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伊莎貝拉走後,黛西也不再掩飾自己的情緒,悶悶不樂的放下餐具。
費爾太太注意到她的異樣,關心道:“黛西,你好像不高興?”
“……你們好像很喜歡伊莎貝拉。”黛西低聲道,“是的,她很聰明,舞會上大家也好像更青睞她多一些,這讓我有點……羨慕。”
費爾太太立即便明白過來女兒在想什麼。
自伊莎貝拉來了之後,周遭的人的注意力多少都被分走了,從小到大都被捧在手心裏疼愛的黛西肯定會有幾分不習慣,這不能怪她,但也不能怪伊莎貝拉。
她跟自己的丈夫交換了一個眼神,接着柔聲說:“親愛的,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羨慕她,你和布朗特小姐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啊。”
費爾先生也說:“也許大家的確是被她那天晚上的模樣迷住了,但他們心裏終究清楚,你才是最好的,因為你是費爾家的女孩。”
黛西是真正的名門小姐,她的姓氏註定了她屬於上流社會這個1的精英圈子,過着平常人夢寐以求的生活。
即使伊莎貝拉參加了她的舞會,也不代表她就有了晉身這個圈子的資格。是的,那些富家子弟也許覺得她很吸引,但他們卻絕對不會考慮她為結婚對象,因為她的出身是低一等的,而黛西才是門當戶對的對象。
橫在她們之間的,是一條名為階級的鴻溝。
她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費爾夫婦其實也不是想要貶低伊莎貝拉,她是個很出色的姑娘,他們很喜歡,但這就是事實。
……
伊莎貝拉昨天去報社的原因是為了買斷她和蓋茨比的那張照片,以作日後刊登廣告的用途。
在電視機和互聯網出現之前,報紙和雜誌等紙媒是人們接收資訊的最主要途徑,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哪家公司推出了新的產品、哪個產品正在進行減價,都是從報紙上得知的。
所以這年頭的宣傳成本很高,畢竟她不能在ins上開個賬戶就有點擊和追蹤者,但如果不通過紙媒,她的設計又很難走進大眾的視野里。
由於照片的擁有者是《路易斯維爾日報》,她想用那張照片作商業用途的話必須付出一筆買斷費用,還好它沒什麼商業價值,副編輯沒有為難她,開出了一個合適的價格,所以伊莎貝拉並沒有花很多錢。
由於拍攝的成本一點都不低,她不可能請來一名攝影師給她的每件作品都拍上一張照片,連雜誌里的商品目錄大多數都以繪畫的形式來呈現,所以廣告裏有實物照片的優勢是很大的。
雖然在舞會上她跟好些名媛交談過,但伊莎貝拉不覺得她們真的會找她訂造禮服,畢竟她自己也不奢望用一條裙子就能讓她們趨之若鶩,才想要透過廣告來觸及潛在的客戶,將自己的設計推廣出去。
因而也並未料到這麼快就有人聯絡她,還是一位大人物。
找她的人是一名叫伍德女士的寡婦,非常富有,她的身分在路易斯維爾不次於費爾家。就人脈而言,伍德女士甚至比費爾家更強大——她的父親是一位富商,娘家那邊又是從政的,說是在路易斯維爾呼風喚雨都不過分。
是個富婆無疑了,因此伊莎貝拉便意識到,這可能是一筆大生意。
相比別人以丈夫的姓氏來稱呼她,伍德女士更希望以原來的姓氏來叫她,這讓她聽起來更年輕些。卻也因為這樣,有些人認為她不守婦道,然而伍德女士本人並不在意這樣的閑言閑語,相當有性格。
伊莎貝拉在黛西的舞會上見過她,但是沒有跟她說過話,所以知道來電者身分時多多少少有點訝異。
伍德女士是一位非常時髦的女性,從她的打扮就能看出。她姿態慵懶地坐在伊莎貝拉的對面,尚可瞥見當年的風情。
她毫不避諱地直盯着伊莎貝拉看,讓她沒辦法無視:“請問我臉上是有什麼嗎?”
