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激情？衝動？

1989年6月20日，深州師範專科學校，畢業生最後離校的日子。

三十年前的唐紹威，那真是帥哥一個：身高180厘米，體重70公斤，22歲，一頭烏黑濃密的自然卷頭髮，稜角分明的臉總會露出一副志滿意足的微笑。

他的興趣愛好很廣泛。喜歡攝影，有一個當時特別時髦的傻瓜相機，其他的興趣有象棋，羽毛球，籃球，游泳，乒乓球等，還喜歡野外探險活動，特別要說的是，他的男高音雄渾洪亮，還會結他彈唱。

三十年前的余苗苗可是典型的美女一個：身高165厘米，三圍曲線立體優美，尤其是那當下最迷人的黑色瀑布般的長發及腰，更是回頭率超高的資本。

這段時間，深州師範專科學校校園裏，依依不捨的，相擁而泣的遠不止唐紹威和余苗苗這一對。但像唐紹威那樣主動申請回到農村老家鄉鎮中學的卻是唯一的一個。

“唐少，你不要把你的衝動當做激情好不好？”余苗苗最後一次勸說唐紹威放棄回老家的念頭，這可是關係到兩個人一輩子甚至幾輩子幸福生活的大事，“你不要以為自己的滿腔熱情是多麼的偉大，你這是太衝動了！”

“我又不是說要一輩子呆在那裏，我是先去試生活幾年，以後再申請調動啊。”充滿自信的唐紹威覺得沒人是一輩子固定不變的，他相信他的未來也是不可限量。

“你能不能替我考慮考慮，我從小到大都一直生活在貧窮落後的小山村裡，怎麼可能還想回到那個地方去呢？”余苗苗很生氣地對唐紹威吼叫起來，“我努力讀書，好不容易才考上大學，跳出了農門。我一定要在大城市生活，哪怕是在大城市的某個小學裏當個小老師也總比回去當個鄉村中學老師強，最起碼我可以讓我的後代能從大城市裏起步，而不用重複我的老路。”

“可是，我外婆年紀大了，我一定要回去，希望可以在她身邊多待幾年。”唐紹威還是固執己見。

“你，這是自私的表現，根本不考慮我的感受。”余苗苗越說越氣，“我看你沒你自己說的那麼偉大吧？說是回去陪你的外婆，其實，你就是想回去看你的女神！”

“你不要侮辱我的女神，她是我的啟蒙老師，在我的心目中神聖的，沒有人能夠跟她相提並論。”唐紹威感到特別生氣，尤其是她褻瀆了他對他女神的感情，“我們之間是親人的深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那我們分手算了，各走各路，各奔前程吧。”余苗苗最後甩出一句，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戀人之間往往就是吵架時，因為氣話趕氣話，最後才會走向崩潰的邊緣的。

唐紹威默默地站在原地，冷靜了一會兒，就徑直走回宿舍。

他是宿舍里最遲離開的那一個，劉海濤前天就回老家了，肖南平掙扎到昨天才依依不捨地收拾東西回老家的。望着空空蕩蕩的宿舍，他一臉惆悵，有那麼一點點失落感。

他一手拉着藍色的大行李包，背起黑色的雙肩背包，毅然決然地走向回家的車站。

校園路上，還有不少哭泣的女生在相互告別，眼睛濕潤的男生也不少，他們不願離開的那種戀戀不捨，彷彿生離死別。在當時那種條件下，那樣的交通環境，說不定這就是人生最後一面了。

對未來道路的選擇出現了分歧，這是不可調和的矛盾，“道不同不相為謀”，長痛不如短痛了。

此後，他們真的近三十年沒有再聯絡了。

唐紹威畢業分配志願是選擇回到自己的家鄉——清原縣，但回到縣城家裏的第一天又遭到了父母的責問，因為他只告訴他的媽媽說是回到本縣教育局報到。

唐紹威的父親唐立策，當時是清原縣公安局副局長。唐紹威的母親張美荷，是清原縣人民醫院的外科醫生。他們的人際關係網應該是有的。夫妻倆從來沒有求過什麼人辦事，對兒子的去向還是很關心的。可以說轉了好幾個彎才敲定縣城最有名的學校——清原縣第一中學。

可是，唐紹威卻不買他們的賬，竟然自己直接到教育局申請要到他外婆所在的嶺山鎮初級中學去。

“你太衝動了吧！我們好不容易努力工作進了城，你現在卻要回到農村去，是不是讀書讀傻了？”唐紹威的媽媽張美荷無法理解兒子的選擇，“現在有多少人還轉幾個彎的通過各種各樣的關係，才找到好單位，都在想方設法地鑽進城裏來。你倒好，我們找好的關係，你不要了，還自己申請回老家嶺山鎮中學去！”

“你們十幾年來回去看過外婆幾次？整天說工作忙工作忙，外婆想我和你們時，每次是她進城來看我們。現在，外婆年紀大了，來看我們太辛苦太勞累了，而你們一年有回去過幾次？我是想回去多陪陪外婆，也不知道我還能看到她幾年了。”唐紹威說出了自己的理由，說得自己都動情地流下了眼淚。

“你想要回去鍛煉鍛煉也行，只是，你自己的選擇將來要自己承擔後果哦。”他的爸爸唐立策好像被說到了痛處，有點妥協地說。

第二天，一大早，唐紹威自己收拾收拾行李，一個可以拖行的大行李包，背起小背包就出發了，他的心情有點小激動。

昨天買好的車票是早上八點鐘發車，十點半到達嶺山鎮的。其實也不過才六十公里左右的路程，不知道當時的大巴客車怎麼就要走兩個半鍾。換成現在，他的寶馬車只是一腳油門的事。

他昨天來買車票時就先到車站對面的百貨大樓買好禮物了。他買了三包大白兔奶糖和三包餅乾，準備一份給他的外婆，一份給他的女神——小學啟蒙老師張學雯老師的，另外一份是給兒時的玩伴，保鏢，兄弟，小學同學張志豪的。

“請前往嶺山鎮的旅客趕快到3號入口處檢票，您的班車馬上就要出發了！”車站的廣播正在重複叫喊着。

“請排好隊！排好隊！”檢票員用高音喇叭話筒維持秩序，但乘客們根本沒有理會，排隊意識很差，做什麼都爭先恐後的，生怕會沒有自己的位置。

唐紹威躲閃着本來不必擁擠卻非要擁擠的人群，默默地跟在後面，等到上車時才發現車上只有一個空位了，那個位置是在大巴車最後一排的最邊角落裏。

他看看手上的車票，這上面明明寫着“序號：05”啊。

他拿着車票問司機：“師傅，這車票是重複座位號的嗎？5號座位上已經有人坐着呢。”

“他們不會按照序號坐的，誰先上車誰就先佔座位。”司機冷漠地說。

車上那些已經坐好的乘客都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就像在問:你不是外星人吧？

“快點坐好，車馬上就要開了！”售票員走上車，拉上車門，朝他喊道，“等會車出站了，又會有人上來了，你不坐就可能會一直站着到終點了，半路有人下車時，你再自己找座位換了。”

唐紹威只能乖乖地走到車廂最後一排，坐在最角落的那個位置上。大熱天，這大巴車既沒有空調，又沒有風扇，悶熱的車廂內充斥着各種難聞的汗酸臭味，幸虧透明的玻璃車窗是敞開着的，偶爾還有風吹進來。

大巴車啟動了，一股刺鼻的汽油味撲鼻而來，唐紹威趕緊用衣袖掩住了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