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陰霾

第三十七章 陰霾

沐子奔跑的腳步慢慢減慢,那兩聲林中的槍響終於在她的腦海中停止回蕩。

站在封鎖線旁的刑警們認識她並未阻攔,他們正忙於詢問兩個倖存者。

她瞥了那滿臉陰影顫抖的年輕人和中年人一眼,將優美留在了後面,自己朝着現場走去,應該是關東煮的小車邊還站着一個身形挺拔、閉目沉思的年輕男子,那是她的老師嵐斗。

所以說一切都已經發生過了,是么?

曾經肆意流淌在桌上的血液已經凝固,沐子凝視着秋山慎那已經渙散的、宛若灰色琥珀的雙眼,彷彿能夠伸手探到他心中捧出一份難以置信以及恍然的感情。

你在死前明白了什麼呢?她又看向倒在地上的另一具屍體,你又是什麼人呢?

這些墜落在地上的生命,她有所預料地拉開地上的男子衣領,露出后脖頸上的一截紋身,這些早已墮入無間地獄的黑道。

她的心裏說不好是什麼感情,沒有同情,沒有深思,這便是一個個人的選擇,其實和跳樓的廚師,被車禍殃及的家庭主婦沒什麼不同,生與死,這便是命運的軌跡。

但是。

沐子平靜地低喃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她唯獨對於罪孽極其敏感,不屬於她的罪孽,她是決計不肯背負的。

嵐斗感覺好似有什麼闖進了這片已經靜置下來的環境,抬頭驚奇地發現竟然是沐子。她穿着一身病人的白衣,仰着頭不知道看着什麼,蒼白的側臉和柔弱的身形都有一種驚人的透明感。

夜風將她的短髮如同碎葉一般吹拂起來,突然的雨點落在她的臉頰上滑落,嵐斗連忙脫下外套跑過去,罩在她的頭頂。

“五百川,你.......不是在醫院?”他愧疚地錯開她的眼睛,什麼也說不出口。

“沒事的,老師。”

“比起這個。”

沐子展露元氣的笑顏,“雖然和其從未有過交集,也未有緣分締結,但我不得不對他產生興趣了。您能給我講講這些天我錯過的事嗎?特別是關於尾花樹。”

時間爭分奪秒地過去,基本上三組都在忙碌。

情報組忙着在突然在狂風下勢頭變猛的暴雨里搶救線索、處理現場,而行動組則繼續進行盤查,現場指揮組則從總部調集來了十幾隻警犬開始向內搜捕,如果兇犯藏在某處不動彈,那麼他的倒霉日子就要到了。

這是一張展開的天羅地網,沒有人認為兇犯能夠逃脫。

唯一的缺憾是公園有些大,再加上各種地形,可能預想不到的出口角落,臨時調集了些一般警員人手依然有些捉襟見肘。突發的暴雨也遮擋了視野,給每項工作都增加了不少困難。

“真是糟糕!”

秉着長痛不如短痛的想法,拓也在水窪中大踏幾步,收起雨傘鑽進車裏,將懷中的兩罐熱飲扔了一罐給白馬,“神明是站在兇犯那一邊嗎?竟然在這種關鍵時候下起暴雨。”

白馬看了看自己的烏龍茶,卻盯着拓也懷裏的另一罐,“你的是什麼?”

“冰咖啡。”

“我要和你換。”

拓也瞪着他,大叫道:“你是小孩子嗎?”

白馬默不作聲地搶過咖啡,滿意地瞥着拓也咬牙切齒、十分不情願的表情,只是此刻原本就已經夠冷了,拉開拉環后一口冰飲更是凍得他牙關發痛,但他的表現僅僅是眯起眼睛,至少沒皺眉頭。

他講出自己的考慮道:“有沒有可能兇犯預料到了這一點,將之作為逃亡的準備?”

“天氣預報倒的確說了晚間會有大雨。”拓也翻着手機查了查,縮在椅背上道:“但正常人誰會看天氣預報。”

見白馬盯過來,拓也震驚地回視着他,彷彿這比特朗普回歸白宮還不可思議一樣。

“我們必須高看對手,相信他擁有縝密的計劃、充足的準備和完成目標的能力,這樣我們才能制定出更完備的封鎖方案,確保我們處在獵人的位置。”

白馬認真地道:“你這種懶散的態度只能碰運氣地抓住旗鼓相當的對手,可對不起納稅人的稅金。”

拓也翻了個白眼,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道:“說的就像我沒逮住過重罪犯一樣。我和你辦案的方式本來就不同,我靠的是直覺,你知道么?直覺!”

白馬微微有些不屑,“你指剛好和兇手插肩而過的幾次?那不是你的運氣嗎?”

“世間道路那麼多條,憑什麼兇手就是總和我擦肩而過?”

