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 欲蓋彌彰
一眾丫鬟婆子陸續上完吃食后,便迅速的撤離了現場,原本留下的倡條上前準備布菜。
趙氏今日一反常態揮退了倡條,親自為洪清榮盛了碗松茸紫蟹肉絲湯后,又夾了些軟嫩的奶汁魚片和八寶野鴨絲,見負責盛菜的畫琺琅花果紋小盤已經滿滿當當塞不下別的后,趙氏這才堪堪滿意的停了公筷。
洪清榮看着眼前堆滿吃食的餐盤,兩種菜品的湯汁已經慢慢融合串了味道,儼然是不能下嘴。
洪清榮嘴角忍不住撇了撇,依舊在趙氏殷切目光下放棄盤子裏的吃食,只是舀起些湯喝了幾口用來承情。
趙氏看洪清榮喝了幾口湯后停了湯勺,這才放柔了語氣說到:“自古女子是不能算子嗣的,你也莫怪做娘的偏心,我尚且年輕,以後還有的是機會為老爺誕下嫡子。”
洪清榮微不可見的蹙了蹙眉,心裏雖略生不滿,嘴上卻依舊恭敬的回到:“有些遺憾是補足不了的,命中有時終須有,又何苦強求為難自己。”
“胡說!”趙氏似真是生了火氣,撫着劇烈起伏的胸口呵斥。
“我是要告訴你,那副求來的送子湯我喝着不錯,現下也用七八了,你再差人給我配出來些!”趙氏眼鏡上下掃視着洪清榮,彷彿她就是阻擋自己懷上嫡子的罪魁禍首。
洪清榮轉頭喚倡條進來奉茶,待嘴裏太平猴魁的茶香衝散了飯菜的味道后,才緩緩開口道:“母親所請,女兒無敢不應。”
趙氏冷哼兩聲,終究是緩不下面子對洪清榮,便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把筷子重重放在桌面上,頭也不回的往裏屋走去。
洪清榮雖胃裏刀攪般刺的難受,但也知現下最忌諱吃油大之物,遂吩咐倡條為自己另準備些清淡的,送到逆霈苑自行食晚飯。
洪立棣打理完兄妹幾人的破爛事後,便躲到莫夫人的拙思館裏蹭晚飯。
“母親,你看牡丹犬的事還得您出馬給湄嬪解釋解釋。我身為外室男子去解釋總是不方便,況且湄嬪素來極喜歡您老人家,也不會因此跟咱們家生了嫌隙之心。”
莫夫人聽罷重重哼了聲,沒好氣的再次抬起湯勺舀了口湯,把碗碟碰的叮噹作響。
洪立棣被下了面子也不惱,依舊好聲好氣的哄到:“清胄那混賬我已經重重罰過,定給您解了這口氣。”
莫夫人聽罷依舊冷哼,復爾又說到:“那罰清榮是怎麼回事?”
“清榮?”洪立棣隨即反應過來,繼續說到:“您別以為清榮跟這事關係不大,要不是這妮子又暗自給飛絮下絆子,洪清胄也不至於關心則亂。
更何況她連自己的婢女都看管不住,白白給別人養了姦細,也該讓她醒醒腦子才好!”
莫夫人聽罷臉色也緩和了幾分。
洪立棣見莫夫人又端起了湯勺喝了幾口湯,也沒再像剛才冷着臉,甚至夾了些菜送進自己的餐盤裏,心裏也頓時舒了口氣。
洪立棣吃完盤子裏莫夫人為他夾的菜,復又張口說到:“母親,我還想跟您說件事兒,是關於飛絮……”
“停,飯不語的規矩你不懂?”莫夫人聽到飛絮二字時又黑下臉,“再說話就跟着清榮的教習嬤嬤學規矩去。”
洪立棣聽罷復又討好的往莫夫人那已經填滿食物的盤子上多羅了幾樣。
飯後,洪立棣喊了人進來收拾,他則親自攙着莫夫人上了坐塌,又殷勤端了紫漆描金百竹梅花式拼盤上來。
窮秋分別伺候着二人飲回顧渚紫筍與太平猴魁,便主動率領着眾仆們退下。
洪立棣遞了小串被下人修剪成小份的奶白葡萄,莫夫人伸手接過後,卻復把葡萄擲回果盤裏。
“說罷,飛絮怎麼了?”莫夫人出口打斷了洪立棣生疏的討好姿態。
趙氏此刻正斜倚在緙絲百子嬉戲軟墊上,由着慈逍用泡的溫熱的帕子擦拭着雙足。
蒸騰的水汽帶着帕子上固胎丸的香氣,漸漸使慈逍雙眸中的事物模糊了起來,不知哪裏來的微風順着叮噹作響的孔雀綠扁珠簾,撓到了慈逍的瞌睡蟲。
“慈逍,你做你的。”趙氏的聲音忽然從頭上傳來,慈逍猛然提過神,發現家主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與趙氏共坐一塌,正出神的望向趙氏被熱氣蒸的微紅的腳趾。
“身子如何?”洪立棣伸手欲握趙氏搭在軟枕上的手,卻被趙氏避開了。
“我手上剛拭了珍珠百釀膏,黏膩得很。”趙氏瞟了洪立棣一眼,心裏雖是氣憤,倒還是記得尊着夫婿的顏面。
洪立棣訕訕的收了手,半晌又對蹲在地上的慈逍詢問到:“穗兒最近還是碰不得葷腥?”
