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下 猶豫與陰謀
直到晚上吃晚飯，程知行才再次見到佩德羅。說來也奇怪，程知行今天一整個半天都在鎮裏瞎逛，但除了早上在老橋的那次對話，佩德羅就像從小鎮蒸發了一樣不見人影。飯桌上，佩德羅一直在向程知行使眼色，程知行問他要幹什麼時他又一言不發。
程知行打量了他許久，才意識到佩德羅是想私下談談。他以最快地速度吃完了盤裏的罐頭加野菜的西班牙式亂燉，今晚他沒和其他士兵聊天，借口肚子有些不舒服今晚要早點回屋。士兵們挺喜歡他的阿蘭胡埃茲故事，對於他的離開他們用表情充分地表達了遺憾，然後放他走了。
程知行回到屋裏沒多久，佩德羅就回來了。這還是程知行第一次在入睡前看到佩德羅出現在門口。
“來來來，三瓶紅酒，給你個禮物。”佩德羅興奮地從懷裏拿出一個寶貝，程知行一看，是塊比早上他給自己看的佩德羅一號還大的“磚頭”，只不過這次是棕色的。
“手機？”程知行問，心中開始有所期待。
“是的，mdp-2，佩德羅2號，升級了，雖然只是重量升級。”佩德羅把佩德羅2號遞給程知行，程知行拿在手上墊了墊，比佩德羅一號重了不是一星半點。
“怎麼會重這麼多？”程知行苦笑着問。
“因為它的一些零件是平板電腦的，當然尺寸要大點。”佩德羅又從屁股兜里取出一小卷數據線，塞到程知行手裏，“別忘了這玩意需要充電。”
“哦，謝謝。這一定花了你不少時間吧。”程知行收下了“磚頭”和數據線，他看着佩德羅笑容洋溢的臉，想起早上自己居然吼了他後有些愧疚，“對不起，佩德羅，我今天的脾氣不好。我該向你道歉。”
“你說早上那事嗎？”佩德羅皺着眉抬着下巴“認真”思索了一番，他笑着搖頭，“那點事不值一提，人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時候。何況你還賣了一座農場呢！我才不對，不了解情況就亂髮善心。至於花時間，佩德羅一號的確花了不少時間，但二號只花了4個小時。”
“我現在知道人們為什麼稱呼你‘善人佩德羅’了。”
“什麼？”
“善人佩德羅。你離開拉曼查太久了，連自己的外號都不記得了嗎？”程知行看着佩德羅一臉迷茫的表情后忍不住笑他，“兩個罐頭，你今年多少歲了？”
“我？我48了。”
“這似乎可以解釋你為什麼記不住這些事和總是犯糊塗了。”
“小子，對我尊重點！”佩德羅坐在自己的床上挺起胸脯，擺出一副長輩的樣子，“我估計我比你爸小不了多少呢！”
程知行算了算佩德羅的年齡，他驚訝地發現佩德羅居然是2002年出生的，他回想了一下自己父親的年齡，他的父親是世紀之交出生的，準確說是1999年12月。程知行猛然發現，佩德羅的年齡的確可以做他的父親了。
看着程知行的表情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佩德羅知道他說中了，他得意洋洋地揚着下巴，語氣也逐漸像個長輩：“看來我說中了！聽說你們那兒的人特別講究輩分，你真該對我尊重點！”
佩德羅說得沒錯，程知行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他攤開手說：“好吧，佩德羅大叔。”
“嘿！叫你尊重沒叫你喊我大叔！”佩德羅忽然不滿地嚷道。
“在我們那裏尊重首先就體現在稱呼上。”程知行解釋道。
“是嗎？那就忽略這一點，在其他地方尊重我。”
“你為什麼不喜歡大叔這個稱呼？”程知行好奇地問。
“沒什麼，只是我不想被人叫做大叔。”佩德羅抱着手搖頭，他看上去並不想為此做出解釋。
“好吧，那我該如何尊重你呢？”
“你可以送我件禮物，比如說你的那頂帽子。”
“啊？”
“就那頂黑色的科爾多貝斯。”
原來是那頂帽子，因為接連不斷的陰霾，除了從阿蘭胡埃茲出發的頭幾天，程知行之後都沒戴過那頂黑色的科爾多貝斯寬邊帽，他幾乎要忘記自己有這頂帽子了。
“讓我想想。”
“你又不怎麼戴它，為什麼不能送給我呢，我可是送了你一部手機啊！而且功能齊全。”佩德羅氣呼呼地說，那眼神活像是在看一個小氣鬼。
