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桂林風物之三
張同敞留馬自得又聊了半個時辰。他問了湖南清軍的情況。馬自得把自己知道的情況說了下,雙方在長沙湘潭一線對峙,戰線穩定。
張同敞也把自己的消息告訴他。大明的頂級文官,信息還是比較多的。大西軍入雲南,站穩了腳跟。滿清占川北,大明占川南。貴州的皮熊、王祥蹲在老窩裏。江西的清軍把李成棟幹掉也沒有進一步動作。這些消息張同敞知道的更具體。
張同敞憂心忡忡的說道:“三千里戰線,滿清佔據優勢卻引而不發。朝廷無力給姜鑲支援,萬一清軍幹掉姜鑲再次南下,時局堪憂啊。”
馬自得心想,你還算清醒值得挽救。他說道:“我等無能為力,孤掌難鳴。”
張同敞見談的差不多,說道:“鵬舉,隨我拜見大學士吧。”馬自得當然答應。走出都督衙門,他回過頭不經意的問道:“鄂國公和忠貞營有多少軍隊?”
馬自得胸脯一挺:“大軍八萬,足兵足餉!”
張同敞默算了一下,吃驚的說道:“還發軍餉?”
馬自得驕傲的說道:“兄弟們腦袋別著褲腰帶上跟清兵干,一兩銀子月餉不算多。”
張同敞沉吟不語。
瞿大學士的官邸距離總督府不遠。張同敞鑽進官轎,馬自得自覺的帶着親兵騎馬跟上,給張總督當臨時護衛。在瞿式耜的官邸里,馬自得見到了這個南明大佬。他穿緋紅官袍,黑色官帽,身量不高,不怒而威。
馬自得拱拱手,說道:“學生馬鵬舉拜見大學士。”
張同昌苦笑,這小子還真吃不得虧,磕個頭這麼難為他。
好在瞿式耜養氣功夫了得,不跟小孩子一般見識。他慢條斯理說道,語速很慢:“爾等竟敢攻擊友軍,當朝廷諸公都是傻子嗎?”
馬自得裝傻,小心翼翼問道:“不知大學士所言何事?”
“何故攻滅永國公?”瞿式耜接着炮轟。
“回稟大學士,朝廷早有定論。永國公攻擊友軍,不聽號令,打算投降清軍,已被奪爵、開棺戮屍。”馬自得張口就來,有理有據。
瞿式耜和張同敞對了一下眼神,沒想到這小子小小年紀還是個滾刀肉。他決定上肉戲,說道:“朝廷勒令曹志建抄家,家產運回朝廷。爾等竟敢私吞鎮俠關百萬金精!至朝廷於何地?!”
馬自得心想,還真沒特么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他一蹦三尺高,急聲說道:“大學士切勿中了滿清的反間計!我等五洲一關橫在清軍南下的要道,滿清視我們為眼中釘肉中刺,卻又打不過我等。只有出此下作的反間計!大學士切勿做親者痛仇者快之舉啊!”
張同敞笑眯眯的說道:“你們八萬大軍的軍餉怎麼來的啊?”
老張太陰了,難怪路上套我話。不過馬自得狀態也來了,越吹越上口:“回稟張都督,瞿大學士,籌集軍餉有三策。其一,我等剿滅叛賊曹志建俘虜軍官眾多,讓他們花錢自贖。其二,我等擊破沈永忠、徐勇,繳獲眾多財貨。其三,我等組建商隊,徵收商稅,補充糧餉。”
瞿式耜是江南常熟人,東林大佬錢謙益的學生。江南富庶,他對經濟庶務有天然的敏感性。他問道:“徵收商稅?稅率如何,是否上報朝廷?”
“回稟大學士,稅率為是十稅一,此番南下正為上報朝廷。”馬自得心想,還好你沒拿祖制說事兒,不然聊死了。東林黨人也在到什麼山唱什麼歌,這不商隊都搞起來了。
瞿式耜又放了一炮:“爾等奉詔勤王,為何繞路至桂林?”
