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掃兩百餘年間的頹廢，自那日神魔之戰後天界眾神俱是喜氣洋洋，都顧不上作為仙神的矜持，個個面上帶着無法掩飾的笑意，歡天喜地地為即將到來的盛宴做準備。

反而是中天殿中顯得略為冷清。柏麟靠在椅中，一手支頷，正默默出神。有天道護持，他的傷早已痊癒，修為不但完全恢復還勝過昔日，當然這都是他身為天帝應有的，只是心神仍時而陷入怔忪之中。

“屬下參見帝尊。”

被打斷了連自己都不知飄到何處的思緒，柏麟回過神來，看着殿台下的騰蛇，“何事?”

“禹司鳳和褚璇璣本想來謁見帝尊，只是不知是否會擾了帝尊清靜，也不知帝尊心情如何，所以讓屬下特來稟報一聲。"

“這次神魔一戰，他們立下了大功。"柏麟想了想，“他們可是想離開天界?"

“是，不知帝尊.”

"告訴他們，本尊許了，他們可自由來往天界和人界，只是他們也需承擔約束仙門的責任。"看着騰蛇面上露出喜色，柏麟接著說道，"還有，三日後，請他們往靈山赴宴。"

帝尊選擇在靈山單獨宴請禹司鳳和褚璇璣?那裏是….騰蛇正色道，“屬下一定如實轉達。”說著他手上一拂，化出了一架古琴，奉到柏麟眼前，“其實屬下也剛從靈山回來，為帝尊帶回了這個。"

這自然就是當日柏麟自己做的古琴。他看了

一眼，目光落在琴架上，那裏他曾刻下"無安”二字，可現在卻變為了“君安”二字。柏麟輕輕摩挲着，半晌嘆了一聲，"兩百餘年，亦是兩百餘日，明明時間很短，卻只能說終於結束了。"

對對於神而言不過是眨眼一瞬的時間，柏麟卻覺出了一種難言的疲倦。他的眉心在兩百年後再度顯出金色法印，走過由萬年間不曾現世的神光鋪就的登上九重天最高寶座的路，一頭白髮轉為青絲，而回身時在遠處始終凝視自己的修羅一點點化為飛灰，成為再不可尋覓的塵埃。

他讓羅喉計都親自了斷這段錯誤的天數，而羅喉計都也如他所願，親手滅緣，甚至比他當年所做更為決絕。

“帝尊。”看着柏麟又陷入了沉思，騰蛇笑了笑，步上高台，在柏麟身側蹲下，“帝尊，我在這裏，此次守護了天界的將士也還在等着您設宴款待呢。"

柏麟微微笑了笑，抬手在騰蛇頭上揉了揉，將他的銀髮揉得亂七八糟。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四聖獸，還有司命，他們同樣會堅守在這裏，還有天軍將士，倒下一批、會再站起一批，立志守護天界，守護三界太平。

“帝尊，您把我的頭髮全弄亂了。"騰蛇嘴裏嘟囔着，卻看着他的帝尊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一日後天帝設宴犒賞天軍，柏麟三杯敬眾將士，又祭在戰場上犧牲的亡靈，願他們來世再得仙緣。一切都是依着慣例行事，只是這杯中的酒...這種特殊的香氣他只聞過一次，就是在人界一處不知名的溫泉旁，被騰蛇哄着喝了，說是對睡眠有好處。柏麟抬眼望去，騰蛇有所察覺，明了地笑了笑，亦舉杯敬他的帝尊。

柏麟自誕生以來第一次喝醉了。他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如何，但想來神是不會醉的，因而當他發現眼前開始模糊時，他已然醉得厲害，搖了搖頭想讓自己清醒一些，卻發現是徒勞，柏麟只得喚來司命，讓他轉告幾位天君代為招待，自己則悄然離開了正殿。

屏退了仙侍，他腳步虛浮地一步一步往寢殿而去。

“帝尊。”一雙手從柏麟肩下穿過，穩穩將他扶住，騰蛇看着身上發出淡淡灑氣，身形搖搖欲墜的帝尊，嘆了口氣，“帝尊，屬下送您回寢殿歇息。”

“..嗯，….好。”

也不知道帝尊是否清楚自己是誰，騰蛇扶着柏麟慢慢向寢殿走去，一面還在心裏感慨帝尊的酒品還算不錯，安安靜靜的，一點也不折騰。

待回到寢殿，服侍柏麟在玉榻上躺下，騰蛇吩咐了仙娥準備醒酒茶，待帝尊醒了好喝，這才回到榻前，輕輕握着柏麟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似睡未睡的帝尊。因為喝了酒，柏麟的臉色多了兩分紅潤，只是半眯着的眼裏流露出了些許迷茫。

“帝尊。”騰蛇伸出食指，輕輕在柏麟的眉心點了點。雖然看不見，但他知道那裏有三界最高統領者的象徵，也證實自己終於等到了睥睨三界的神祗再度現世的一日。他恍恍惚惚地俯下身，極為溫柔地在眉心處印上一吻。

“放肆。”柏麟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句。

“……"騰蛇忍不住輕笑出聲，再次俯下身，在柏麟耳畔輕聲說道，“帝尊，您知道嗎?騰蛇偏就敢放肆。”說罷，他眼中溢滿了笑意，又凝視了柏麟一會兒，才掩好被角，放下白色的紗帳，退出了寢殿。

仙神無需睡眠，但天界仍有日夜之分。宿醉之後，柏麟仍然在天光普照之時醒來。成隊的仙娥捧着盥洗之物魚貫而入，分工有序地伺候柏麟更衣洗漱，又服侍他喝了醒酒茶，用了兩塊點心。

“參見帝尊。”司命在殿門外拜見，“諸位神官已在正殿恭候帝尊。"

“走吧。"

“是。”看着身着天帝華服的身影向前走去，司命連忙跟了上去。

其實依着天界慣例，中天殿並不是天帝接見朝臣，處理政事的地方，只是前任天帝怠政，身為帝君的柏麟接管天界事務，便將中天殿作為了天界乃至三界的中心。如今雖然做了天帝，柏麟依然將中天殿作為商議政事的地方。

騰蛇站在殿下，跟着諸神官一同行禮，起身後看着坐在至高寶座上的帝尊，看着那雙透過聚集中天殿的眾神，透過重新回歸安寧的天界注視着三千世界芸芸眾生的眼眸，心中一片安定。

這是舊時的延續和傳承，這也是全新的開端與期待。有一個誠心造福蒼生的神祗，此乃三界之幸，而三界也必將對那位神回報最大的功德，祈禱他與天道永在。

這一次，終於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