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雲林院
“客人叫什麼名字。”雲林院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孩,施施坐下為她倒酒道。
“沐子。”
沐子望着那截和白瓷杯交相輝映的粉臂,有些難以拒絕,於是接過小小地呡了一口,入口酸酸甜甜的,竟然很好喝。有一點微醺感,但也不至於使人大醉。
“梅酒?”
“奈良的梅子,橘姐去採購時偶然帶回來的,我於是釀了一點。”
說罷雲林院一雙明眸期待地盯着沐子,沐子不由得衷心道:“很好喝。”
似乎來自客人的誇讚使得她很開心,雲林院的眼睛笑成了月牙,但沐子擰着自己都快走不動路的大腿,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於是主動提問道:“雲林院是你的真名嗎?”
“是花名也是真名。”雲林院伸過來手,給她看着手腕上一片宛若雲形的胎記,“我是被橘姐撿到,撫養長大的。”
“聽說過去的吉原也會有不少棄嬰,我想我的身世也大抵如此。橘姐說撿到我時還撿到了一隻狸貓。”,她抬高白皙的手指着那掛在樑上黑眼棕身的傢伙笑道,“諾,就是那隻。”
“啊,貓貓。”沐子盯向樑上,伸出兩隻手作出一個懷抱,然而狸貓臉上掛出的卻是警惕一般的神情,更加讓人吃驚的是這警惕的神情竟然同時拉出了一張招財般的笑臉,嚇得沐子心中一怵縮了縮手。
“不是經常有狸貓報恩,或者是頂着一片葉子捉弄世人的傳說嗎?但晴人不過是一隻沒了家園的普通狸貓。”
雲林院伸出手,狸貓竟然就從樑上奔走着竄下來,撲在她的懷抱,因此沐子也能近距離地一飽芳容,並用手摸絨絨綣綣的毛髮。
“你們給它取名叫做晴人?”
“雨過天晴的意思。”
“唔,真是個好名字呢。”沐子饞的酒都不喝了,摸着晴人的尾巴,“其實我的家鄉也有關於動物的傳說,一種叫“討封”的傳說。”
“討封?”
“動物修鍊久了就能成為精怪,然後想要成人,就必須在路上攔一個真正的人,提問它到底像不像人。”
雲林院好奇地湊近了問道:“如果回答不像會怎麼樣?”
“那麼精怪的百年修行就會毀於一旦,它會十分生氣,甚至有可能會報復殺人。”沐子頓了頓道:“但如果回答像,幫它一把的話,它就能繼續順利地修行,並回來報恩。”
沐子輕搖着晴人的尾巴,“有這麼好的名字,你一定能成人的對不對,晴人?”
但晴人轉過臉,浮現出的是不耐煩的表情,而且照例掛着虛偽的笑容,使得沐子心中拔涼拔涼的。甚至此刻連雲林院的懷抱似乎都不能安撫住它接受沐子的寵信,它陡然扭頭飛一般的竄起來,然後消失不見。
雲林院眨了眨眼緩解尷尬道:“它的嗅覺很靈敏,如果你懷裏藏了栗子,它才有可能待久一些。”
沐子倒沒有落寞,她早已習慣了單相思,因此一點親密都能使她感到滿足。也許是因為晴人的緣故,她不自覺地放下了拘束,感覺和雲林院的關係親近了一些。
她開始好奇地打探各種情報。
“所以說亂暴、強迫行為是禁止的、只是喝酒聊天?”
雲林院眨了眨眼睛,調皮地笑道:“沐子小姐您是怎樣想的呢?”
“唔.......”
