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桂林風物之二

第二十一章 桂林風物之二

馬自得睡下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

幾位領兵之人都是老手,明白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的道理。三千陸軍住在船上,很容易被人一鍋端。雖然搞到深夜,但是諸將都沒有怨言。

公源昌的那個小姐下船的時候,馬自得遠遠望了一眼。這女人身材挺高的,怕是有一米七。這身高在南方算鶴立雞群,很顯眼。她穿一身襦裙,戴了個面紗,眾人簇擁着下船,彷彿回頭朝馬自得看了一眼。

吩咐親兵不要叫醒,馬自得一槍頭睡到中午才醒。

瞿式耜和張同敞都是很能幹的官場老油子,必須養足精神才能跟他們周旋吶。他睜開眼喃喃地說。

藍鳳凰不在身邊,穿衣服都得自己親自來。他暗罵自己墮落的好快。穿個衣服居然還想到親自這詞。

也罷,溫柔鄉英雄冢。自己親自干,挺好!

吃好午飯,他帶上親兵隊、商隊和兩位土霸王,幾百號人到了城門口。

守城門的昨晚一夜沒睡,生怕這幫孫子打進來。這麼多火槍響聲驚動城裏大人物,交代大伙兒戒備。城牆守軍整夜警戒,一直熬到後半夜,看到他們在城外紮好大營消停了,才沒提心弔膽。不過幾百號人進城,他們還是有點緊張的。

還沒進入城門一箭之地,城上有個軍頭兒喊道:“城下何人,何事進城?報上名來!”

馬炳坤派了個小兵上前答道:“鄂國公世子,奉命拜會瞿大學士、張都督!”

雙方走一個過場,之前傳令兵已經有過溝通。城上那軍頭兒要到馬炳坤的通關文書,喊道:“奉都督軍令,爾等只能進去一百人!”

馬炳坤按捺不住,上去就罵:“瞎了你的狗眼,鄂國公世子在此!出門在外至少五百兵馬護衛!”

城上那傢伙倒也不惱,直接吩咐關城門。

馬自得拉住馬炳坤,一百人就一百人吧。瞿張二人都是方正君子,人身安全還是有保障的。馬自得帶上何圖復、馬炳坤和李明錫進城,其他人回營等消息。阿明和牛久敖見小公爺吃癟服軟,心裏打起了小九九。

馬自得對他們笑笑說道:“二位放心吧,回營等我的消息。”

一行人騎馬走在桂林的街頭,噠噠噠的馬蹄聲在街道上迴響。

桂林的街道煙火氣很濃。行人商販遇到馬隊,倒也不害怕,頂多避讓一下。馬自得注意到很多少數民族服飾的男男女女,穿的五顏六色,配飾也好看。

桂林是一個多民族居住地,族群眾多,管起來不太容易的。他點點頭,瞿張二人治理能力可見一斑。

城頭的守門將特意派了個嚮導,一個黑瘦的小兵。他把馬自得一行帶到總督衙門就笑嘻嘻告別了。馬自得不讓他吃虧,吩咐賞了一兩銀子。小兵大喜,行了個軍禮跑了。

張同敞是在自己的官衙接見馬自得的。馬自得一個人被引到正廳,其他人都被安排在偏廳等着。

馬自得走進正廳,光線一暗。他眯眼適應了下,看到主位的太師椅上坐着一個中年帥哥。紅色的官服、黑色的官帽,一把時髦的長髯垂到胸口。

張居正是有明一朝數得上的帥哥。他的曾孫長的也差不了。

張同敞也在觀察馬自得。這小子穿了一件儒生的白衣服,扎了個道士髮髻,不倫不類。好在眼神堅定,步履不浮。昨晚馬自得在碼頭放了一排槍,弄的張同敞一頭霧水,心裏有氣。他端着架子,也不起身迎接。

馬自得恭恭敬敬的一拱手,說道:“學生馬自得,拜見都督大人。”

張同敞吩咐丫鬟看茶,隨口問道:“可有功名?”

“學生自幼長在軍中,未曾考取功名。”

張同敞更不看上他了,沒功名你弄個士子的衣服幹啥,這不招搖逛騙嘛。大明讀書人地位高,官場也講究以文御武,文官比武官的地位高很多,一品的武官遇見四品的文官要下跪的。當年袁崇煥仗着自己文官的身份,居然斬了同級的武將毛文龍。

張同敞沉吟不語,正考慮端茶送客呢。

“學生已拜堵胤錫大人為師。”馬自得索性拱火。

張同敞拿起茶杯,冷冷地說:“尊師可教你經史子集,做人道理。”

何騰蛟、瞿式耜與堵胤錫政治理念不合。他們是傳統價值觀的守護者,既抗清又看不上農民軍,視農民軍為逼死烈皇、天下傾覆的罪魁禍首。不過他們比史可法、馬士英要強一點,沒幹出聯虜平寇的事兒來。

堵胤錫謹遵隆武帝旨意,堅決執行聯合農民軍的政策,共同抵抗清軍。這些人政見不合,堵胤錫沒少受他們的掣肘。

馬自得把茶杯放一邊,站起來說:“未曾!其實恩師收我為徒,也並不是為了教我這些道理。”

張同敞眉毛一挑,瞪着馬自得。

馬自得說道:“都督大人自然明白,恩師收我為徒,是看在鄂國公的面子上。如果我大幾歲,我相信堵大人會跟我拜把子的。”

屏風後傳來噗嗤一聲。張同敞的眉頭皺起來,咳嗽一聲。

馬自得也不管啥情況,直接說道:“當年史閣部督師江北,高傑遇害后,其子欲拜史閣部為義父。史閣部卻珍惜名聲,讓他拜太監高起潛為義父。李本深、李成棟、胡茂禎等眾將含恨而出,索性投降清軍。不知張都督怎麼看史大人?”