穗兒乃是趙氏的乳名,隨着陪嫁過來的慈逍自然也是知曉,遂連忙放下手中的帕子回到:“不大能食,前幾日還罷,今日是食什麼吐什麼。”
“怎的偏重了一些?”洪立棣望着趙氏被葯氣熏得泛着鮮粉的足背,不解的問到。
“葉醫師來把過脈,說是思慮過多導致的,長此以往倒對胎兒不利。”慈逍不再多言,收了葯帕后又服侍趙氏套了襪子,便暗示周遭服侍的丫鬟們,一同從房裏退了出去。
趙氏縮起腿腳上軟榻,正欲伸手把褪在身側的蔥綠杭綢薄褥拉到身上,便被一旁洪立棣眼疾手快的率先搶了蓋好。
趙氏雖是依舊面色不善,心下到底還是軟了幾分,聲音也是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和緩:“你又來假模假樣的作甚?”
洪立棣聽了,只覺得趙氏聲音虛浮柔軟,不再似以往的爽朗嬌脆,便覺得自己也染上了幾分病氣般,柔了語氣哄道:“府里的瑣碎事清榮也該替你擔著些,省的你勞累至此生了病氣,我瞧着總是替你擔憂。”
不提清榮還罷,趙氏遂想起家祠里那煙霧繚繞的環境,便不由升起了一股火氣道:“清榮哪裏幫的來,便是無緣無故的被那房安了個罪名,也沒人替她撐頭。若是真當管了家,還不是受盡了委屈不成?自己十月懷胎的寶兒,誰捨得送給別人折騰欺負!”
過了半晌,趙氏也未聽見洪立棣的只言半語,遂氣哄哄的轉過臉來,只見他獃獃的坐着,似有欲言未言的光景,便哼到:“你又為何拿出如此樣子,反倒似我無理取鬧一般。”
洪立棣嘆了口氣:“清榮自然是有過錯,我也正欲藉此讓其靜下心研習學識,你懷着身孕本就嬌弱,仔細再氣着身子。”
“你說的倒好聽,這髒水就潑在榮姐兒身上?這名聲往哪擱?”趙氏氣急反笑,面上笑意盈盈的說到,“罷了,你去瞧瞧姨娘,她兒子也是受了罰的。”
“此事母親應下化解,定是跟兒女們無關,不然你以為我為何此時才來。”洪立棣信誓旦旦的保證道。
趙氏聽罷這才消了火氣,只瞧着洪立棣冷哼了兩聲,不再言語。
“你也別替清榮忿不平,我這有正經事要與你談。”洪立棣無奈,輕聲哄道。
“你說你的,管我作甚。”趙氏懷着身孕本就不舒爽,遂依舊冷言冷語的回到,邊喊着守門的慈逍端着銅盆進來伺候凈手。
直待慈逍服侍完趙氏後端着銅盆出去,洪立棣也只顧悶頭飲着茶水一言不發,趙氏這才方覺不對勁,遂出聲尋問到:“出了何事,竟當著慈逍也不能說?”
洪立棣見狀放下在手中已握得溫熱的茶盞,說到:“是關於飛絮的終身事,我雖心有斤兩,但還盼靠你掌舵。畢竟女兒家事我也不甚了解,二則此事也得由你裡外張羅安排。”
趙氏起了興緻,支起身子不陰不陽的問到:“我冷眼瞧着竟比對榮姐兒還要上心,說是哪家兒郎啊?”
“若只是媒妁之言,此事倒還好了……”
此時天邊已染了一層黛色,隱隱約約就着新上的月牙兒光,便能瞧見那層黛色下蠢蠢欲動的厚層烏雲,站在檐下等候差遣的慈逍忍不住蹙了蹙眉,不知在琢磨些什麼。
“慈逍姐姐!”一聲明顯壓低聲度的聲音響起,慈逍收回目光后,便瞧見穿着身的翠竹色女童興緻勃勃的蹦了過來。
“晚煙姐姐喊我來替你,你快去吃飯吧!瞧着天要下雨了似的。”女童也順着慈逍的目光朝天瞧了瞧,笑到。
慈逍搖了搖頭,到:“我倒是不餓,等換值了吃幾口糕點就罷。你倒是去忙你的活計,不必替我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