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人生寂寞如雪
那一夜,冷月高懸,海芳招待所,孤燈獨照小樓,風華街喧囂依舊。
銀色的月光灑在街角,拉長一個孤單的影子,路燈下,一個孤單的身影依稀可見,他穿着一件長款的藍色風衣,厚厚的酒瓶底眼鏡,微微謝頂的半禿腦門,嘴角咬着牙籤,挑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
從背影看,這絕對不是范進,看這派頭分明是上海灘中的許文強,教父中的馬龍白蘭度!
江帆一向認為,如果裝逼犯可以判刑的話,范進絕對是無期,而且是不許假釋不得減刑的那種。談判,無疑是裝逼的一次良機,范進這種裝逼犯是絕對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的!
一輛白色寶馬七系無聲無息的從街頭駛過,車門悄然打開,一個穿着淡藍色夏季西裝頭髮梳理的一絲不苟的年輕男子悄然走出。
“水先生?久仰!”年輕人謙和的微笑。
“何律師?久仰!”范進眼神迷離的笑道。
月圓之夜,紫禁之巔,一劍東來,天外飛仙。“生不願封萬戶侯,但願一識韓荊州”,兩人目光相撞的一瞬間,已經擦出了火花,彼此身上的裝逼犯味道互相牢牢的吸引,油然升起伯牙遇子期那種惺惺相惜的知音感。
正如葉孤城大戰西門吹雪的翻版,濱海市的兩大裝逼犯將在西部人家展開一場巔峰對決。
西部人家的門虛掩,何律師緊走兩步上了台階,推開門:“請!”
范進:“你是客,你先請。”
何律師:“水先生看起來應該比我大,長者為尊,您先請。”
范進:“何先生,先請!”
何律師:“還是水先生,先請!”
倆人在門口客套許久,都不肯先進門。
屋內傳來一個瓮聲瓮氣的聲音:“進不進?不進打烊了,都他媽幾點了!”
倆人同時尷尬的咳嗽了一聲,默不作聲的走了進去,只見虎背熊腰的店主丁偉腰上圍着粗布圍裙,叉着腰站着。
西部人家的空氣中永遠瀰漫著一股板栗和孜然混合的甜香味,桌子也永遠油膩膩的擦不幹凈。
何律師微微皺眉,然後欠着身子勉強坐了半個屁股,正打算說什麼,卻見范進的眼睛望向一旁。
“水先生看什麼呢?”
“觀花!”
何律師順着他的眼光望去,卻不見花的影子,四處搜尋發現牆角有一盆凋零的月季。
“花已經殘了,還有什麼好看?”
“落英繽紛,花瓣凋殘化作春泥,風花雪月終免不了一個殘字,殘,正是一個新輪迴的開始,何先生不覺得殘花更有意境?”范進幽幽的道。
傷懷悲秋之情,溢於言表。
何律師一時語塞,開始咳嗽了,感覺到巨大的壓力,心底隱隱有了一絲挫敗感,這麼裝逼的話為什麼先從范進嘴裏說出來呢?
丁偉丟過來菜譜,回頭衝著服務生喊道:“小高,你是瞎子?花都死了半個月了,還他媽的不扔出去!”說罷,他斜乜了范進一眼,關切的道:“小水,大熱的天,你穿個風衣,不怕悟出痱子?”
范進劇烈的咳嗽了!
倆人同時陷入沉默,氣氛變得凝重起來,過了許久,何律師首先打破了沉悶:“小姓何,何常在。聽聞水先生是作家,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范進淡淡一笑:“叫我范進吧,朋友都這麼稱呼我!水善,那個名字已經很久沒用了。或者,叫我霸王東郊也可以。”
見何常在有些疑惑,范進笑着解釋道:“新筆名,剛剛註冊不久。”
作為撲街寫手,換馬甲是家常便飯,范進為了表示自己側漏的王霸之氣,用了霸王二字,一個裝逼犯怎麼可能不念舊呢?為了表明自己不忘記是從東郊走出來的,用了東郊二字。本來打算用東郊霸王作為筆名,無奈有人搶先註冊,只得將兩個詞顛倒過來。
何常在挑拇指贊道:“氣勢雄渾,好名字。”
范進謙虛的擺手:“一般一般。”
何常在從包里取出一瓶紅酒:“今天喝紅酒行嗎?斧頭牌三星白蘭地。”
范進感覺到壓力了,真正的裝逼犯絕對不會說軒尼詩這麼老土的名字,一定要叫斧頭牌,顯得有歷史感,有民國范兒!
