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路難行
翌日,換了一身裝束的陳訓和冷秀抱着黃知羽上了路,時人可不敢走夜路,一則強人太多,盜匪橫行,二則妖獸晝伏夜出,沒幾人有膽量敢在夜中作死。
要說這妖獸從何而來,世人不得而知,但有個共通的說法,只怪二百年前大漢威宗武皇帝殺孽太重,南山派一戰屠戮無辜百姓二十萬,活埋附逆百姓五十萬,許是這些怨魂索命,附身在那山川河澤的野獸身上,讓這些野獸開了神智,吃人無算,逐漸體型越來越大,戰力越來越高,非武人不可制。
好在大漢的疆域幅員遼闊,有足夠的肥沃土地來養活手無寸鐵的百姓,妖獸除了那幾種需要遷徙的又大多盤踞在相對固定的區域狩獵,否則人類絕無如今這般光景。
陳訓的易容術真的很神奇,他自己脫了麵皮,成了原來模樣,卻將冷秀整做一名丑姑,冷秀起初不願,但也知曉厲害,沒個武藝傍身的漂亮女子在這個世道上行走就是惹禍的源頭,便任由他施為了。
黃家帶出來的馬匹放生,沒敢賣,卻去塢堡的坊市買了一匹毛驢,冷秀背了一個背簍,裡外墊了三層軟布,把黃知羽放進去背上,三人就出了大屯堡。
世界頻道上的討論已經回歸了主題,許多玩家都開始心憂起自己的處境來,出生在城市裏的玩家還算好的,有的甚至是直接投胎到了宗門之中,可謂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可有些玩家就沒這種好運氣了,一些出生在農村塢堡內的,第二日就被母親背着下了田地,被那毒辣的日頭曬着,曬着曬着就昏睡了過去,其人不斷在世界和本地頻道抱怨,抱怨自己怎麼沒有一個好出生,白瞎了他們抽取到的“英雄血脈”、“魔道餘孽”、“天縱英才”、“六道魔童”、“絕世武修”等天賦。
黃知羽一度懷疑他們在凡爾賽,直到有人在世界頻道大喊救命,說自家正在遭遇滅門慘禍,世界頻道才安靜了下去,那位匿名3105的玩家報了地處蜀州江源縣大梁鎮夏家堡的坐標,可大家都是剛出生的奶娃子,誰也沒辦法去拯救他。
只有一個匿名666的玩家隔了十幾分鐘后在世界頻道發了一段話,說他也在蜀州,與3105在本地頻道聊了聊,得知3105全族大喜之日被山匪殺上門,合族上下無一倖存,3105估計也難逃厄運,只希望大家各自珍重,否則只能刪號重練了。
黃知羽躺在背簍里,心情有點沉重,徐州的本地頻道里也有人在喊話,運氣倒霉的可不止是3105一個,匿名5472、匿名10477這兩位玩家就在本地頻道里喊話,胡咧咧地吶喊着什麼家裏鑽進來了怪物,要死要死要死。
黃知羽一直沒有說話,默然地收集着零零碎碎的信息,就這樣行了兩日,途經三個大型塢堡就遇到一隊歇腳行商,陳訓上前問了道,對方打夷州來去雍州販茶,剛巧有一段順路,便交了500大錢做搭夥錢,跟在隊末一路同行。
商隊在徐州至雍州的官道上走了一個半月才踏入了雍州地界,匯攏來的行腳、鏢隊、旅人越來越多,冗長的商隊已達二里長度,來自天南海北的人操着各種方言艱難地交流着,躺在背簍里的黃知羽倒是覺着有趣,這也是一個半月來唯一有趣的事情了。
玩家那邊已經開始哀嚎一片,運氣好的人逐漸很少在頻道里聊天打屁,剩下的都是那些運氣不好的,根據一些閑人的不完全統計,已經有超過半成的玩家因為種種不同的原因夭折,痛失內測資格,而這些原因大多又都是客觀因素、不可抗力。
所以這鬼遊戲就是把三萬內測玩家朝命運的大輪盤上一扔,死活真就靠天命唄!