“回大學士,大部人馬已匯同忠貞營南下勤王矣。我等奉鄂國公之令,特來拜會。希望通商路以養軍,聯軍務以御滿清。”
瞿式耜看這小子油鹽不進,隨性端起茶杯啜兩口,也不放下茶杯。
馬自得反應過來,這就是傳說中的端茶送客。他站直了說道:“學生告辭。”腹誹不已,這大學士也忒小氣,連茶都不請喝。
張同敞笑眯眯的送他出來,交代晚上一起到總督府吃飯。他自己再次進屋,對瞿式耜笑着說道:“恩師,這小子有點意思吧。”
瞿式耜微笑道:“馬進忠一介武夫,怎麼有個七竅玲瓏心的兒子。”
“堵胤錫收了這小子做徒弟呢。他的字八成是堵胤錫取的,叫鵬舉。”張同敞揣測的八九不離十。
“看來堵胤錫對這小子期望頗高。哼!堵胤錫跟闖賊合流,忘卻君父之仇,君子營不是君子所為!”瞿式耜厲聲說道。
這話張同敞接不下去。
焦鏈的家位於桂林西城的一個巷子盡頭的大宅子。大門修成了碉樓,圍牆是兩丈高的石牆。馬自得帶着何圖復和親兵,走到巷子口的時候,正好遇到了阿明。
阿明帶了一小隊親衛,肩挑手扛的給女婿送山貨呢。他看到馬自得,開心的行禮,問道:“小國公怎麼也在?”
馬自得回答道:“焦總兵托我帶了東西給家眷。阿明頭人既然在這裏,你幫我帶進去好了。”說完,讓親兵把禮物拿給阿明。
阿明怎麼會讓小國公就這麼走?他熱情的替女婿做主,邀請馬自得進去做客。馬自得熬不過,索性進去看看焦鏈的堡壘。
馬自得犯了錯誤,以為阿明的女兒遺傳老爸基因。實際上這姑娘遺傳了老媽的基因,五官深邃、體態妖嬈,看上去充滿活力和野性。挺活潑的一丫頭,就是皮膚黑一點,看起來比自己小一點兒。他暗罵焦鏈禽獸不如。
阿明說:“小國公,這是小女阿蠻。阿蠻,來給小國公行禮。”
少女阿蠻落落大方的走過來,學着漢人的樣子道了個萬福。原來阿蠻是焦鏈的如夫人。大老婆回娘家省親,眼下她當家,毫不客氣的使喚家丁僕人收拾東西、沏茶招待客人。
阿明打趣自己女兒:“阿蠻你好能幹,在家挺威風的喲。”
阿蠻咯咯笑道:“嘻嘻,阿爹知道什麼叫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嘛。蕊姐教我讀書呢,按照書上的道理,他們被我收拾的服服帖帖,嘻嘻。”
她一拍腦門:“哎呀,蕊姐在書房裏教我寫字呢。阿爹,您陪小侯爺哈。”她對着馬自得道了個萬福,風風火火的跑進後堂。
馬自得挺羨慕他們。後世自己的爹娘也是如此寵溺自己。自己不好好讀書,盡泡妞惹禍,爸媽也很少罵他,還經常給別的家長道歉。畢業后沒考上警察,混了個協警,爸媽也沒失望。他想了想,意興闌珊,打算告辭走人。
這時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從內堂走出兩個女子。
是她!
馬自得的心臟瘋狂的跳動起來,跟小鼓似的咚咚咚。
“小國公,阿爹。這是我的手帕交蕊姐,張都督之女。聽說你們來,蕊姐出來了。”阿蠻介紹道。
張蕊換了一件杏黃色的居家襦裙,眼若彎月,毫無忸怩之情。她上來道一個萬福:“鵬舉兄、阿明頭人,張蕊有禮了。”
阿明急忙還禮。
馬自得也起身,鄭重的回禮:“張掌柜,鵬舉有禮。”
張蕊輕啟朱唇,說道:“李先生跟我說了商路的事情,甚合我意。想深入請教一下二位,可否?”