一瓶酒,一個稱呼,就包含了錢鍾書、徐志摩、林徽因···以及許多用來裝逼的元素!
范進還是第一次近距離的看清了斧頭牌的標誌是什麼樣子,不過他給人的感覺是視而不見,散光的好處表露無疑。
范進輕輕擺手:“我只喝酒頭。”
“酒頭?”
“葡萄美酒夜光杯···玉碗盛來琥珀光,酒雖好,酒器不合適,喝不出意境!我只要本地酒廠沒勾兌的原漿,用茶杯裝。”
“好,好酒!真是會喝酒的人!”
二樓的一張靠樓梯的桌子旁邊,早已等候許久的唐瑤聽的已經要吐了,兩大裝逼犯的巔峰對決,令她頭暈眼花胃裏反酸。在她身邊的長腿美女劉佳琪,則看得眼睛都不眨,耳朵更是豎了起來,生怕漏掉一個字,看着范進的時候,秀美的雙眸閃出異樣的身材。
昨夜西風凋碧樹,望斷天涯路。
這是裝逼的第一層境界,裝逼犯要表現出自己獨特的品味,卓然不群的做派,兩人只是牛刀小試,彼此試探一下火力,同時舒緩大戰來臨之前的緊張,毫無疑問,范進目前佔了優勢。散光嚴重的眼睛和厚厚的酒瓶底眼鏡,無形中掩蓋了他許多真實的想法。
“我是顧南山先生的律師,也是他的朋友,這次是想和各位交個朋友,尤其是水先生這樣有素質的朋友。”
“叫我范進吧,嗯,繼續。”
“紙醉金迷被你們砸了,南郊的幾家場子也被你們砸了,我們的人傷了幾十個···”
“我兄弟黃金寶還在醫院,芳姐的傷更重,這都是你們挑起來的事兒···”
“都是誤會,不打不相識嘛!再說,我們的損失更大,這個仇你們也報的差不多了!”
“事情都是由你們而起,我們不招災不惹禍的,結果禍從天降。”
“要不這樣,你們提個條件,我們願意賠償。”何律師給范進斟滿了一杯白酒。
范進壓住他的手,慢悠悠的道:“不忙,其實,事情也不大,條件就一個。”
“說,一切都聽你的。”
范進湊到他耳邊,小聲的道:“讓顧南山把腦袋塞到菊花里,這事兒就算完了。”
何律師苦笑道:“這還怎麼談嘛!”
范進站起身來,抖抖長風衣的下擺:“我本來就沒打算和談。”
何律師皺眉道:“不談?那叫我來幹什麼?”
范進微微一笑:“我不是和你談判的,我只是把最後通牒告訴你而已。聽我一聲勸,把顧南山交出來,你好,我好,大家好!”
此刻范進的語氣極為自信,牙籤在嘴角掉了個頭兒,彷彿他是《天龍八部》中的第一高手少林寺掃地老僧,而對方是《射鵰英雄傳》中的黃河四鬼,壓根就不是一個量級的對手。
二樓上,長腿美女劉佳琪聽得“噗呲”笑出聲來,她壓低聲音道:“你好,我好,大家好。”
唐瑤一愣,隨即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洗洗更健康!”
范進嘴裏咬着牙籤,面帶微笑道:“你還是把顧南山的行蹤告訴我,我是真心為你好,今後大家還是朋友啊。”
何常在苦笑道:“真不行啊!得饒人處且饒人,非逼得兩敗俱傷有什麼好處呢?我是一心為你們考慮,咱們再談談,再談談。”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裝逼的第二層境界,一心為對方考慮,裝出一副專心一意站在對方角度上考慮問題,用固執不悔的精神說服感化對方。
“既然如此,請轉告顧南山,只要我想找,他一定逃不掉!”范進決絕的道。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裝逼犯的至高境界,用最簡短的語言,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表露無疑,作為一個裝逼高手,要把自己根本沒能力做到事情,說的似乎是輕而易舉。而且要讓對方相信,自己確有這個能力。
范進走了,輕輕的走正如輕輕的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他倚在路邊的電線杆上,寫了一條短訊,給相關的人群發了出去,內容只有九個字:“我來了,我談了,我勝了!”
發完短訊,范進走了,走在人潮湧動的風華街,他突然感到一種高處不勝寒的寂寞。高手必然是寂寞的,這種孤獨感,誰懂?
天空冷月如鉤,范進輕嘆一聲:“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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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絕代風華的石榴姐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