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超視距作戰
一個可怕的想法,被意識投入精神體,激起規律的波動。
那是曾由洋地黃注射液在深層生物樣本上激發出的波動,當需要時,便從記憶中被調用出來,轉化為具體節律。
模仿它的感覺就像用數百根手指彈奏無處不在的琴鍵,但思維並不明白“曲譜”含義,只是順着記錄死板地將其復現,彷彿不識字的人跟着字帖臨摹根本無法理解的符號串。
實際操作遠比想像中困難,不亞於端起一尊沒有重量反饋的容器,已經溢過邊緣的液面全憑張力維持,還泛着危險的波紋。
意識盡其所能將它控制在精神體外圍一小部分中,那是遠比最濃的酸液、最致命的毒素更可怕的東西。
現實在它的沁漬下微微起皺,在某些方面變得朦朧晦澀、與常理相悖。
它是侵入現實的病原,只待與目標接觸,就會發揮針對性作用,將生理規律向特定方向扭曲。
沒有鮮活的軀體會希望碰到這東西的,即便對其效果有所懷疑,克拉夫特也不希望親身嘗試。
現在需要的是一個機會,他得在不遠不近的距離再次接觸那個精神體,最好是突襲式的主動接觸,在對方缺乏準備的情況下將這段波動“咒語”投入其中,像每一支背後射出的致命冷箭那樣。
但對於身處機動性和信息劣勢的一方來說,這太困難了。
他得消耗大量時間在這座迷宮裏摸索周旋,才會有一個缺乏主動權的反擊時機。
無論是軀體和精神的狀態,都在說明時間不算寬裕。維持“咒語”的同時還要兼顧其它事,難度不亞於跑完一千米的體測後邊做手術邊吹口琴,而他在音樂和節拍方面的天賦一向不好。
【得有人幫一把】
幾乎就在這個想法出現的時候,他注意了一個不遠的金屬敲擊聲。
那是有人在岩石間移動,腰間懸挂的武器不時與石壁碰撞發出的噪音,突兀得如同一枚在街道上跳躍的金幣,每隻聽到的耳朵都會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包括克拉夫特。
他及時捕捉到了這個信號,並與發出者達成了無需溝通的共識。
只有一個人會在這種情況下,有勇氣和思考能力做出這樣的行為,完成承諾中應做的那部分,並且不在乎另一方是否能讀懂、配合。
堅定的意志只做自己認為最合理的事,不會被其它所干擾。
“說真的,必須承認有時教會的水準遠高於平均線。”克拉夫特動起來,用剛積蓄的體力向金屬聲靠攏。
哪怕是以往最荒誕滑稽的夢裏,也很難夢到這樣的事:醫學院教授和審判庭神父間的完美配合。
軀幹弓起,盡量讓自己藏在能被岩壁傾角遮蔽的地方,控制着步伐速度,像大型貓科動物恰到好處地將腳掌放在最安靜刁鑽的落點。
沒有披掛盔甲的優勢顯現出來,只要他希望,他就可以成為一片無聲的陰影。
叮噹作響的金屬聲斷斷續續,成為岩石波濤中時隱時現的燈塔光芒,為盲目逡巡的意識提供了選擇,漩渦般難以拒絕的吸引力。
這無關智力或邏輯,只要面前有唯一一個按鈕,人就會拍下去,哪怕並不知道結果。
運動和選擇是生命的本能,或許只有死亡才能讓他們拒絕這種本能。
精神體撫過錯綜複雜的甬道,它們層層包裹、以漫長的弧度螺旋盤繞,頭頂的黑暗也隨着移動捲曲旋轉,使人產生在指紋中行走的錯覺,有某種宏大遙遠意志,俯視着指尖渺小事物的竭力表演。
對重力的感知在減退,連帶着上下方位都變得界限不清,腳似乎不是自己的,提線木偶式地蹲踞移動。
他不確定這是不是過度疲憊造成的,一切都在遠去,像在清澈的水中下沉,精神觸覺之外的感官都變得模糊,柔和的黑暗從背後擁來,捂住雙耳,清脆金屬碰撞聲被麵糰似的糅成粗鈍含混的調子。
氣管里的燒灼疼痛轉化為厚重的麻木,隔絕了氣體出入帶來的流動感,要不是胸膛仍在起伏,意識甚至沒法確定自己還在呼吸。
而精神體恰好相反,它舒展張開,容納着那段危險波動的同時往外摸索。
格林出現在感知中,在用劍鞘頭部的金屬包片敲打着岩壁,口中喃喃着什麼。
應該是禱詞,因為看口型毫無滯澀,就是那種演練了千百遍的熟練流暢,無須刻意背誦、呼吸般自然的東西。
他的手臂在無法控制地輕微顫抖,與武器焊死的手掌骨節隆起,恐懼在緊繃的皮膚上流淌,從每一個角度的黑暗未知中襲來。
克拉夫特知道他在哪,但他並不知道克拉夫特的位置,也無法確定計劃是否還在實施。
未知、扭曲、恐懼與死亡合成的高壓,能將久經戰陣的老兵變成瑟瑟發抖的鵪鶉,堅定的信徒轉化為癲狂的異端,理智在這種力量面前脆弱無力,比蠹的木料還不堪一擊。
但絕非此人,絕非此刻。
格林又往前邁了一步,這步讓他完全進入了感知範圍內,劍鞘又一次敲打岩壁,聲音越過高牆。
克拉夫特幾乎覺得自己看到了空氣振動擠壓形成的音波,蕩漾擴散。
於是那東西來了。
奔馬踐踏的聲音,彷彿四門洞開,奇形異狀的使者從中現身,帶着死亡與終結的象徵。
它不加遮掩,也許是剛才這群凡人的脆弱與之前那群別無二致,給予了它足夠的信心,畢竟伸出指頭碾死幾隻小蟲是不需要掩飾的。
格林放緩腳步,在領口裏了摸索了一會,尋找什麼物件,但摸了個空,無奈搖頭在胸前虛畫圓環,拔劍立於地面。他要做的事已經完成了。
虛幻觸感從馬蹄聲傳來的方向侵入精神體感知領域,波動在其中醞釀,蓄勢待發。
顯然對方也察覺到了接觸,稍稍停頓后當即轉移目標,侵入感知領域,那股波動迅速編織成形。
它晚了一步,也沒有意識到自己觸碰的不是一潭靜水,而是涌動着陌生暗流的險灘。
還在猶豫應該是抽身還是抓住這次機會時,那股暗流纏上了“指尖”,純粹清晰波動通過接觸被完整地反向投射而來,墨滴般地暈染逼近。
它是驚訝的,它應該驚訝,那是如此高深認知塑造的法術,遠超於那些原始粗糙的使用,近乎對生命最深刻奧秘的揭示,會被時代認為是狂人妄想的非凡技藝。
多少人深入了那麼多,才從中窺見一斑。它寧可相信在精神體中的波動只是對方絕望下形似而無神的模仿,畢竟那種波動在接觸到軀體時沒有引起任何疼痛。
所以它遲疑了一瞬。
永遠的一瞬間。
奔馬的飛馳踐踏停住了,沉重墜地聲前,克拉夫特聽到了一聲被中途掐斷的嘶吼,相較那些東西,似乎更接近驚恐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