伍德女士也不轉彎抹角:“不,只是覺得你跟那天晚上很不一樣。現在的你好像……沒那麼耀眼了。”
說著,她意識到自己的說話不怎麼禮貌,補充道:“我的意思是——”
伊莎貝拉笑了:“我懂你的意思。”
所謂人靠衣裝,就算伊莎貝拉的底子不差,還是得靠衣服和妝容才得到那樣的效果,而現在她沒有化妝,穿的又是普通的衣服,光芒自然黯淡了許多。
別說她了,很多荷里活明星和歌手素顏走到街上也跟普通的路人沒兩樣。
伊莎貝拉把那條紅裙取出來讓她過目,伍德女士似乎注意到她打量的目光,笑道:“你一定很好奇,我為什麼要買一條別人穿過的裙子。”
在上流社會的女士看來,裙子再漂亮都好,只要是二手的就會大打折扣(除非那是名人穿過的)。就像伊莎貝拉的紅裙,沒人覺得它不好看,可是要穿着它去另一場舞會嗎?那肯定是不行的,她們又不是沒有別的衣服。
伊莎貝拉怔了一怔:“本來我不打算問的,但既然你提起了,請務必滿足我的好奇心。”
“我在舞會上見到它的時候便很喜歡,紅色是我最愛的顏色,這種鮮艷的紅在舞會上實在少見。”伍德女士緩緩道來,“不過我買來不是自己穿的,而是打算當禮物送給我的侄女,恰好她也喜歡紅色,而且她不是路易斯維爾人。”
伊莎貝拉明白她的意思,既然那位侄女不是路易斯維爾人,那就沒有顧慮了。
伍德女士放下咖啡杯:“當然,我把它當禮物的最大原因是,我視之為一件藝術品。”
自己的作品被這樣讚賞,即使以前已經聽過不少類似的說話,伊莎貝拉依然會動容:“謝謝你的賞識。”
伍德女士頷首,才道出她真正的目的:“除此之外,我想請希萊爾先生為我設計一套晚裝。”
面對伊莎貝拉略為驚訝的目光,伍德女士笑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昨天出席了一場茶會,大家都在討論你。”
那難怪伍德女士會知道這個名字。
沒錯,從伍德女士口中吐出的名字正是伊莎貝拉在名媛面前為“設計師朋友”偽造的名字。
希萊爾。
hire
她上輩子的姓氏。
所以嚴格來說也不是偽造,因為這的確是她曾經的名字。
伊莎貝拉在舞會上用了“他”來稱呼這個無中生有的人,因此眾人都默認希萊爾是一位“先生”。
這性別不是隨便設定的。裁縫師的男女分佈很平均,女裝裁縫師多為女性,男裝裁縫師多為男性,簡單粗暴。但設計師的圈子卻以男性居多,這是一個奇怪的現象。
說到底這都是由法國帶起來的風潮:十九世紀的著名設計師查爾斯·沃斯起初是個裁縫,後來他在巴黎開設了一家高級時裝店,是世上第一個自己設計並進行營銷的人,因而成為了第一位設計師。
於是說到設計師,人們就會聯想起高級時裝,這把設計師及裁縫師區分開來。裁縫師質素參差,只要是做衣服的都叫自己做裁縫師。他們也會設計,但卻是基於現有的服飾基礎上作出改量,跟時裝設計師那種追求藝術的性質是不一樣的。
沒有自己的工作室或者時裝店都算不上是設計師,在大部分的時間更加不需要自己動手做衣服,那是裁縫師的工作,因此人們視設計師為一種更高尚的職業。
既然說到高尚的職業,就不得不提到女性的艱難處境。簡單而言,女性想要在設計師這個圈子生存是很困難的,因為她們的能力普遍被視為次於男性,所以在那天晚上伊莎貝拉並沒有坦白自己就是設計師的事實。
在別人眼裏她實在太年輕了,年輕得不足以勝任這個職位,而且她是女性,會讓人質疑她的專業性。
這無疑是很可笑的,人們覺得男性設計師會比女性設計師設計出更出色的女裝,奈何這就是現實。女性設計師想要證明自己的實力,必須付出比旁人多兩三倍的努力。
因此從各方面來說,可可·香奈兒都是一位了不起的女士。