拓也氣得眉眼飛起,如同獵犬般緊盯着眼前人跡罕至的小路,等待着那輛從霧氣中衝出來的車影,“老老實實地給我閉嘴等着就好了。”

“我的計劃已經做到萬無一失,陪你在這裏空耗時間也沒什麼所謂。”白馬竟然拿出一份報紙攤開在方向盤上,給他念起了一名45歲女性招婚的廣告,氣得拓也更加腦門冒煙。

只是咬牙要證明自己的拓也沒有注意到的是,白馬的左手始終放在了車門放槍夾層的位置,而眼睛的餘光,則是不斷審視着前方和後視鏡的方向。

雨點,從天空飛落,在風中高處飄搖如針,落在皮膚上時卻像是砸下了一大片水棱。但即便是這樣的暴雨,在漫長的夜晚等待之中也逐漸零落了,完全消褪時就只剩下泥坑中的一個個水窪。

“行動組,行動組,有任何情況嗎?”

對講機里傳出的略帶着噪音的磁聲將拓也從一個盹中驚醒,他連忙抖擻直了癱着的身體,此刻窗外的天色已經翻起了一抹魚肚白,但他們就像拋棄的孤兒一般身周依然一片寂靜。

當拓也以為自己因為睏倦而犯下大錯的時候,卻發現旁邊的白馬一直醒着,他仍然鋪着那張報紙,但神情有些獃滯,冷峻的眉目間完全是困惑和不敢置信。

但拓也此刻也許比起白馬還心煩意亂,他的直覺出錯了,成功地在白馬面前又丟了一次臉。

車載台里的聲音依然在重複。

拓也見狀拿起對講機:“喂喂,這裏是1號車,這裏沒有情況。”

他將其掛在一旁,轉換了一下頻道:“各車彙報情況。”

“長官,剛剛已經彙報過了,要再彙報一遍嗎?”

拓也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立刻!”

“我們一共攔截了489人,可疑者34人,其中有7人是有前科的逃脫犯,1人攜帶“粉”,所有的人都完成了登記。”

拓也急急問道:“有疑似尾花樹的嫌疑人嗎?”

對面陷入短暫的沉默,然後傳來道:“沒有。”其猶豫了一會彷彿在自我安慰道,“長官,有沒有可能不一定是尾花樹,有許是錦屋會派出的殺手,我們這麼嚴密的............”

不,那不可能。

即便是錦屋會那些僥倖沒被抓着的舍弟,讓他們到處躲還來不及,去刺殺自己幫會裏的一名組長,他們瘋了嗎?

而且秋山慎又不是簡單人物,他可是武藏組的組長,他自己都毫無防備地坐在小車前吃關東煮,說明他自認為沒做出什麼出格的事、至少在黑道一邊沒有危險。

是他在等待的人殺了他,那個人只有可能是尾花樹。

如此利落的槍殺,簡直和浜地水族店殺人案一模一樣,而兇手又一次逃脫。

他就真的是無法審判的人嗎?

拓也瞪大眼睛抱着頭,崩潰的大腦一下子變得完全空白。

指揮組的詢問再一次在車載台里響起而且變得模糊不清。

“行動組,行動組,有任何情況嗎............................”

一無所獲,反而還多了一起命案。

露央沙十指交叉矇著眼睛仰躺在椅子之上,恥辱、痛苦、疲憊.........一切積攢起的負面情緒都在最糟糕之時翻滾過來,她或許是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在父親肩膀上所承擔的沉甸重量。

而這次行動,也許要就此劃上句號,甚至後果要由她的未婚夫白馬來替她承擔,她所預想的面面俱到、由精英造就完美辦案的結局沒有出現,反而看起來要變成了警視總監之女的一次任性。

警視廳是以結果論事的地方,努力就好這種話,事關人命時,是任何人都不能接受的。

她如同一頭初生的牛犢,一下子撞在了世界那堅韌的宮頸,她難免懷疑自己的能力,懷疑自己有什麼資格質疑、甚至想要超越那已經坐在警視總監位置之上的父親。

指揮組眾人的臉上則更多的是困惑,在他們看來露央沙所下的任何決策都沒有任何問題,但怪事就是這樣發生了,兇手如同霧氣一樣鑽進雨夜消失了。

想到那天回家時的絕望害怕,虎太郎每天在家裏默默的等待,理惠不甘地攥着拳頭,努力使得自己的頭腦轉得更快一些,哪怕能讓如今的局勢能有那麼一點微不足道的挽回。

“等等,我們還有機會。”

“他要麼步行,要麼駕車,總不可能是飛出去的。至少目前最大的嫌疑人尾花樹,只要我們馬上找到他,可以做一系列的鑒定,也許能證明他來過公園。”

眾人迷茫地看向她。

理惠喘息着繼續說道:“辦案總是一步一步的,並不是兇手逃脫了就一切終結,我們只是遭遇了一種最糟糕的情況而已。”

露央沙透過指縫,看見所有人都以忐忑但想奮力一搏的眼神注視着自己,忽然意識到她所承擔的不僅是責任,責任背後還有無數雙手支撐着她。

這使得她遠沒有之前那麼渺小,至少不會渺小到是一次挫折可以打倒的地步。

片刻之後。

露央沙放下手,面無表情的臉上難得擠出一絲鼓勵的笑容。

“結束的決定權永遠在我們手裏,在正義手中。”

“只要我們不放棄,兇手就不可能逃脫法網,就算死去的秋山慎負案累累,但他的生命,關東煮老闆的生命,依然值得我們盡一切努力。”

彷彿以後每次都會這樣,她默默想着頓了頓道。

“看來又有用到二課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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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面偵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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