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新詞
彭善大驚失色!這人怎麼能叫岀自己的外號?蹲下來仔細一瞧,見這人形同枯槁,瘦得皮包骨,身上到處是傷口,有的地方已經發黑變紫,幸虧是冬天,要是天氣暖和一點估計蒼蠅會在這小子身上開會聚餐,瘋長的頭髮把一張臉襯得更加瘦小。這個好像馬上就要掉氣的人吐了口氣,嘴角扯動一下,想笑沒笑出來,半死不活的又吐了幾個字:“我,二木匠……”
彭善如遭雷擊,渾身一震。把他抱在懷裏。再仔細一瞧,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兄弟啊,我的弟兒呀。你沒死啊,啊呵呵,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等兩個人抱着哭夠了勁,這邊的烤肉也香了。幾塊烤肉進口,二木匠從閻王殿把腳抽了回來,又逃過一劫。
兄弟倆在一邊互訴別後情形。二木匠在打昌州時負傷,寄在一老鄉家養傷,沒隨大軍南下。撤出昌州城時彭善找不到堂弟,哭了幾聲。便隨部隊開拔去了廣南路,穿過梅州時打了幾場不痛不癢的小仗。進入陽州后,敵人越來越強,昌州起義軍經過頑強拼搏,突出重圍。卻又落入另一個巨大的包圍圈,在普州湯坑落入敵人重圍,血戰幾晝夜,起義軍遭受重創。成建制的突圍岀去一千多人,抵達海陸州,結合當地武裝擴編為藍二師。其他突圍官兵有的在零散起義隊伍及同情起義的百姓的掩護下,有的去了香海里,有的輾轉到達黃州,有的化裝潛逃回鄉,彭善就是後者。突圍幾天後,彭善又悄悄地摸回戰場,只見滿山遍野的犧牲戰友屍體。摸索了大半夜,沒摸着一個活的,心痛得哭不出聲。在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情況下一路打短工一邊乞討,走了四個月,回到家鄉龍頭,直到現在。
在昌州的二木匠養好傷后,一路追趕起義軍。沿途聽到的消息越來越不好,當聽到起義軍在湯坑戰敗,全軍盡墨時,他不相信這麼多兄弟會全部戰死。最起碼藍順凱,扯皮他們不會死!懷着這個信念,二木匠趕到戰場,硝煙散盡的蓮花山依舊美麗。晚風吹拂着樹梢,彷彿在對他訴說一切。他跪在地上更咽,把頭埋進士里哭泣,痛苦得無法呼吸,無路可走的情況下又回到家鄉,發動群眾拉起一支游擊隊。誰曾想藍順凱沒死,回到家鄉湘州,又拉起一支三千多人的隊伍,號稱農民軍。二木匠聞訊欣喜若狂,領着游擊隊的幾十人加入了農軍。哪知道這群臨時組建的隊伍無組織無紀律,遇敵先亂,與敵一交戰被打得四散。他們這一支人馬被敵人追進了八大公山,一百多人現在還剩八個。
聽完二木匠的話,彭善長嘆一聲:“也不曉得藍鬍子怎麼想的,就不想過安生日子。起先是造大腦殼的反,後來當了鎮南將軍又造小腦殼的反,不曉得他怎麼想的。可惜了那麼多兄弟,最後落個死無葬身之地。”說著眼淚又下來了。
“你是彭團長吧,”一個滿臉鬍子的人走過來,操着一口官話說:“你好彭團長,我叫郭崇書,經常聽彭連長提起你,你是個英雄。”先誇了一句彭善,搞得他不好意思。旁聽的保安團弟兄們人大吃一驚!原來自己的隊長大哥這麼牛!當過什麼團長!對了,團長相當於什麼官?應該是個將軍。跟着他混不會差到哪。
“你剛才說藍總指揮不愛過安生日子,這話錯了。”
“怎麼講?”彭善皺眉道。
“總指揮乃當世人傑,不以個人榮辱為念,心懷天下。他想的不是自己,想的是你,是他,是我們所有人,是普天下的勞苦大眾!”
王老九撇了撇嘴,插話道:“說的好聽。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就是…”
“大話誰不會講。”
郭崇書擺了擺手:“大錯特錯!如今這個世道想必你們也看清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王老九一愣:“什麼門?”
“就是達官貴人歺歺有酒有肉,勞苦大眾餓死路邊。地主惡霸吃香喝辣,老百姓一年到頭沒吃過飽飯。”
吃飽這一點李講有深有體會。湊上來說話:“對對對,你說為什麼?”
“為什麼?就因為大宇王朝的剝削制度!他代表的是官僚地主資產階級,大量的土地掌握在他們手裏。而我們農民要租他們的地種,還得交上幾成的租子。”
“你租人家地肯定得交租子,誰給你白種!”一個弟兄反駁道。
“說得好”,郭崇書轉過頭問:“那麼我問你,為什麼地主會有這麼多地?”
李講有答不上來。一個弟兄說:“這個我知道,地主買的。”
“如果公平交易,這合情合理。但是會公平么?很多土豪劣紳都是強買強賣,仗勢欺人。他們的地越多,勢力就越大,狗腿子就越多,他們就會對我們窮人越狠,我們老百姓就越苦。”一番話說得眾人連連點頭。洗車營的弟兄們都是窮苦出身,對這一點感同身受。以前覺得自己命不好,原來是他媽的有原因!
郭崇書越說越激動:“那麼我們這些老百姓怎麼辦?要一輩子甚至我們的子子孫孫還要這樣苦下去?世世代代受地主老財的壓迫?”
“我去他娘!老子不幹!”一個弟兄義憤填膺,站了起來。
“對!不幹!”
“憑什麼!”
郭崇書把拳頭用力往下一砸:“對!我們不幹!可是你不幹能怎麼辦?你要地主們的地,他們會派人打你,會找當兵的抓你,會用槍殺你。”
“怕他們個卵!”
“跟他們拚命!”
“對!跟地主拚命!”郭崇書沒想到隨便的一段話效果這麼好,越說越有勁:“所以我們覺悟社要拉自己的隊伍!要創建農軍!我們要打倒地主階級!打倒他們的保護者!打倒大宇王朝!讓普天下的勞苦大眾耕者有其田,讓普天下的農民少有所養,老有所依,而不是世世代代給地主階級當牛做馬!”
眾人陷入沉思。仔細琢磨郭崇書的話,原來我們這些窮棒子是被地主逼窮的!原來是大宇王朝那幫當官的老爺幫着地主害我們受窮!他娘的!
彭善問:“從同泰七年,我們兄弟就跟着藍順凱造反,血里火里拼了七八年。現如今是三十夜玩龍燈,越玩越回去了。”
郭崇書的回答蒼白無力:“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弟兄們耳朵里灌進來一個新名詞:革命,於是乎此後再也沒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