沐子臉色微紅。
“不過不同的店規矩也不同,只有太搗亂的客人會被趕出去,要完全的潔身自好卻也做不到。”
“歌舞伎町的百家燈火,就如同浮世冥川上的落葉之舟,稍有不慎,便會落為水鬼,悵然無法踏上人間歸程。”
雲林院頓了頓認真地強調道:“但這家店的大家不同,橘姐也會守護着這裏,不會讓不幸發生的。”
她似乎意有所指。
有些懵懂的沐子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只見兩名穿着花襯衫的紋身男子在店門口被媽媽桑攔住,似乎發生了爭吵,但後者並沒有退讓。
“又是那群福島的傢伙,就因為不是家鄉所以胡作非為。”
雲林院攥起手道:“又剛好是在本家處於糾紛的時候。”
眼見着他們探頭向店內打量過來,沐子剛開始沒意識到,聽見雲林院的話才連忙縮了縮頭,她隱隱感覺有可能是錦屋會的人。
“我還是離開吧。”
沐子猶豫了下拿起包起身說道,“可能是我惹來的麻煩。”
雲林院卻抓住了她的手臂,“沐子小姐雖然是人間之人,卻也踏足在了冥川呢。”
她忽然盯着她,就是那樣靜止了一秒,然後道:“跟我來。”
沐子被雲林院帶着向後面逃跑着,而黑幫終於還是闖進了這家店,雖然歌舞伎町的店有着不準黑幫進入的規定、也有着店家可不予黑幫方便的法律,但這歸根到底都是浮紙之言。
這畢竟是黑幫的地盤。
再者說來,雅人這樣的小不良、亦或是橘姐這樣的媽媽桑也惹不起錦屋會這樣的龐大勢力,除非上面有着更大的組織保護。
秋山也不管被推倒在地的九葉橘,環顧着店內,從正中的廊間走過去,並不只是他和枝野兩個人,身後還跟着一眾舍弟。
他們如狼似虎地散進店內的任何一個角落,但凡見着尖叫或者是試圖逃跑的就是一個巴掌或是一腳,那些顫抖着埋下頭的則是被抓着長發提起臉來。
舍弟們自己也不看,而是點頭哈腰、一臉殷勤地望向頭目秋山。
秋山目光將所有的臉都掃遍,用鐵棍撓了撓癢道:“不在啊,搜一下。”
雲林院將裙角紮起,和沐子一起從後門出去后,爬着兩人高的鐵絲網,歌舞伎町前面的店面很是光鮮亮麗,但背後就很雜亂了,到處堆放着雜物和垃圾,甚至有人在丟棄的舊沙發上休憩,僅僅是用紙板擋住寒風。
不遠處還聚着一片流浪漢,他們對於爬着鐵絲網發出響動的沐子和雲林院不以為意,正用破報紙和一些東西生着火煮着罐頭或方便麵,笑着唱着不知名的山野歌謠。
沐子將雲林院推上去后,自己也爬了過去,另一邊沒有墊物,兩人一時沒有抓牢摔得痛哼出聲,但聽見嘈雜的腳步聲傳來,又看見一個突然竄出來左盼右顧的人影,也是不敢有絲毫地停留就跑。
“在那邊!”
伴隨着高喊出現的是越來越多的黑道。
還在打量着雲林院的詫異路人很快被緊隨其後的黑幫拽住衣領問清了方向,只見一片黑色混雜着花襯衣就這麼掀開一切追趕着兩名女孩,就好像是在拍電視劇一樣,古代和現代的女孩執手奔逃。
“站住!”、“混蛋!”
秋山和舍弟們見着她們竟然跑得這樣快,再加上他們這邊人數眾多,路上的人流和各種複雜的地形多少造成了阻礙,不由得破口大罵。
他們開始分路追,有幾個甚至搶了巷邊的自行車騎上去,但也許是這項業務多年未經操習,竟然筆直地沖向垃圾桶和其一起撞翻。
一片鳴笛聲和耀目的燈光中,沐子和雲林院鑽出巷子沖向身前的馬路。
急停的剎車聲不斷響起,如同有未知的斑馬線使得汽車排成一排,但緊跟着追上去的黑道們就沒有這麼好的待遇了,抓住時機撲過去拽住沐子的一名男人卻被撞得飛上了車頂,顛簸了兩下才重新落到地上,還迎來了鑽出轎車的西裝男子的大聲叫罵。
只聽得那“砰”的一聲令人心驚單顫,一眾舍弟都畏懼地停了腳步,秋山不得不掏槍指向車流,帶着他們穿過馬路時已經又被拉開了距離。
巷子、河堤、橋、黑暗中仍然運轉的紅綠燈,這宛若一次馬拉松。
“這體力,誰他嗎、哪家養的?”
秋山終於受不了地罵罵咧咧停下,扶着膝蓋大喘着氣十分困惑,卻不知道自己要是換位一下,被警察追着時,恐怕也能跑這麼久。
眼見着自己等人抓個女孩還抓不到,而她們已經快要消失,他不再顧及老大“請”的命令,畢竟黑道的“請”視情況可以有多種用法。
他端起手槍閉上了一隻眼睛,然後“砰!”、“砰!”、“砰!”連開了數槍。
作為頭目秋山的槍法還是很準的,伴隨着數枚在牆上擦起的火光,沐子的右肩濺起了一朵血花,她顫抖了下提包脫手而出,但還是和雲林院一同被舍弟們追趕着消失在了秋山的視野。
年輕的黑道們也逐漸熬不過去了,他們也還沒有頭目那樣開槍的覺悟,數十米的距離被不斷拉長,直至徹底追丟。
黎明一抹又一抹的曦光從天邊冒起來,汗水浸透了沐子和雲林院的衣服,額前的頭髮都粘成一片,當她們狼狽地映在那輪升出地平線的艷紅太陽中時,在耳邊響起的是電車咚咚咚的聲響。
一切都結束了,宛若鑽出不真切海面的幻夢。
早班的電車並沒有多少人,沐子靠在雲林院的肩上,疲憊地閉着眼睛,手臂汩汩地往下淌着血液,染紅了半側的衣衫。
雲林院此刻也無處可去,至少不能回去連累橘姐和大家,只能停留在之前的驚怵里,茫然地盯着窗外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