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久前，我又一次想起在我十八歲突然離開的那個女生，在我生日那天夜裏。我買了蛋糕，在寂靜的夜晚獨自慶生，似乎已然習慣。

這天清晨，我在淚水打濕枕頭的情況下醒來，我確信一定是因為那個夢，可躺在床上睜開眼睛的我卻一時無法憶起這個夢境。我冥思苦想也沒能如願。

我去了常去的早餐店。今天是星期日，一個休息天。我在早餐店的一個角落位置坐下時，店裏只有我一個客人。天還沒有全亮，我起得似乎太早了。天空霧蒙蒙的，看上去又會是個陰沉的一天，或可能還會下雨，春天總是陰雨綿綿。

我吃着桌上的早餐，依然在試圖回憶起那個令我淚流的夢境。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天漸漸亮了。

我抬頭看向店門口，早餐店老闆兩夫妻忙碌的背影在我的視野里，透過蒸籠上方熱氣騰騰的白霧可以看到來買早餐的人，但並不能完全看清他們的樣子。現在來的人還不是很多，他們匆匆來到又匆匆離開。我繼續靜坐着，等待流逝的時間讓其他的空位被慢慢填滿。

我沒有看到她，那個女生今天還沒有來，顯然時間還沒有到。

我埋下頭，陷入思緒。

此刻我很焦慮，甚至達到了絕望的程度，從夢中醒來的那一刻便開始了。是因為那個還沒能憶起的夢？我想或許是，但也不全是。焦慮感常常造訪我，有時，我焦慮到以至絕望，就像現在這樣，但卻找不到確切原因。

我此刻的思緒一團亂麻，而我的軀體只是它的一個載體而已。它在腦子裏橫衝直撞，試圖在無數條路中尋找到正確的那一條。它不斷地嘗試，而每一次的錯誤都讓我離絕望更靠近了。我知道它終究會找到那一條，那時我就會豁然開朗，就像陰沉的天幕突然被太陽的光束刺破一般。但在這之前，我會感受到難以想像的痛苦。

它會找到那條路，可這並不是我第一次經歷，所以我清楚知道即使找到了正確的那條路，過段時間當我又遇到某些事時，自然又會墜入焦慮以及絕望的深淵。但毋庸置疑的是，我似乎又能從裏面爬出來，繼續着這樣的生活，如此地不斷往複。我的生活，或者說我的人生就是這樣不斷地在追尋，追尋一種讓自己滿意的感覺，祈求某些事能如預期。

我不知道思緒將在今天的何時找到正確的那條路，或許找得到，或許直到我今天睡下也沒能實現。我顯然對此毫無辦法。可是我想，即使今天沒找到，或許明天一起床，今天的一切困擾都會煙消雲散，就像我從未在今天有過痛苦掙扎的時刻。時間能療愈痛苦，一切都會隨着時間的逝去而淡化，可即使我深知這個道理，卻仍然常常深陷其中，無法釋然。

我抬起頭看向外面，天更亮了。我沒看到她，也沒聽到她的聲音，她還沒有來。我繼續等待着。

我再次埋下頭，繼續陷入難控的思緒。

幾年前，我遠離家鄉，來到這裏。直到現在，我都沒能在這裏找到一個朋友，我很難解釋為什麼，似乎所有人都在為某種虛無的東西拚命向前，毫不在意周圍。我穿行在這座城市裏，總是孤身一人。有時我覺得這種狀態很好，而有時，我卻感到無比的孤寂，深深陷入沮喪。

至今，我仍然深愛着一個人。

她的面容此刻浮現在我的腦海。從那時到這時，即使過了這麼久，她在我的記憶中還是如此的清晰。我記得她的樣子，記得她的笑，

記得她和我坐在同一間教室里時的光景。畢業后，我再也沒見到她，可我仍對她日思夜想、魂牽夢繞。

我開始幻想。

“……糯米飯。”

一個熟悉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我抬起頭看向外面。店門口站着好幾個人，那個女生站在其中。她還是來了，在她以往這個時間點到達的此刻。

她接過自己的早餐，並沒有離開，而是走了進來。看來她今天也休息。我看着她，直到她發現我在看她。我們視線相遇，彼此都微微一笑，算是友好的打了個招呼。她找了個位置坐下。

