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新園丁4
2200年1月1日悄無聲息地流逝。
自此,世界人口突破一百億大關的大人口時代(21xx年-2200年)宣告結束,人口數量極少的(小)人口時代拉開序幕,人口經濟登上歷史舞台,“新園丁”國辦教育模式普及,給國家和世界科技、經濟發展帶來一片繁榮生機,行星上的工業礦產開發成為熱門,尖端新科技飛躍發展,“新園丁”正在努力生活,也在創造奇迹。
在人口時代,每個“新園丁”都至關重要,他們從小愛國、奉獻、犧牲。
在人口時代,當你學習成長時,發現自己身邊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沒有任何親人,你擁有高智商,除此之外一無所有,國家養育你,你會選擇怎樣一種人生呢?
——《人口時代元年創世紀》
么樣,總編輯?”秘書小劉表現地驚慌失措,用力搖晃他的身體,“您剛才做噩夢時大喊大叫,特別可怕。”
“是嗎?”王責睜開眼睛,努力打起精神來,雙手揉搓臉,然後,左手托起昏沉沉的腦袋,右手反覆揉搓僵硬的脖子,看着眼前漂亮女孩彎下腰,把冰涼的手放在他額頭上測體溫,告訴他沒有發燒。
“請給我倒一杯水,是下班了嗎?”
“是。”
她轉身走向遠處,步態輕盈優雅。可以肯定,剛才在夢中聽到的呼喊聲來自小劉,她的聲音清脆悅耳,銀鈴般天籟之音。
這時,他試圖從座椅上站起來,活動一下全身僵硬的身體,坐的時間太久,腿腳麻木失去知覺,臀部以下肢體無力,奇怪的是,他陡然站起來了,瞬間,身體又不受控制地墜落,雙腿酥軟用不上力,雙手在身下盲目摸索尋找椅子,身體向前傾險些摔倒。小劉取水途中折返,回來攙扶他,被他擺手拒絕。隨後,他咬緊牙,雙拳用力敲打雙腿膝蓋關節,並沒有發生膝跳反射,用雙手吃力地抬起腳遠離地面又重重放下,僵硬麻木和尷尬讓他不自覺地暗自發笑,“沒病走兩步”的現實諷刺,這兩條腿分明是別人的腿,完全不聽使喚。她今天是用紙杯接水,也許考慮到,他的茶杯里還裝着隔夜茶,她暫時沒時間去細心清洗,真是貼心,飲水機里的水“咕咚咕咚”湧出來。頭暈腦脹感消失后,他還記得剛才做的夢,那個有關神秘女人的夢,他認為自己最近太累,導致總做噩夢。他接過秘書小劉遞過來的紙杯,喝水后,深深地呼一口氣,休息幾分鐘后,確認身體已經活動自如。
時鐘顯示六點二十分,已經下班二十分鐘,他讓小劉先下班,說自己沒事,馬上就回家,小劉不放心,在他的再三說辭下,她檢查房間電器后,收拾手提包準備回家,走到門口時,他忍不住問:“我做夢的時候,沒別人進來吧?”
“絕對沒有。”她搖搖頭,臉上露出甜美的微笑。
“夢裏,我說了什麼?”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提高聲音,同時用手語問話。
“沒聽清。”
“知道了。”
“您真的能行?我可以留下來照顧您。”
“那是當然,馬上就變得精神起來。”
他走到房間中央,轉身背對着她,大吼一聲,弄亂頭髮,摘掉眼鏡,跳轉身體正對着她,雙手拍打手臂、大腿,用力伸出舌頭,睜大眼睛,肢體緊繃,然後,臉部肌肉完全拉伸變形,嘴裏發出野人古怪的怒吼聲,雙腳有節奏地踩踏地面,雙手舞動,生動演繹非洲原始部落舞蹈,他生動誇張的表演深受歡迎,這次也不例外,他稱這是“野人表演”。
“太……太棒了……”小劉用手捂着肚子大笑,之後,整理好長發,在門口向他擺手示意,關門離開。
他喝光杯子裏的水,揉一揉臉上僵硬的肌肉,再一次回憶剛才毫無意義的夢,在此之前,他完全沒夢到過自己的母親,第一次有人喊他兒子,夢中場景極度不真實,令他困惑,還是算了。
聽說,秘書小劉最近約會交到新的男朋友,這是好事。
說來複雜,在這個男女人口比例均等的人口時代,選擇一生完全不結婚生子的純粹事業型女性很少,除非她看破紅塵,習慣終生與工作為伴,所有“新園丁”從小到大都沒有父母親人,是完全理想自由的社會主義新人,婚姻法依舊保留一夫一妻制,個人不會被政府、社會輿論催婚,成年人沒有經濟壓力,單身或是結婚都全憑自願,由於女性受到生育年齡限制,年輕女性往往會更加積極主動地取悅男性,同時,男人是一種社交主流,一種特殊工作制度下的剛需,年輕男女交友自由開放,結婚時,男女都不必出一分錢彩禮,並且,婚後,男人完全無責任去照顧家庭,更無需考慮養育孩子,因為懷孕的女人有其他隱性需求,一種社會賦予她們的生理需求,多數情況下,年輕女人尋找配偶是為懷孕生子,把嬰兒交給政府換取金錢和自由時間,獲得經濟獨立,同時尋求刺激,新生嬰兒成為年輕女性最大的賭注籌碼。當代婚姻表象類似傳統婚姻形式,實質完全不同,女人必須做出符合時代標準的犧牲,接受他人的謾罵和指責。這個時代,國家只有兩億五千萬人口,保證新增人口數量是這個新時代發展的基石,這種情況導致人口成為最稀缺的資源,政府必須干預人口數量、質量、安全、教育等諸多方面,保持社會高速發展,人民安居樂業。