張同敞沉默不語。他是方正君子,說不出違心之語。他跟瞿式耜也探討過歷史的可能性。倘若當初史閣部能犧牲一下所謂的士林名聲,整合高傑余部守衛江北,現在應該是何等光景?

“師尊未曾教我經史子集,不過確實教我做人道理。道理就是工於謀國,拙於謀身!”馬自得慨然說道。

張同敞不禁動容。“工於謀國,拙於謀身”正是大明第一清官海瑞對張居正的評價。張居正為大明續命百年,卻落得死後開棺戮屍、長子自殺、次子充軍的悲慘遭遇。

張同敞乾咳一聲:“出來吧,別躲着了。”

屏風後走出一個高個子襦裙少女,看上去與馬自得年紀相仿。她梳了一個流雲髻,瓜子臉,皮膚白皙,一雙大眼睛非常靈動。

她落落大方走上前,跟馬自得道了個萬福:“張蕊有禮,感謝鄂國公世子昨夜照看商隊。”

原來是昨晚的碼頭女聲,馬自得急忙還禮道:“馬自得有禮,恩師為我取字鵬舉,您也可以叫我鵬舉。”

張蕊又側過身,臉蛋微紅,小聲喊了聲:“爹。”

張同敞寵溺的看了他一眼,對馬自得說:“信中你說到送銀子給桂林,就跟小女談吧。她是公源昌的掌柜。”

馬自得吃驚的看着張蕊。沒想到這麼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居然是大商隊的管櫃。

張蕊也落座,對馬自得說:“鵬舉兄,實不相瞞,公源昌是全桂林城的產業。家父、瞿大學士、桂林兩位總兵、全州的兩位總兵甚至各部頭人都入了份子。桂林城這兩年應付李成棟攻城、劉鐵棍叛亂、郝搖旗掠民等危急時刻,全靠商隊全力籌措糧餉軍資。”

馬自得這下對張蕊由衷的敬佩。女強人啊,我的菜!

張蕊說道:“不知鵬舉兄的銀子在哪裏?我的船隊隨時可以出發拿銀子。”

馬自得看着她的大眼睛,不由得入迷,被帶進節奏了。他接話說道:“在...”

不好!張總督不厚道,使美人計啊!他差點說在鎮峽關,讓他們直接去搬銀子。

他強忍着痛,掐了自己一把,隨機應變說道:“在我的腦子裏。”

張同敞冷哼一聲。

張蕊一隻小手捂着嘴,眼睛笑的彎彎的,說道:“鵬舉兄莫不是消遣我?”

馬自得胸脯一挺,大聲說道:“忠貞營和鄂國公掌控五州之地,扼守廣西、湖南的關鍵商道,方圓五百里,商路暢通無阻。今日我等上門送上商路,豈不就是送銀子?”

張蕊和他爹對視一眼,鄭重起來。她說:“願聞其詳。”

“我等對外來商隊一視同仁,一次性十稅一,軍隊免費保護商隊安全。另外建有工坊,柴米油鹽姜醋茶都有,連滿清的地界都能銷售。這次我帶了樣品作為禮物,不過你們城門守將不讓進城。”

張蕊看看張同敞,張同敞點點頭,說道“也罷,讓你的商隊進來吧。”

他拿起案几上的一封信遞給張蕊。

原來是全州的焦鏈、盧鼎寫的信,他們說明了全州和馬自得商路協議,建議桂林方面嚴肅對待。張蕊一目十行看完了,對馬自得說:“鵬舉兄,此事可以商議。”

馬自得把李明錫喊進來,讓他倆商業人才直接對接。他面對美女實在壓力大,再談下去估計要吃虧。

等張蕊和李明錫出去,張同敞笑眯眯的對馬自得說:“生苗和僮人怎麼回事,你怎麼組建了狼兵營?”

他已經對馬自得的印象大為改觀,也不繃著了。

馬自得一五一十的告訴他。

桂林是很早實行改土歸流的地方,不過官府對少數民族以羈縻為主,等於鬆散的自治。桂林幾次遇險,有的部落相應作戰,有的也隔岸觀望。朝廷式微,張總督對這些部族不聽調遣也沒有辦法,也怕逼急了,人家索性投了清軍。

馬自得聽出這兩個部族服軟對桂林的意義,他苦着臉說:“蠻族不易安撫,我怕他們進不了城門,掉頭回山裡了。”

張同敞一聽,馬上說道:“讓他們進來吧,我要宴請他們,每人允許帶兩百部眾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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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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