這樣不負責任的做法又激起了大多數玩家的謾罵和譴責,每天一睜眼就能看見頻道里充滿了暴戾、煩躁、焦慮和絕望,一些出身不好的玩家幾乎天天都在喊着退游,對他們來說,這特么就不是一個遊戲,而是一段悲催又充滿磨難的人生。
後來,黃知羽索性就懶得去看那烏煙瘴氣的交流頻道,開始認真地過好每一天,努力摸索起這個未知的世界。
又是一日旅途奔波苦,在旅途中成長也是一種新奇的體驗,黃知羽且聽外面傳來聲音:
“你家娃娃倒是可愛,就是娘子太過......”
商隊護衛是兩個精壯漢子,穿着灰布勁裝,走在隊中,一來二往,和陳訓混得熟了,便時不時搭話以解旅途勞頓,這家子男主人倒還幹練,娃兒也可愛,就是女主人太有礙觀瞻了,
不過陳訓是個人精,只是笑着調侃:
“邊陲之人,年紀大了,娶親不易,生兒子就行。”
“說的在理,哪像我這兄弟,滿腦子的青樓流鶯,不太踏實。”
“大哥說的哪裏話,貴兄弟有志向,那是好事。”
“好個......”
“劉護衛,前面出事了!”
前方傳來一聲呼喝,劉護衛住了嘴,策馬招呼兄弟追過去,這個夷州來的商隊不長,總計十輛大車,六個商人眷屬、八個雜役、十名車夫、四名護衛。他們特意與後面的旅人保持了百多米的距離,一直充當著先鋒的位置。
稍時,陳訓牽着毛驢湊到前方,黃知羽努力地從籮筐里探出頭來看去,卻見一座塢堡立在前方,堡上有銘曰“奮進堡”,堡牆四周圍了粗大削尖的木樁,有木柵欄厚木大門一座,此時大門已被毀掉,木屑木棍散亂於門口,地上有一道彎曲的粗大泥痕,朝着路邊野林而去,幾片乾涸的血跡潑灑在地,四個護衛正蹲在那裏商議着什麼。
領頭的護衛搖着腦袋走回來,對商人老闆道:
“走不了了,得繞路。”
商人老闆站在車前,眼睛眉毛全聚一塊,一臉苦相,大呼委屈。
“不能再繞了,錢大哥,我這夷州茶葉都嬌貴的不行,再淋雨就全毀於一旦了,你說個價,我加錢。”
錢護衛臉色一陣糾結,錢好賺,但也要有命花啊,他反覆斟酌了一遍得與失,最後無奈地指着拿道三丈寬的泥痕道:
“息黃大蟒,磨盤大的腦袋,一口能吞三人,怕不?”
商人臉色如豬肝,妖獸,又是狗娘養的妖獸,他一路走來,為了躲避這些天殺的妖獸,已經饒了三個多月,夷州那邊還好,地勢狹長,南北二路都有夷州本地大派駐紮,妖獸都被壓制到山中巢穴,輕易不敢出山茲擾百姓。
過海的時候也算安穩,膠州的東海派有大船在固定的航線上巡弋,收取少許護航費,海中妖獸也從航道上驅趕遠遁。
可一上岸到了膠州就開始鬧么蛾子,不是殺人蜂過境,就是災狼搬家,東海派這個在海上混飯吃的又和膠州本地的東冥派有過節,上岸就大打出手,本地的幫派更是忙着爭權奪利,無人照拂這商路的安全。
只有大漢朝廷還在勉強維持着幾個半死不活的兵站,可那些連武人都不是的大頭兵怎麼可能是食人妖獸的對手,縮在兵站範圍內就不出來,本地的太守刺史也見不着,商人無奈只能高價聘請來了四名據說是開過蒙,距離大考只有一線之遙的護衛。
這四名高價聘請來的護衛卻半點用處都沒有,一開口就是加錢繞路,這再繞下去,他高價從夷州賣的奈良茶葉就快生霉了,五萬多兩銀子眼看着就要打水漂,自己還是打哪兒來回哪兒去吧。
“錢大哥,每人多給二兩......”
商人還想誘惑一番,錢護衛卻伸手阻攔道:
“不是不想賺,這裏既然有息黃大蟒的蹤跡,便非我等能制,那東西打千米遠就能聞到人味,為今之計,只有趕緊逃回南渡鎮,請那裏的老爺出手,或許還能......”
錢護衛未在明言,請那些仕人出手,給錢都不行,要看他們有空沒空,甚或有沒有那個心情。
當今之世,妖獸巢穴如雨後春筍般遍地開花,仕人能顧得了郡府縣鎮的周全,這種小塢堡,還真沒人瞧得上。
“哎,我怎麼這麼倒霉啊!”