我不認識她，她也不認識我，我們都對彼此一無所知。之所以會互相友善地打個招呼，只是因為我們常常在這裏遇到。因為這個早餐店，我知道了她。

某天，我發現自己常去的早餐店出現了一個新面孔，是突然闖入的。後來，新面孔變成了老面孔，一切再度平衡，成為一種規律。我們便常常在這家早餐店遇到了。

她看上去比我小，或許只是看上去。

和其他不曾對視過的陌生人相比，我覺得她充滿了友善。在這個於人而言孤單甚至孤獨的淡漠城市，有一個願意與你對視，還有所表情變化的陌生人是一種極大的幸運。來到這裏這麼長時間，我只找到她一個。

我很想和她認識一下，可我對她一無所知，沒有任何理由讓我可以向她靠近一點，至少現在沒有。可誰知道呢，或許在接下來的某一天，在我還沒找到理由之前，她就突然再也不來這個早餐店了，而原因甚至並不重要。然後，我們這輩子就可能永遠都不會再見，這太有可能了。從小到大，我和太多人相遇又分開，我很確定自己永遠都不會再遇到他們了。這讓人愁苦。

現在坐在離我不遠處的她，我們會突然有一天再也見不到了嗎？我想，這是非常肯定的，雖然我並不想這樣，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我已然知曉人生就是如此。似乎唯有順其自然之外，沒有其他辦法了。

接近七點，我從位置上站了起來。天已完全明亮，但天空依舊被灰幕所籠罩，仔細看的話，能看到雲層在飄移。它們看上去如此之近，彷彿伸手便能觸及。

我把吃早餐的瓷盤疊在盆里，來到了街上。

離開前，我還看了她一眼。她還在那裏坐着，早餐已經吃完，她正側着身子盯着手機屏幕。

我沿着街道緩步走着，視線在周圍遊盪，腦中思緒仍在不停迸發。

我在一處停了下來，對面一家店鋪門上貼的東西吸引了我的目光。我看不清那是什麼，但它讓我想到了昨晚的那個夢，有幾個模糊的畫面此刻在我的腦海中閃現。我在努力讓它們不要閃動。我感覺到，那個夢境讓我有一種失落感，眼淚顯然是為它而流。我仍在努力着。我能想到它給我的感受，卻還是無法記起這個夢境的全貌。我感到頭痛。

我還站在原處。

“你在看什麼？”一個聲音在我旁邊響起。

我扭過頭去，看到她帶笑好奇的臉。她已經從早餐店裏出來了。

我收回視線，邁開步子。

“沒看什麼。”我回答她，“只是想到了昨晚的一個夢。”

她走在我旁邊。

“什麼夢？”

我嘆了口氣，回答道：“一直沒能想起來。”

我們相視笑了一下。

在一條斑馬線前，我們點頭表示再見。她繼續沿着街道走去，我則走過斑馬線。到斑馬線對面時，我回頭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想着那個夢。

繞過一個靠河的平台，走過一座小橋，我租的房間已經出現在了眼前。來到二樓，我打開房門，裏面有些悶。離開時我忘了打開窗戶。我走到窗邊推開玻璃窗，新鮮空氣一下涌了進來。

我在窗邊站着，看向窗外。窗戶正對太陽升起的方向，如果這是個艷陽天的話，我此刻將會沐浴在朝陽當中。近處有一條河流，街道就在視線可及的不遠處。我剛剛走過的那個平台上停滿了汽車，我的車也在其中。我發現唯一的過道被一輛車堵住了，我猜想那個司機當時是怎麼想的，我慶幸自己今天不用去工作。

我轉身走來坐在床尾，看着床上的那個枕頭，回想着我剛剛躺在那裏淚流的模樣。房間裏有些黑暗，讓人感到一絲孤寂。我仍在冥思苦想着，我感到似乎有點眉目了。

置身在我昨晚夢境產生的地方，我終於想到了那些畫面，清楚知道了夢境所呈現的內容。我再次見到了她，她來見我了。我日思夜想、魂牽夢繞的她。我知道這顯然不存在於現在的現實，那是在夢裏，而這令我難過。

我終於知道今天的焦慮所謂何來，可以往我似乎就已經知道了，但我仍對此毫無辦法。我只能祈求時間的流逝讓一切都好起來，或許明天我就不再如此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