阿明是個有眼色的,他說道:“張掌柜和小公爺商談就是了,僮人唯小公爺馬首是瞻。”
馬自得和張蕊告辭,準備回都督府繼續商談。阿蠻也想跟着,被他爹一把拉住。
桂林城面積大,城內河流、山峰散落。出了焦府,張蕊進了一頂軟轎,走上官道。馬自得帶領親兵騎馬護衛。兩人隔着轎簾談論僮苗山寨的商路問題。
已經五月了,南國一片鬱鬱蔥蔥。官道旁邊一個小湖泊,湖邊一大片垂柳,微風輕拂,枝條輕輕擺動。一條小道,隱沒其中,遠處又回到個官道。
馬自得大起膽子,撩開轎簾,看着張蕊說道:“張掌柜,景色怡人,不如下來邊走邊談吧。”張蕊看了一眼窗外,點點頭同意了。
轎夫停下,馬自得看她的腳從轎子裏探出來,心裏一咯噔。還好,是天足。畸形的三寸金蓮實在是太噁心。目前為止,自己的幾個女人都是天足,審美這東西不能將就啊。
馬自得下意識的伸出手,準備來個接人下車。還好反應的快,手縮回來。
兩人沿着小道慢慢走,後面一大幫人隔得遠遠的跟着。
這可是男女大防的明代,普通女子的腳給人看了就算失身,哪有大庭廣眾之下壓馬路的。儘管張蕊不是尋常女子,她也很不自在,臉蛋紅撲撲的,煞是好看。
馬自得說道:“張掌柜一介女流,掌管如此規模商隊,令人佩服。”
“鵬舉兄抬舉。天下傾覆,能為大明盡一份力量,張蕊當仁不讓。”張蕊輕啟朱唇,說道。
馬自得看她明眸善睞,本來心癢難熬。她這麼一說,氣氛被破壞,他不由得敬重起來:“張掌柜女中豪傑!鵬舉亦有此意。”
“當今大明天下,各地四分五裂,商路斷絕。這幾年我掌管商隊,見過太多政令不遵、劫掠地方之輩。若桂林、全州加上湖南五州,商路安全,互通有無,桂林軍需會大有保障。”
“張掌柜放心,李先生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阿明和牛久敖也被我壓服,大家都願意做生意發財,不願意打仗。此次南下,我打算打通廣西到廣東的商路。張掌柜願意助我一臂之力嗎?”馬自得說完,直勾勾的看着張蕊。
張蕊被他看的臉又紅了,點點頭。
當晚,張同敞在都督府宴請馬自得、阿明、牛久敖,召來兩位總兵陶養用、副總兵杜允熙作陪。狂吃海喝,賓主盡歡。
都督府出來,馬炳坤賊兮兮的說,沒有吃好,想搞下半場。
馬自得反應過來,所謂下半場,就是去怡紅院玩。在夥計們期待的目光中,從善如流,大手一揮:“走!”
何圖復喊來好兄弟張仲虎一起,有着地頭蛇帶路,很快找到桂林城最好玩的地方。
虎爺出馬,直接包場。當夜睡在娛樂場所,馬自得聽了一夜的浪聲淫語。不過他把持住,沒有破功。他心有張蕊,任盈盈和藍鳳凰又是極品,審美上去了就不願意將就了。
他特意喊來何圖復,約他喝酒。說道:“何大俠,這一杯酒我敬您。你我就此別過。”
何圖復也不是矯情的人,他一飲而盡,說道:“屬下雖然漂泊江湖,仍然是少主的兵。”
馬自得再把酒滿上:“何大俠幫我推薦一個人負責軍情司。武功要高,膽大心細,長於庶務。”
何圖復再次一飲而盡,想了,他說道:“商隊二掌柜張九戈,武功與我不相上下,常年掌管商隊內務,是個不可多的人才。”
馬自得心想,武功跟你不相上下,那是很牛逼。他說道:“好,讓他到梧州與我碰頭。”
他又倒了一杯,說道:“我有個不成熟的想法。先生處江湖之遠,一樣可以為廟堂分憂。當今武林,四分五裂,何先生出自武當,可以整合人脈,成立幫會。鄂國公出資,一明一暗,為大明謀一線生機。”
何圖復破位意動,再次一飲而盡,說道:“屬下受教。”
馬自得說道:“三杯飲過,就此別過。”
何圖復終歸沒有馬上離去,他在馬自得門外抱刀站了一夜,天亮后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