回程路上,商人不止一次嘆息,繞路就繞路吧,誰叫那條息黃大蟒好死不死地擋了道,一想到他那八千斤的夷州茶葉,就忍不住要哭。
黃知羽躺在籮筐里,想着今日所見,越發覺得這個世界有意思了。
“是緹騎!靠邊跪拜!”
行了一刻鐘,卻見前方官道上有煙塵揚起,錢護衛在馬上瞟了一眼那赤紅的旗幟,忙喊了一聲,車隊一行立刻撤到路邊,人人下馬下車,就連冷秀也背着籮筐下來,把籮筐放在一旁,依言跪在泥地里,黃知羽一臉好奇地探出頭來,冷秀見他無知無畏,連忙搭了快布罩住籮筐,用手摸着佈下的小腦袋,低頭跪下。
黃知羽不滿地坐回籮筐里,透過籮筐的縫隙看着外面過來的高頭大馬,這些馬匹都披紅,帶嫣紅瓔珞,半身馬甲打磨地鐵光粼粼,只窺一斑便覺得奢豪,那踩着馬鐙的赤紅官靴也有金絲刺繡,不沾塵土,乾淨地厲害。
馬匹過處,傳來一陣希律律的勒馬聲,一人坐在馬上問道:
“爾等可見息黃大蟒?”
“回大人,未曾見過,但前面的堡子卻被大蟒給屠了!”
“哦,你也習武?”
“回大人,都是武館把式,當過四年童生,未過徒試。”
“嗯,卻是可惜了,你不該放棄,須知萬般皆下品,唯有練武高,爾等在後面跟上,一會兒出點苦力,若是讓本官滿意,賜你一個見習永洛的出身。”
和那大人對答的錢護衛立刻激動地磕頭謝恩,馬隊朝前而去,這邊三呼恭送大人,冷秀才把布匹扯開,伸手戳了黃知羽的小肚子一下,戳的黃知羽咯咯直笑。
“就知道淘,是不是餓了。”
冷秀抱着他上了毛驢,黃知羽才看清過往之人,那跑在前面的馬隊卻是看不清了,而後面則跟着一串長長的人流,有商人,有農夫、有鏢隊,人人耷拉着腦殼,好似即將奔赴刑場一般,林林總總不下千人。
“大哥,真要去?”
三個護衛幾個圍過來,臉上無喜,卻是緊張惶恐,那錢護衛抹了一手冷汗,低聲道:
“仕人下令,你我若不從,便是斬立決,此不去死,去亦死,去吧,你我兄弟若有氣運,說不得還能進一趟永洛派。”
“永洛派?”
“噤聲,你不在雍州地界上行走,自然不知永洛派,這永洛派可是豪橫大派,與那雍北的五華劍派、翠屏門、隴海派、大湖幫合稱雍北五大派。”
“那豈不是比咱們老家的橫旗幫還要威勢。”
“那是自然,剛才那位大人,器宇軒昂,白面無須、一字眉,劍配左腰,劍柄鑲孔雀綠,定是永洛八子之首的左手劍洛無傷。”
錢護衛終日行走於各州,眼界開闊,一下就認出了雍州天地人風雲譜上的人物,周圍有一些人圍攏來,聽他侃侃而談,覺得有趣,便出言恭維,只求這位見多識廣的過期童生多說點,可錢護衛只說了名字,便不再言語,直催着商隊老闆上路。
“錢大哥,你不是說那息黃大蟒,一口吃三人嗎?”
“那是咱們這種人,遇上了洛大人,算它倒霉。”
陳訓對這種江湖秘聞也很感興趣,自然牽着毛驢湊得進了點,那販茶商人還是有點害怕,追問道:
“那洛大人,真有如此厲害?”
“厲害,豈止是如此,風聞半年前白日殺人蜂過境雍州城,這位洛大人和散雲手崔廣時崔大人領三百步卒守在南門,出手如電,一劍六蜂,那可真是殺的天昏地暗,翻江倒海......”
聽得周圍眾人一陣歆慕,卻讓黃知羽只打哈切,白日殺人蜂是什麼東西?聽個稀奇,怕不是打小蜜蜂的高手,喝完奶,趴在母親身上就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