他離開辦公室,坐電梯下樓,同一樓值班人員打招呼,然後打下班卡,快速離開公司,走向二七廣場地鐵站入口。
回家的路簡單且重複,坐創新古都地鐵(新)一號線和(新)十號線。
他一邊快步行走,一邊用手機給妻子發語音消息:“剛剛下班,正在回家的路上。”
從今年開始,他在下班前推掉不必要的應酬,下班后立即回家,尤其是在妻子懷孕這段時期。今天下班已經比正常晚大約半個小時,因此,他加快腳步行走。此刻,廣場上散步的人逐漸多起來,人們在音樂噴泉旁邊駐足,享受戶外片刻的涼爽與安寧,高高揚起的水柱隨着動聽的音樂節奏高低起伏,熱風輕拂,畢竟是最美***,最適合放風箏的季節。
地鐵站入口台階旁邊,有一個衣衫襤褸的流浪漢醉倒在地面上,他的身體呈現一個“大”字,身下鋪着一張白色巨大廣告牌,旁邊有幾個空啤酒瓶同樣橫七豎八躺着,被風吹得左右晃動,蓋在流浪漢臉上的報刊廣告紙在風中強有力地抖動起來,嘩嘩作響,流浪漢始終一動不動,不被這些噪音打擾,睡得格外香甜。平日的市區內,極少有機會看到流浪漢,他們只要被城市裏的監控攝像頭追蹤到,幾十分鐘后,城市人口管理局會來人把他們帶走,遠遠送出城市。
地鐵站入口上方的屏幕顯示,現在氣溫是30.2攝氏度,中午溫度41.8攝氏度,同昨天的溫度接近,流浪漢是幸運的,完全不必擔心晚上會着涼。
在下班人群中,他並不顯眼,普通的白領上班族,一米七五中等身高,戴一副三百度的眼鏡,文質彬彬略顯瘦弱,臉龐消瘦,眉毛濃密寬厚。
今天是五月二號,昨天一整天,他在通宵加班,而明天是輕鬆幸福的休息日,調休節假日一天,他這樣想的同時,走進二七塔地鐵站h入口,站在流動的人群中,同其他人一樣,每天過着重複單調的生活。
一種保羅.摩亞迪精神在呼喚他解放天性,讓他對宗教文學越發產生興趣,“沙丘”是正在接近,還是永遠消失在文學創作中?現代都市年輕人真的可以完全回歸隱世生活嗎?永遠逃離科技和文明?答案是絕對不能,個人脫離當下社會和時代,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畢竟世界局勢變化迅速,二十一世紀到二十三世紀的滄桑巨變,源於某個歷史瞬間,全球危機加劇導致新變革發生,誰都無法逃避這個歷史真相,這些是他準備告訴妻子的真言。
在年輕時,他時常幻想過上桃花源一樣的美好生活,終究沒有條件去實現,即使他聰明、優秀、努力,雖然可以去嘗試,但所要付出的代價超乎想像,雖然,工作的重擔會壓得他不堪重負,一切都是有希望的。殘忍的是,他一直在欺騙妻子,他曾經承諾會放棄一切與她去尋求桃花源生活,共同養育自己的孩子,永遠逃離這個冷酷絕情的大城市,想法這顆可怕的種子在妻子心裏悄悄生根發芽,總有一天會湮滅一切,必須要在恰當的時機戳破它,把它連根拔起,認真勸導她放棄養育孩子的念頭,生活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必須要放棄幻想,新園丁腳踏實地學習和工作,應當給予孩子一個更加寬廣、自由和偉大的愛,放手也是一種愛,大愛無疆。對他而言,必須做出取捨,小家庭也極其重要,這輩子擁有無法割捨的家人,被責任和愛牽絆,他愛妻子李露,也愛他們未出生的孩子,同樣愛這個獨一無二的新時代。
他從小認為,自己是一個努力而幸運的人,沒有特殊天賦和才能,更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長大后只能做一個任勞任怨的普通上班族。大學畢業前,他各科學習成績優異,是教授眼中的優秀學生,學院主任希望他去國外留學深造,身邊朋友也鼓勵他勇於進取,在認真考慮后,他毅然決定放棄留學,因為女朋友李露無法陪他出國留學。
前面的老人肩上挎着一個紅色大手提袋,黝黑粗糙的左手兜着膠袋底部,右手拄着一根木棍,長度約一米五、帶着乾枯樹皮的桃木枝,當它的一端接觸地面后,發出“吱吱”聲,老人顫顫巍巍走下地鐵通道的最後一級台階,隨後,老人被對面跑來的脖子上掛金鏈子、戴一頂黑帽的男子撞倒,老人發出喊叫,撫摸膝蓋痛苦地**,裝滿核桃的膠袋掉在地上,接着有幾十個核桃從袋子裏跳出,大大小小的核桃滾落一地,“噹噹當”有節奏地敲擊瓷磚地面。王責走上前扶起老人,幫忙撿核桃,幸好現在行人不多,不然,他們兩人一時半刻不能把核桃全部撿回。
黑帽男輕輕拍了拍西裝上的塵土,對老人是否受傷完全不予理會,並憤怒地質問:“沒長眼是吧,老頭?”