“那是我養父的帽子。”程知行有些為難，佩德羅依然不開心地看着他，他糾結了一會兒，最後舉起雙手投降，“好吧，胡安生前也沒說要把這頂帽子送給我，我私自拿的。它歸你了。”
“這才像話嘛，三瓶紅酒。”佩德羅看着程知行起身去翻行李，他忍不住拍手鼓掌，當程知行將黑色的科爾多貝斯帽遞給他時，他終於喜笑顏開，然後立刻將帽子戴在了自己微卷的頭髮上，“你覺得我看起來怎麼樣？”
“挺像胡安的。”程知行認真地打量了一番，給出了評價。
“也就是說帥了？”佩德羅聽得出程知行對胡安帶着敬意，他更開心了。
“不，我是說更像個西班牙農民了。”可惜這個外鄉人依然是個說不來好話的傢伙。
“那也是個帥氣的農民。”剛被澆了一盆冷水的佩德羅憑藉著自己頑強的樂觀反將了程知行一軍，“對了，你知道怎麼用手機嗎？”
“應該和uthopia差不多吧？”程知行邊想邊說，“不都是點點點嗎？”
“還是有不一樣的。唉，真羨慕你這麼年輕。過來吧，我告訴你每個功能是什麼。”佩德羅戴着那頂黑色的科爾多貝斯帽向程知行招手，程知行難得地聽話地走了過來，坐在他想讓他坐的地方，“手機給我。”
“你居然說羨慕我，我才羨慕你呢，年輕的時候世界一片祥和。”程知行一邊將“大磚頭”佩德羅二號遞給佩德羅一邊說。
“我們的世界才不一片祥和呢。”佩德羅接過手機對他剛剛的發言做出不停搖頭的回應，“不過確實比現在好太多了。說正事吧，你看看，這個是系統，點開它會有一個叫藍牙的東西，雖然沒有網絡了，但藍牙還是可以用，我就是用藍牙把音樂從我的手機轉到這部手機上的。這是錄音器......”
佩德羅開始一一教導每個app的功能和使用方式，程知行像個好學生一樣認真學習，他們的課堂持續了不到半個小時，程知行就已經畢業了。他給佩德羅演示了一番，每一次操作都準確無誤。
“你還挺聰明。”佩德羅感嘆。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雖然是比uthopia麻煩。”這次換程知行得意了。
“那也是我教的好。”
“好好好。”
“你去哪裏？”看着程知行伸着懶腰站起身，佩德羅好奇地問，他的手指正懸在音樂播放器的上方。
“洗漱。我要準備睡覺了。”程知行看到他手指下的音樂播放器，補充了一句，“別放音樂了。”
“現在才幾點？”佩德羅低頭看了一眼手機，“才十點，你瘋了睡這麼早？”
“明天費爾南德斯上尉要安排我去......去參觀個神秘景區。喊我睡個好覺。”程知行差點說漏嘴，還好他及時打住了。
“什麼景區？”佩德羅來了興趣，“我可以去嗎？”
程知行看着他犯了難，他又想起了費爾南德斯的瘋狂計劃，他決定先不回答佩德羅的問題，而是先向佩德羅發問：“佩德羅，如果魯伊斯中校決定帶大家回阿蘭胡埃茲，你願意跟着他們一起走嗎？”
“啊？你為什麼問這個？”佩德羅埋怨他，但還是認真地開始思考，只過了幾秒，他就有些不耐煩了，“我其實不想回去，我又不是阿蘭胡埃茲人，也不是馬德里人，這裏就挺好。”他又思考了幾秒，想起什麼又補充道，“我估計魯伊斯中校想回去也很困難吧，我和他們很多人聊過天了，大部分人其實並不想走。尤其是天上的霧霾一直散不掉，阿爾瓦羅少校提到一個詞，無什麼之年......”
“無夏之年。”
“是的，就是這個，嘿，你咋知道的？”佩德羅有些驚訝，“你懂得還挺多，反正就是夏天和初春一樣冷之類的，阿爾瓦羅少校認為今年的麥田肯定顆粒無收。今年大家需要靠儲備熬過去。”
“阿爾瓦羅少校和你聊得還挺深。”
“可不是！”佩德羅又開始得意，“我可是個很好的聊天客！你有什麼想知道的，又不好問的你可以來問我，我幫你去問。”
“不用了，我想問的已經有答案了。”程知行搖頭，他還有一句話沒說出口，拿到答案的他現在面臨一個新的問題，這是一個悖論，幾十年來人們給它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電車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