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伊莎貝拉跟着經紀人，一連看了五個物業。
其中三個是地面的店鋪單位，因為在地面所以租金比較貴，但伊莎貝拉又不是要開門做生意，她要做的是訂製，目標客戶群也不在羅徹斯特，對她而言不是很吸引。
她看中了一個閣樓，租金便宜，位置方便，就在市中心，樓下還是餐廳，而且因為本來是住宅，連廚房和廁所都具備了，就是要走兩層的樓梯。
“小丶小姐……”肥胖的經紀人艱難地爬上樓梯，氣喘呼呼，“這裏的性價比高是高，但如你所見，這裏非常的簡陋，之後你還要花上一筆錢去裝潢。”
其實經紀人不太明白像她這樣的富家小姐租一個單位來幹嘛，有別墅不住，跑來住這種地方？
伊莎貝拉沒有答話，她走到窗邊，探頭看外面的風景。
羅徹斯特不像路易斯維爾那樣繁榮，被森林包圍的它是個草木宜人的城鎮，人口不多，即便是市中心的生活步調也是慢悠悠的，她看見修車行的老闆坐在外面打着瞌睡曬太陽，又見雜貨店和麵包店的老闆娘在聊什麼聊得開懷大笑，這麵包店的老闆娘剛才瞧見她，說她太瘦了，強行給她塞了個牛角包。
腳下的街道只有零零星星的幾個人，咖啡豆的香氣從餐廳飄上來，才想起她還沒有吃午餐。
上輩子在紐約住了一輩子的她，習慣了那種趕急的生活節奏，倒也沒想到她能夠這麼快便適應了這裏的生活，可能是因為鄉土人情吧。
沒有發達的電子科技和多采多姿的娛樂，人們的生活簡單而純樸，因而會着重人與人之間的聯繫。
這是穿越后的第一次，伊莎貝拉站在這小小的閣樓里，看見窗外陽光明媚，對將來有種不可言說的憧憬。
這裏是有些破舊，但她可以買油漆自己塗牆壁，地板也可以自己鋪，她不介意親力親為。如果尼克在就好了，他一定會非常樂意幫她。
工作室的地點就這麼定下來了。
伊莎貝拉簽了一年的租約，每月的租金為二十八美元。一年是個頗保守的期限，因為她不知道自己以後會不會把工作室搬到別的地方去——不，她一定會搬去別的地方，留在羅徹斯特沒什麼前途，要走只是時間的問題，但是在那之前她必須擁有一批忠實的客戶，確保收入的來源。
搞定了租約以後，她還有許多許多的工作，比如說添置傢具，最基本的工作桌丶椅子丶縫紉機丶各種制衣的工具一樣都不能缺少，伊莎貝拉還想把房間改建成小倉庫，儲存各種布料和原材料。
除此之外，她還需要在工作室安裝一部電話，她不能讓客戶打電話去布朗特宅邸，工作和私人號碼得分開。
因此她必須非常謹慎，要花錢的地方太多了，而她手上可動用的資金不多，能省多少就省多少。
如非必要，伊莎貝拉不想動家裏的錢，增加老夫人的煩惱。
不然她還真想請一名助理為她打點這些瑣碎事，但是她沒有錢啊！又不能讓瑪麗同時兼顧家務跟工作室的工作，不然得累死她，再說伊莎貝拉比較想要一個有經驗的人。
這樣的想法現在是有點奢侈，所以她得趕快把伍德女士的設計圖完成，把這筆訂單敲定，有定金才好辦事。
她不擔心伍德女士會不滿意她的設計，她想要伊莎貝拉在舞會上那種令人耳目一新的效果，如果連她這個來自現代的時裝設計師都不能令她滿意的話，這美國甚至全世界恐怕沒幾個人能做到。
從經紀公司回來后，伊莎貝拉弄了一個採購清單出來，打算改天去二手商店看看有沒有適合的東西。
最近她也開始了鍛煉和改善飲食，因為這個身體真的弱到不行，雖說這輩子大概不需要做一些體力的勞動，但強壯一點總不是壞事。
——因為現在的醫療科技還那麼落後，生個孩子都能要了母親的命，她是真的生病不起啊！
