隻腳在地墊上用力踢踹。
「我說過,你和他不能見面,無關他殺不殺你。」
夜深了,白日的暑熱漸漸消散,自窗外吹進來的風有些許涼意。
很快,大雨如注,被疾風卷着撲進御書房,幔帳飄舞,燭光顫動。..
老皇帝躺在龍榻上哼了一聲,翻身又睡死過去。
孟清和手指驀地收緊,手腕扭動,一聲脆響。
「你既知道雲山派的師尊性情清冷,自然也該猜到我是如何將他拉入滾滾紅塵之中的。」
你不願離開皇宮,那便葬在此地,可好?
孟清和捏碎喜雨的妖丹,將她抱到龍榻上,又將老皇帝的手指搭在她頸上,看上去便像是老皇帝掐死了喜雨。
這自然是無人相信的,孟清和不過是為了在老皇帝醒來時,嚇一嚇他老人家。
喜雨纖細白皙的手臂軟軟垂到地上,指尖朱紅的蔻丹似撒落在地墊上的紅豆。
孟清和最後看了一眼風雨飄搖中的御書房,轉身隱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