當然,伊莎貝拉也不打算一輩子都藏在“希萊爾先生”的虛假形象后,只要時機成熟了,她自然會以“真面目”示人。只是以目前的狀況來說,男性的身分對她的事業更有利。
“我要出席一場慈善晚會,而我想要達到你在那天晚上的效果。”伍德女士直接說出自己的要求,“我的預算非常充足,所以他可以儘管發揮。能讓我滿意的話,我一定不會虧待他。”
“伍德女士,雖然你可能沒有這個意思,但我不希望你誤會。”伊莎貝拉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堅定,“希萊爾先生是一位時裝設計師,不是裁縫師。”
作為一名設計師,她固然需要讓顧客滿意,可是這不代表她會用盡一切辦法來取悅他們。她有自己的風格和理念,就算對方的身分多高貴,給了再多的錢,她都不會因而扭曲自己的理念去迎合他。
少女斬釘截鐵的語氣讓伍德女士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長。
在她看來,出色的設計師是應該要有古怪的藝術家脾氣,所以她並不感到冒犯。如果伊莎貝拉為了她的錢而討好她的話,才真叫人失望。
她的身分無疑是比這女孩尊貴許多,可是這女孩在面對她的時候不曾露出一點怯色,態度不卑不亢,這讓伍德夫人在有意無意之間把她放在跟自己平等的位置上。
伍德女士思緒一轉,忽然提出一個問題:“你跟那位希萊爾先生是情人嗎?”
伊莎貝拉差點把口裏的咖啡噴出來。
……情人?!
看見她這驚世駭俗像是被拆穿的樣子,伍德女士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你剛剛語氣說明你對希萊爾先生非常熟悉,就像對自己一樣熟悉。”
……因為她自己就是希萊爾本人啊,能不熟悉嗎??
伊莎貝拉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不能說她就是希萊爾本人,可是她又表現得對“希萊爾先生”過於了解了。
不說話在伍德女士看來卻是害羞的表現,她低笑:“你一定很愛他,我能從我誇讚裙子時你的表情看出來。”
伊莎貝拉:“……”
不是,你聽我解釋啊!
但伍德女士說的不無道理,伊莎貝拉還真沒想過在旁人的眼中她和“希萊爾先生”的關係是多麼的微妙。
可是……自己和自己談戀愛?伊莎貝拉整個人都不好了。
“……我們的確非常親密,但不是戀人。”伊莎貝拉說,但願伍德女士往親戚或朋友方向猜。
伍德女士看她的臉色變了又變,不再逗這年輕的姑娘玩,心底里卻仍然堅持自己的看法。
兩人再商討了一些細節,終於達成了一個令雙方都滿意的方案,伊莎貝拉站起來,向自己的金主伸出手:“合作愉快,伍德女士。”
“合作愉快。”
走出伍德宅邸時,伊莎貝拉身上多出了一張三百五十美元的支票,伍德女士出手的確闊綽。
三百五十美元對布朗特家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家裏那輛八百塊的福特至今還不捨得換呢。對現在的伊莎貝拉來說,更是一筆珍貴的啟動資金。
一旦這訂單真的落實了,她得到的報酬肯定會比這更多。
況且這是一個她不能錯過的大好機會——在二十一世紀,如何讓一個品牌迅速獲得熱度?請一位名人穿着該品牌的衣服,出席矚目的活動。
伍德女士是路易斯維爾的名人,她的一次亮相帶來的效應可比登廣告有用多了。
這讓伊莎貝拉意識到,她得趕快回羅徹斯特。
——該是時候成立她的工作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