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入山
“寶瓶!”
達摩院內,宏念手捏戒尺面目扭曲地走過來,這已是寶瓶三日來第八次走神了,歸家回來后寶瓶就跟變了個人一般,雙目無神,練功懶散,吃喝拉撒如行屍走肉般,禪院裏發生的事情宏念自然知曉,都說寶瓶與那李永強是發小,那李永強遭了難,卻未見寶瓶登門看望,那寶岩又在食堂散播什麼恩斷義絕云云,只說寶瓶薄情寡義,為人冷血,宏念自是不信,今日看他模樣,宏念心道莫不是真傻了。
他一喝,全場寂靜,二十五個師弟都回頭望向隊末的寶瓶,卻見他依然渾然不覺地用最緩慢地速度打着小羅漢拳,那一招一式全無威力,軟綿地如同骨頭被抽掉了一般。
宏念走到他跟前,皺眉看着他那舞蹈般的動作,手中戒尺一揮打在他肩頭,那還在兀自跳舞的寶瓶突然醒轉過來,一臉茫然地望向宏念,問:
“師尊,何事?”
“你心中可有顧慮?”
“未曾有。”
“心中可是煩悶?”
“未曾有。”
“近日學佛可有疑惑?”
“未曾有。”
“那你頻頻走神,敷衍練功,是不把為師放在眼裏了嗎?”
“弟子知錯,當修閉口禪半年。”
宏念倒吸一口涼氣,一把抓起寶瓶就朝着藥師堂方向飛奔而去,藥師堂內,首座皺着眉頭給寶瓶搭脈,這小子身體強壯異常,氣血十分充足,脈搏如崩騰的大河般蓬勃有力,說他有病,還不如說自己年老體衰。
“怕不是心病?”
藥師堂首座只能模稜兩可地給出一個結論,把宏念也給整得有點不知所措,最後只能無奈地將查不出任何病根,又開始一言不合就修閉口禪的寶瓶帶了回去,心中把宏陽、宏旭這兩個生死不知的害人精罵了個遍。
卻說商隊入秦嶺,走了區區不過十二里就恍如踏入了另一個世界,雙山盡頭還是草木繁盛之處,一出雙山,眼前的山道就突然黯淡下去,腐爛的草木像長滿鐵鏽的廢料一般扎在地上,兩側山壁都是一片漆黑,白色的可視狀塵埃漂浮在空中。
眾人連忙拉上面巾,防備這些不知名妖花散播出來的花粉,路面上的碎石散發著絲絲的熒光,墨綠、青綠、紅褐、淡藍,山壁上更有大片大片猩紅色的石頭,頭頂之上,日光被刀鋒般的鐵鏽樹葉切割,稀疏地灑在路上,一陣陣微弱的冷風從山道里吹來,冷風中夾雜着腐爛、酸臭、鐵鏽的味道。
隊伍朝前轉過一個大彎,彎道過後眾人視線豁然開亮,眼前是一個巨大的綠色橢圓形深坑,一條鋪滿綠苔的路順着深坑的坑壁一圈圈地繞着朝下面的深淵盤旋而去,深坑前立着一塊石碑,自有魔鬼城的弟子上前清理那爬上石碑的綠藤,一陣火燒刀砍之後,那佈滿石碑的綠藤猶如活物般退縮回去,露出了石碑上的字跡。
“大漢恭德七年四月初五,武林同道共誅穿山魔忘無於此。”
眾人下馬,已有商販上前擺設供桌貢品。
四十三年前,穿山魔忘無鑽穿劍鞘關,將雍南二府十三縣幾乎吃成白地,天門九脈暫時放棄傾軋,與武林同道一齊殺入雍南,鏖戰十八個日夜,終於將重傷逃回秦嶺的穿山魔忘無截殺於此。
那一役天地變色,無數武林中人埋骨在雍南的大地上,而二品妖獸穿山魔忘無死後,肉身內丹極為珍貴,活下來的武林同道們又在這裏做了一場,留了一地屍體后才將忘無的屍骸拖了出去,可二品妖獸的血肉潑灑了一路,腐蝕了一路,直到他們到了雙山隘口才發現後方的草木石頭盡皆變了模樣,此地四十三年來宛如地獄,故名“活地獄”。
眾人給先賢們上了三柱香,乞求這些力戰妖獸而亡的先輩保佑,趁着天色還好,那領頭的魔鬼城校尉舉起赤紅色的角旗揮舞道:
“今日日落前到巍馱堡,放快馬速,莫要掉隊!”
一行一百一十八人打馬而行,矮腳馬在崎嶇的山路上如履平地,小短腿跑起來十分輕快,螺子則要吃力一些,但負重大,一行人朝西南跑了二十一里地,黃昏時終於攆到了一座石頭堆砌的大型碉堡跟前。
這座碉堡整體呈四方形,周圍還有幾間用石頭堆砌的緩衝小屋,碉堡上半部分已塌了一半,正門口的拴馬石旁立着一塊石碑,上面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隱約可看見“章武元年”四字。
一行人進入碉堡之內,早有商隊護衛踏階而上,落下鐵閘,那鐵閘銹跡斑斑,上有大片黑色濺射狀斑痕,堡內地面及石屋各處亦有,黃知羽領着李家人尋了一處小石屋安頓,矮腳馬自有商隊馬夫負責照料。
入夜後,狼嚎不止,黃知羽靠在牆角假寐,突聞一陣鐵哨聲響起,他起身朝外張望,見兩隻三米高的大蝙蝠從堡頂破洞下來,落地激起一陣塵埃。
周圍四面八方的石屋內射出箭矢,如蝗箭矢打在蝙蝠身上,兩隻大蝙蝠揮舞着肉翼阻擋箭矢,悶頭朝着眼前的石屋撞去,轟的一聲石屋倒塌,有人慘叫着被蝙蝠從石屋內拖拽出來,大抔大抔的鮮血被甩地四下飛濺。
魔鬼城的校尉提着一桿長槍出來,後面跟出來的魔鬼城弟子皆以長矛大盾列陣,商隊的護衛則躲在石屋內不停放箭。
那隻蝙蝠兩口便將人吃掉,灑下一地血肉后撲閃着肉翅轉身飛走,剩下那隻沒撈到好處的凶相畢露,揮舞着肉翅朝着長矛陣衝來。
魔鬼城的校尉上前一槍擲出,長槍扎入蝙蝠左眼,人起身掠過蝙蝠的肉翅橫掃,抽出腰刀從蝙蝠的右耳削下一片血肉,被激了凶性的蝙蝠扎進長矛陣中左突右沖,五名弟子被這股蠻力撞擊地飛出陣列,兩名甲士高舉大斧躍出陣型,兩斧用力劈入蝙蝠脖頸,蝙蝠扭頭一把咬住一名甲士的左臂,連着鐵甲和血肉將那甲士的左臂扯了下來。
“閃開!”