她的鍛煉只限於在房間裏做點簡單的運動，她倒是想出去跑步，然而考慮到被人看見她穿着褲子在外面跑步，恐怕會上報紙。
哪怕從十九世紀末開始淑女被容許做一些運動，例如打網球和高爾夫球，可是這些活動都是社交性質的，打網球的時候女士還要一邊提着裙子一邊追着球跑呢，完全能想像得到是多麼的累人，所以運動對她們來說不過是一種形式，最重要的是在過程里擴展自己的社交圈子。
因此伊莎貝拉才覺得想成為職業高爾夫球運動員的喬丹·貝克很了不起。
說到底，現在的衣着還是太不方便了，不管男女，故人們還沒有做運動強身健體的概念。
女性的運動裝要到1920年代才普及起來，多虧了香奈兒女士，女性的服飾走向輕便化及摩登化，只有真正身處於這個時代，伊莎貝拉才能真情確感地感受地她是一位多麼偉大的女士。
……
布朗特老夫人把瑪麗抓到自己的房間。
“你老實跟我交代，到底貝拉這些天都在暗地裏搞什麼？”
“這……”瑪麗為難了，她可是答應過伊莎貝拉小姐要為她保密啊，但是要對老夫人說謊么？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決定裝傻：“我丶我不知道……”
這可憐的姑娘，把心思全寫在臉上，老夫人更加印證了心裏的疑惑。
“你說出來，無論是什麼事情我都不會責怪你。”老夫人唬嚇她，“但如果你不說——”
瑪麗：“……”
其實瑪麗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伊莎貝拉最近在籌備工作室，老夫人聽了，難免露出錯愕的神色。
……那小姑娘想要成立一家做禮服的工作室？
她的第一個想法是：是誰教她的？這可不像是她自己能想出來的東西。
瑪麗生怕她會反對，忙着解釋：“老夫人你不知道，小姐為舞會做的那條裙子可漂亮了！”
如果布朗特老夫人是個保守的英國貴族，非把伊莎貝拉罵死不可。
因為在英國，生意人等於勞動階層，而勞動階層再有錢，都永遠沒辦法靠自己進入上流社會，要麼嫁入豪門，要麼聚一位名門小姐。連男人做生意都被看不起，何況是女生呢？“工作”這個字跟貴族完全掛鈎不上。
但伊莎貝拉的父親也算是個生意人，老夫人自然不會歧視勞動階層，所以她對這件事是沒什麼抵觸的，她擔心的是伊莎貝拉沒有想清楚後果，一時衝動就去做了，最後失敗收場。
老夫人想了又想，還是嘆了嘆氣：“你放心，在貝拉向我坦白之前，我不會找她過來問罪。”
瑪麗這才鬆一口氣。
正如伊莎貝拉先前所說，時代正在改變。就連她這個老太太也感受到，美國的經濟在蓬勃發展，金錢使他們舊有的價值觀動搖了，對女性寬容了很多，這在她去朋友家作客聽說他們家的女兒找到了一份秘書的工作時深有體會。
美國本來就是資本主義社會，沒有世襲的封地制度，自己所得的一切都是努力掙來的，美國人的血液里刻着冒險的基因——要麼一無所有，要麼一夜暴富，緊貼潮流對他們而言不是什麼難以接受的事情。
布朗特老夫人先前又在報紙上看見許多不願意與時並進的英國貴族都在這場戰爭里隕落，他們不肯透過工作或者做生意去獲得穩定的收入來源，依賴着龐大的遺產及妻子的嫁妝來維持體面的生活，就跟布朗特家一樣，歲月正在蠶食他們的資本，加上戰爭使社會動蕩，投資血本無虧，不得不把莊園賣掉。
她這個老人家，就算跟不上時代的步伐，也不能阻止年輕人去追隨啊。
……
踏入十月，羅徹斯特開始轉涼了，人們逐漸換上長袖，就在他們把冬天的衣服翻出來就發現這裏需要修補丶那裏修補，或者想要新款的大衣，於是最近城裏的裁縫師的工作量漸漸增加。
在巷子的盡頭，有一家不起眼的裁縫店。
