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泠兒心事
“小姐,小姐,不出半月,皇上要為大皇子辦洗塵宴。”采月幾乎是從院中沖了進來,對着謝泠兒興緻勃勃地說道。
今日謝傅從朝中議事後歸來,與許夫人道了句閑話,被正巧路過正廳外的采月聽了去,她便忙將這個消息告訴謝泠兒。
謝泠兒正全神貫注地擦拭着古琴,對采月的話聽而不聞。
“小姐,你沒聽到嗎?你趁着這個機會提前做做準備,隨老爺進宮,再去與那大皇子認認面啊!”
謝泠兒抬眼隨處一看,沒有言語,只是目光微閃,又低下頭繼續着手中的動作。
許是采月過於激動,反倒顯得謝泠兒有些過於淡定了。
越是如此,采月越是沉不住氣,不自覺地提高了一度嗓音,道:“小姐,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呀?”
采月的性子實在不像一般侍女那樣唯唯諾諾,常常心直口快,直言不諱,比起謝泠兒內斂溫和、不多言語的性格,主僕之間形成了強烈反差。
“我聽到了。”謝泠兒終於有些受不住采月在一旁惹人焦慮的樣子,抬起頭應道。
“你這是嫌棄我吵你,不耐煩了?想你這些年,大好青春,不都用來思念那位遠赴邊城的大皇子了嘛,如今人好不容易回來了,那第一面趕去見得迷迷糊糊,人家連你是誰都沒認出,你怎還如此坐得住?我都替你着急!”
她也知采月說話常常不經大腦,思路簡單,被無心的采月如此不顧面子地揭了自己的短,頓時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覺。
“好我的采月,你還真是替我操了不少心,非要反覆提醒我未被大皇子認出一事。”謝泠兒故意調侃着自己,挫了挫采月那說話莽撞的勁兒。
如此一說,采月也發覺自己方才所言太過於直白,忙解釋道:“小姐,我不是故意提那事讓你傷心,我只是......”
雖然主僕有別,但采月從小陪伴自己長大,在泠兒心裏早就當她看作閨中姐妹,這二人間對話並無太多顧慮。
謝泠兒放下手中擦完古琴的軟布,站起身來,對着采月溫笑道:“好啦,放心吧,你說的我都知道。”
不論自己如何,她都想先給采月吃下這粒定心丸,免得她再過度操心了。
隨後,便整理了衣袖朝前桌坐下,為自己倒上一杯茶水。
采月跟着來到前桌一旁,嘆着氣說道:“哎,我知道我就是干著急,可我曾聽到老爺向許夫人說過,如今已經到了考慮你親事的時候,讓許夫人平日裏多為你了解那些世家子弟以作準備。”
采月的消息好像都是聽牆角得來的......
“我確實到了該婚配的年紀,父親開始預備着人選也沒什麼不妥。”謝泠兒的心中也確實這樣想着。
無論如何,女大當嫁的道理她怎會不懂。
“小姐,你怎還不知重點!皇後娘娘生前與你交心親近,定是有心讓你與大皇子結親,可我怎麼看着,老爺好像從來沒有安排你和大皇子婚事的意思。”
采月所說,謝泠兒又怎會不知。
只是她慣用異常理智的態度去面對,事事都站在別人的角度去考慮,其實是在為自己心中的執着披上一層外衣,真正的心思不輕易表露在外罷了。
有段時間,皇后的病顯得頗為嚴重,謝泠兒常去探望。被人看見的多了,不免加深了傳聞,皇後為自己兒子暗中訂下謝家長女這門親事的傳言,一時間都被傳到了朝堂之上。
謝傅聽了,自然受不了自己還在閨中的女兒被四處言傳不實之事,加上謝傅為官多年,做事是出了名遵規守紀、謹慎安分。怕皇帝多心,還曾向上請罪,皇上自知事由,怨不得謝傅父女,又奈何流言四起,有辱皇室清譽,便下令罰了謝傅三月俸祿。
皇后得知此事,特地召來謝傅為他寬心,說自己確有意與謝家成作親家,待兒歸來,定兌現此事。