魔鬼城的校尉看的瞠目欲裂,大喝一聲落在了蝙蝠的腦門上,他憑藉著靈巧的身法在蝙蝠亂晃的腦袋上站定,一把抽出了蝙蝠左眼的長槍,十成內力爆發之下一槍穿透了蝙蝠的腦袋,將它死死地釘在了地上。
“師父小心!”
原本一臉仰慕盯着師父大發神威的魔鬼城弟子們驚駭的大叫起來,卻見力竭的校尉身後,三隻大蝙蝠張大着滿是獠牙的嘴俯衝下來,大蝙蝠嘴中發出一陣陣聲波,聲波將空氣都激出了無數肉眼可見的漣漪,那一道道聲波打在校尉身上,那校尉朝前翻滾,起身時雙耳已溢出鮮血,瞬間失聰。
他回頭望了一眼撲殺下來的三隻巨大蝙蝠,轉頭沖還在列陣的弟子們喊道:
“快跑!去主堡,那裏有地下室!”
言罷撿起地上掉落的大盾和長矛,朝着撲殺到跟前的蝙蝠頂去,三隻蝙蝠不分前後地朝他撞來,盾牌后的校尉一下子就被撞飛出去,魔鬼城的三十五名弟子沒有逃,紛紛舉着大盾和長矛圍在了校尉身前,倒地的校尉五臟翻騰,還在地上掙扎着喊道:
“快滾啊,不要白白在此丟了性命,去地下躲到白天,明日回去向舵主報信......”
三隻蝙蝠揮動着肉翅殺上來,魔鬼城的盾陣瞬間不成形狀,兩名弟子慘叫着被蝙蝠拖了出去,眼看着盾陣咬破,眾人陷入絕望之際,一抹在夜色中無比醒目的湛藍色從左至右拉出一道長長的光幕。
那片光幕中有無數水滴打在蝙蝠身上,鑽進肉里,再從蝙蝠的身後鑽出,帶起一大片的紅色水幕,三隻蝙蝠從不同的部位斬做兩段,前半截還在嘎巴嘎巴咬合的腦袋滑落到魔鬼們弟子跟前,那些臉色煞白的弟子們望着右側收劍的黃知羽,見他重劍一甩,一股藍紅交加的水幕打在地上,形成一道淺淺的水潭。
“內力外放,凝實化物,他是列王!”
那校尉心中巨駭,只是雙眼發直地盯着黃知羽,他實在難以相信一個四品列王高手為什麼會來護送一家平民,直到黃知羽以布條擦拭着重劍退回石屋,眾商販戰戰兢兢地出來收拾七品凶獸大蝠屍身,他才反應過來,連忙吩咐眾弟子救治傷員,喂服丹藥,打坐調息。
黃知羽回到石屋內,打眼就看見李永強跪在門口,也不說話,雙眼執拗地盯着他,黃知羽知曉他心思,就站在他跟前閉目片刻,然後睜眼看向他道:
“奉茶就免了,磕三個響頭就行。”
李永強那原本麻木的臉頰一陣扭曲,眼底閃出狂喜之色,連忙砰砰砰地磕了三個響頭,早就被外面動靜吵醒的李家人看着這一幕,有哽咽抽泣之聲傳來,黃知羽生受了李永強三個響頭,從衣服里摸出一個瓷瓶,道:
“本門禁藥,只此一粒,老夫本不願收徒,但你執念如此之深,今日就破例收下你,但此藥性烈,能不能熬過去,全看你自己的造化。”
李永強接過瓷瓶,倒出內中的黃色藥丸吞下,一陣酥麻感從胃部傳來,緊接着胃裏劇痛,好似有活物順着他的胃朝着四肢百骸竄去,李永強倒地翻滾,左手死死地扼住自己的咽喉,李家人正準備攆過來,卻被重劍攔住,黃知羽聲音低沉地說:
“這是他的劫數,你們不要參合。”
看着李永強無聲地在地上翻滾,李家人只能默默垂淚,黃知羽伸手在李永強頭頂一按,那枚加了陳訓特製調料的健脾消食丸便失去了藥效,三股顏色各異的內力攪合著在安靜下來的李永強體內轉了兩個周天,將他體內的一切沉珂暗傷舊創全部帶了回來,被燃自在仙鶴燈一燒,便化作虛無。
同時還為他帶回來了絲絲銀白色的道德。
半晌,當他行功至第五個大周天時,外面有人畢恭畢敬地朝內說話:
“大人,魔鬼城校尉周知行叩謝大人救命之恩。”
“滾!”
過了一會兒,外面才傳來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