他粗魯地說完這句話,準備離開。
王責憤怒地走上前攔住他的去路,與他理論一番,怯懦的老人拉住王責的胳膊,站在王責的身後,圍觀看熱鬧的人多起來,黑帽男的小眼睛快速轉動,拍着肚子張牙舞爪,面目窮凶極惡,指着王責怒吼:“你少管閑事!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他故意捲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兩個紅色金印刺,刺的內容是規整的古代漢字“指揮”二字,宋代徵兵,會在士兵臉上刺上這兩個字,防止士兵逃跑,這裏的印刺是由監獄獄警所刺,對前一年工作工時嚴重不達標犯人的一種懲罰方式,某人兩年工時不達標就會在其胳膊上留下兩個印刺,如果犯人的胳膊上已經有三個印刺后,下一次就會在其臉上留下同樣的印刺,如果犯人的臉上已經有三個印刺后,犯人將被永久流放國外或者被判終身監禁,黑帽男試圖證明自己是一個狠角色,其他人紛紛躲開一段距離,王責沒有後退,正義和法律永遠不會對罪犯有絲毫屈服,自己也不會。
“你必須要向他道歉。”
“你真會開玩笑,是他先撞到我的,你要讓他給我道歉才對,如果你真想找茬,你就試試,再次警告你,你正在挑起嚴重爭端,我的速度和力量尤其不容被忽視,我一旦變得狂暴易怒,發出致命一擊,你的生命將岌岌可危,這樣下去,不會有你好果子吃的,年輕人,想想後果。”
老人認為,這樣僵持下去不是辦法,這個戴眼鏡的小伙兒肯定會吃大虧,便哀求着說:“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小心跌倒的,與他無關,我是老不中用的笨蛋,是我的錯,都散了吧,謝謝大家,謝謝大家……我的錯。”
“我說是老頭故意跌倒想碰瓷訛我一筆,看我不認慫,就找一個幫手來博取大家的同情,我當然不怕,這事我見多了。”
地鐵里發生的怪事真多。
黑帽男走後,人群散去,一切如舊,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王責像個木頭人站在原地,情緒、表情一鬨而散,他認識到,剛剛面對黑帽男,自己和老人都怯懦恐懼,心理恐懼和害怕完全佔據上風,現在,他羞愧難當,再次被陌生人欺負,失落難受與沉默、嘆息、無能為力相伴。在夢中,地鐵站里墨鏡男一拳把他擊倒的場景浮現腦海,臉上的痛感和眩暈感還在,無可救藥的厄運還在。
突然,有人在身後拍他的肩膀,王責努力收起悲傷,認真地看着這個中年陌生人,他瘦瘦高高,40歲左右,瓜子臉,小眼睛,膚色偏黑且細膩有光澤,留有文藝的山羊鬍,脖子上戴着日月星辰掛鏈,頭髮染成艷麗的紅色,髮型有些眼熟,似乎以前坐地鐵遇見過。
“你好,剛才的事我都看見了,為普通人打抱不平的人實在是太少,你很棒,不要放棄。”他的聲音渾厚有力。
“謝謝,您貴姓?”
“我叫‘安伽’,是一個社會學家,‘安徒生’的‘安’,‘伽利略’的‘伽’,你呢?”
“你好,我是王責,新華書網公司的總編輯。”
“咱們的工作有相似之處,都是通過觀察社會現象,了解生活的本質。”
“什麼本質?”
“一切事物的起源是否重要,你自己是否重要。”
他們在搭乘地鐵一號線的途中聊得開心,王責中途轉車,他們互相留下聯繫方式。