不料,謝傅當場屈了雙腿跪在皇後面前,磕了幾個響頭,道自己祖上代代平凡,實在不配與皇族結親,又忙加上一句,因原配夫人去得早,自己對這個女兒疏忽管教,使她性格多有缺陷,遠配不上大皇子。
這事若是擱在別人身上,怕是恨不得當場讓皇后立個約書,定下這門親事,惟恐錯失這等好事。
可謝傅竟不惜貶低身價,甚至說出自己女兒性格有缺陷這等話,生生拒絕了皇后的一番心意。
那時候,傳言似有強風助力一般,越傳越真,皇后又待她甚好,謝泠兒自己都在不知不覺當中有了婚姻大事已被敲定了的錯覺。
直到父親找來,未多言緣由,拋下如此一句狠話,才她拉回實境。
“我謝傅絕不會將女兒嫁入皇室,你若有心要尋,就尋一踏實對你之人,安度一生;若偏要尋到皇室那處,為父就是冒着抗旨死罪,也絕不會同意你出這謝家的門,別再起那無用的念頭。”
這話中之意根本無庸贅述,就是在直接了當地警告她,若她還認自己是謝家女兒,便不可能與蕭臨軒在一起。
不得不承認,這話聽着着實讓人感到心悶,想不到及笄之後,第一次與父親談論自己的婚嫁之事,竟是如此一頓訓斥。
采月尚不知緣由,只從謝傅讓許春迎多留意世家子弟這一處,就已覺異樣。謝泠兒自己可是親耳聽過明令警告的,心中又怎會糊塗。
“父親他......確實無意讓我嫁入皇室。”謝泠兒的眸心微微失色,向采月道出實情。
這話一入耳,采月的腦袋一時間還不知道該如何過濾此事,瞬間有些暈轉,露出了又驚訝又疑惑的複雜表情。
“那小姐如此......是因為知道與大皇子相守無望?”采月試着去理解謝泠兒對此事並不積極的態度。
“那倒不是,我只是……我知自己從頭到尾都是一廂情願,先前一面與他當似一對陌生人,我暫且還不知該如何心態、如何面貌去面對他。”
在心中挂念了十年的人怎能說放就放,謝泠兒這才將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向采月傾訴。
“可是……小姐!!!我怎麼越來越搞不懂你了!你這是想頂風作案?老爺可無意你們結親,如此一來,你再費心與他,就算浪費時間,白白折磨自己做甚。”
現在想來,采月那擔憂急躁的性子許是被謝泠兒長年累月逼出來的。
“你一會兒讓我多費心,一會兒又嫌我費心,折磨我的人呀,是你。”謝泠兒一臉微笑着調侃道。
“小姐!”采月狠得跺了下腳,急的雙手一拍,發出一聲低吼,“你是要急死我是不是?”
“好啦,你今日說起父親我才多言了兩句,就知道讓你這丫頭聽了去不知會將事情誇張上多少,我知道你的擔心,可一切都言之過早,就像你之前道我,現如今可連面都未認出呢,其他情況根本無需早慮。”謝泠兒不知不覺已經喝完了一杯茶,一隻縴手托起腮,緩緩開口。
“我誇張?等到你們兩情相悅再談此事,不是作孽么!采月雖沒讀過書,但也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老爺否定此事,定是......”
采月話還未完,謝泠兒忙起身托住她的腰將她向門外推去,還道:“好了好了,不說此事了,你快讓小金子準備兩身男裝,後日隨我去趟春熙樓。”
“男裝?春熙樓?”采月一驚,翻過身來問道。
“嗯,聽聞後日春熙樓邀了昭城中數一數二的弦師演奏,我們去瞧瞧熱鬧,到時男子裝扮出入會方便些。”
不等采月反應,謝泠兒將采月肩膀一抓,又將采月轉了個身,繼續向外推道:“快去快去,別耽誤了。”
後日才去,此時忙個什麼勁兒,又能耽誤什麼,這分明是趕她走啊。
采月總覺得話未說完,有些心焦,可對謝泠兒又是無奈,明知她表面溫順,實則心中倔強,眼看着她心思獨特,最近行事都稍顯背道而馳,卻拿她一點兒折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