為什麼說它不起眼呢，因為相比別的裁縫店都把自家的衣服放在櫥窗吸引顧客，這家店的店面很樸素，櫥窗空蕩蕩的，散發著一種平平無奇的氣息。
就連這裏的裁縫也是個很樸素的婦女。她叫布蘭登太太，育有一子一女，她的丈夫是個酒鬼，不久前因為打架惹事而丟了工作，現在整個家就靠她一個人支撐着。
裁縫不是輕鬆的工作，考驗耐性又考驗工夫，她做的是平民生意，所以收入不是很多，勉強足夠一家人生活，要不是丈夫常常拿她的錢去買酒，也許會輕鬆一點，但是她沒辦法主動離婚，除了忍耐什麼都不能做。
叮嚀一聲，布蘭登太太抬頭，發現進來的是一位很年輕的女士。
她穿的很低調，不過身為裁縫師的布蘭登太太自然看出那不是普通的面料，而且這氣質可不是平凡人家的女兒能擁有的，她不知道這位富家小姐來這裏幹嘛，是不是走錯地方了，但還是拿出客氣的態度。
“你好，請問需要些什麼嗎？”
少女看見她正在製作的衣服，打量了片刻，方才道：“這裏的縫接處做得不錯。”
“……謝謝？”布蘭登太太簡直摸不着頭腦。
就在她以為這位小姐很快就會在這破舊的小店待不下去時，就聽她又說：“布蘭登太太，我想拜託你一件事情。”
“小姐請說。”
她從包里掏出一張設計圖，攤開放在桌面上：“我請你製作出這條裙子的版型。”
布蘭登太太一看，重重的吸了一口氣，臉上流露出掩飾不住的驚訝。
這條裙子比她在時尚雜誌上看見的還要好看，她聽說法國的設計師會把自己的設計圖出售給富家小姐，然後她們會拿着設計圖去找裁縫師按自己喜歡的面料定製，這肯定就是哪位知名設計師的作品。
如此一來，布蘭登太太便覺得手上的設計圖開始燙手了，更加確信這位小姐是走錯了地方：“我沒有做過禮服，恐怕不能使你滿意。”
少女不以為然：“沒關係，盡量做便可以，我會付錢的，什麼時候能完成？”
布蘭登太太實在沒什麼底氣的估摸着：“……明天中午？”
“好的，我明天會過來。”
她離開后，布蘭登太太像是對待什麼貴重之物那樣，小心翼翼的把設計圖鋪平，然後仔細的賞析上面每一道線條——法國設計師的親筆手稿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親眼看見的，搞不好這張紙就價值上百美元。
布蘭登太太緊張又興奮，沒想到竟有機會近距離的接觸。
隔天，那位漂亮的小姐果然又回來了。
“版型做好了嗎？”
“做好了。”
布蘭登太太少有這麼緊張，生怕自己製作出來的版型差，毀了這條這麼好看的裙子。
她製作過許多衣服，但禮服是真沒接觸過，昨天她研究了一整晚，幾乎整夜沒睡，廢了無數張圖紙，修修改改才勉強做出滿意的版型樣紙。
布蘭登太太如此認真看待這件委託的原因不是看這位小姐身分不凡，想討好她賺她的錢，而是出於對高級時裝的嚮往。
像她這樣的平民裁縫師大概以後都不會有機會接觸到那些昂貴的衣服，哪怕只是一份設計圖，她都必須全力以赴。
即便如此，她還是很怕這位小姐會不滿意，因為她是真的對這個領域相當陌生。
少女放下樣紙，布蘭登太太緊張地觀察着她的臉色，但很可惜的她的表情沒什麼變化，看不出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我想向你提供一份工作。”她忽然道。
布蘭登太太露出狐疑的神色：“但我已經有一份工作了。”
“這樣說吧。”金髮少女微微一笑，“我想向你提供一個機會。”
“——一個足以改變人生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